《穿过苏醒的花丛》双子叶蔷薇

1、你好，平曲

　　坐长途火车其实也还不错。吕含月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一棵树，怔怔地想。
　　这样的感觉很奇妙，从祖国的西部到东部，经度和地形变化带来的景观差异直观地在面前徐徐展开。她凝视着窗外广阔的田野，意识到这算是她第一次亲眼看看这些她没来过的地方。
　　现在是上午六点十分，天光大亮。吕含月是第一次坐长途火车，天还没亮就醒了。她没有及时起身，而是靠在硬卧的枕头上，感受着火车驶过一根根铁轨时的摇晃和撞击，整个人处于一种自由地、散漫的幸福中，看着光逐渐透过床铺对面的浅蓝色窗帘照亮车厢。
　　下床坐到窗边，松开格挡让窗帘升起，于是她浸在了暖洋洋的、金黄的阳光里。她闭上眼，面庞朝向窗户，女孩脸上的绒毛在光晕里闪闪发亮，新染的齐肩短发折射出蓝色的光泽，全身笼罩着一种安静的温暖。
　　这趟从开定市开往平曲市的火车上，车厢渐渐苏醒，乘客们下床洗漱，伴随着推着小车的乘务员卖早餐的声音，环境开始嘈杂起来。吕含月却萌生出睡意——硬卧上铺并不舒服，她昨晚睡得不好，此时有些偏头痛，因此整个人看起来恹恹的，但她心里还是带了一丝满足。
　　“我开学了，这次是坐长途火车去学校的。确实很奇妙。”她打开手机点开一个聊天框，发送了一行字。聊天页面只有她一个人在说话，对面没有一句回复。她安静地等待了一会，像是希望落空般地垂下头，又锁上了手机。
　　侧过身，让乘务员的推车从身边经过。吕含月想起那个人曾经的叮嘱，要了一份早餐。
　　扫码付钱后她打开饭盒，在低头喝了一口粥。一阵悲伤涌上，她突然不可抑制地落下泪来。眼泪砸到粥里，她没有理会，只是颤抖着，把浓稠的粥一口一口地舀进嘴里。
　　“你很年轻，你有还有很长的人生。你该去试着做一些‘浪费时间’的事情。比如坐绿皮火车去旅游，虽然很慢，但很轻松。睡一晚，早上起来在阳光下慢慢吃一份早餐，一口一口吃不要急。在激流里，也要记得给自己空间。你之前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那是她们最后一次面对面的谈话。那时她即将本科毕业，被平曲大学录取，振奋着、充满希望。本科时代的恩师闫广昀老师看着她的眼睛，一如既往地给她温柔有力的鼓励和支持：”我永远关注你、期待你的成长，我等着你来分享你所有的幸福和成就。“而此时，距离那次谈话不过短短三个月，她再也见不到她的老师了。
　　一包纸巾被默默地放到了窗前的小桌板，除此之外没有人再去打扰这个年轻女孩突如其来的悲伤——她一个人颤抖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我疗愈。
　　吕含月痛苦地闭着眼。“她几乎重塑了我。”她痛苦地想。“可是她不在了。”

　　半个月前，吕含月接到程肃飞电话的时候正在晚高峰的地铁上。
　　她挤在中间，抓着前面男生的黑色书包，在即将到达站点时由于惯性往前倾了一步，又被鼓鼓囊囊的书包弹回来。
　　就不该听魏昕那丫头的多逛一个小时再回，六点钟的开定地铁二号线就不是人待的地方。她忿忿地在心里暗骂，说什么也要让她下次请吃火锅。
　　沙丁鱼罐头里走出去一批人又涌进另一波人。吕含月在说话和短视频外放的吵嚷声中从牛仔裤口袋里摸出震动的手机费力地划下接听：“喂？”
　　听筒对面传来陌生的清朗男声：“你好，请问是吕含月吗？”
　　后面的人踩上了她的脚，不知哪个角落的女孩子叫了一声：“我头发缠在你拉链上了！”有人掉了一只蓝牙耳机，有人从人群中往门边靠：“不好意思，我要到站了。”
　　她感到孤独地站在宇宙的中心，近乎麻木地听他的声音透过电流震动她的心脏：“我叫程肃飞，闫广昀是我的母亲。她昨天下午出车祸去世了，留下一些东西希望能交给你。如果你方便的话，等你开学到了平曲，我们可以见个面吗？”
　　他声音干净宛如清风，可在她耳中却仿佛簌簌寒风呼啸。
　　吕含月大脑一片空白，没再听他说了什么。全世界都安静了下来，脑海里只有“车祸去世”四个字。

　　整理好心情后，吕含月抬起头来的时候看到了那包纸巾。她向不远处注视着她的圆脸女孩露出笑容，收拾好餐盒去扔垃圾。
　　陌生人的善意是可以治愈伤痛的。她掬了一捧清水打湿脸颊，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莞尔一笑。

　　火车慢下来开进站台。平曲市到了。

作者有话说

　　教师节快乐。
今天开第一篇文，记录这个故事。
致敬一位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