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结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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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顾青云缓缓走在寂静无声的青山绿水之间，翻腾的云雾把别具风姿的山水割裂成一片片诡异的暗色。
被魄体撑起的灵力柱坍塌的速度不断加快，渐渐的，他的眼前开始变得模糊，脚下的路也变得歪歪扭扭。
已经要瞎了啊，顾青云心中有些遗憾，模糊中，一路跟随的小猫蹭到了他的脚。
他低下头，猫咪的三瓣嘴似乎在动，可他已经听不见了。
丹田的疼痛渐渐弥散到了全身，走的每一步路都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多年修为在以飞快的速度将天地灵气还于天地，人生在世，终究将尘归尘土归土，顾青云想，修为尽毁，生门断绝，也不过如此。
人生的最后，顾青云心头的那点儿微末念想，反而越加清晰。
只是，在心里藏得再深，他终究负了谢无恙。
身体的痛变得如此轻微，心中的痛却越来越清晰。
绵绵不绝的痛苦慢慢也弃顾青云而去，五感尽失的世界终究在他面前化为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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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亮了，顾青云想，他迷迷糊糊地抬起手遮住眼前的光。
“你想睡到什么时候？”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顾青云已经很久没有听见人声了，更何况是这道熟悉的声音，他心下一痛，尽力睁开眼睛。
视线中，无数蜡烛映出的明亮里，谢无恙点漆似的眼里闪过一瞬激动，瞬间就变成了讥讽之色。
半晌，顾青云的眼里才浮现出清明，紧接着他的眉头便蹙了起来。
“怎么，你是后悔没死成？还是嫌我在你面前碍眼？”谢无恙唇角冰凉地问道。
顾青云抬起的手拂在了他放在寝被旁的手上，“你的头发怎么了？”
谢无恙顿时住了嘴，他板着脸道，“你一睡数载，我愁白了头发不行吗？”
顾青云定定看着谢无恙，眼前的谢无恙一头枯白长发，苍白的脸上仿佛只有一层脆弱的皮包在骨头上，嘴上连一丝血色都没有。他的眼睛深深陷入眼眶，冷漠之中能看到不易察觉的紧张。
顾青云拂着谢无恙的手丝毫不敢使力，仿佛一用力那削瘦的指骨便会折断。他另一只手撑着吃力地坐了起来，怔怔地看着谢无恙。
他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顾青云顾不得思虑自己怎么没有死，看着谢无恙这副人若枯骨的模样，心中难得的出现了片刻的空白，唯有难抑的心痛盘桓而上。
谢无恙见他半晌不出声，用冷漠撑起的脊梁骨顿时像被什么东西抽走了一下，整个人原地晃了一下，眼见着就要倒下。
顾青云顾不得重得仿佛不是自己的身体，连忙抬手去扶，却突然浑身如同被抽去了力气，登时就倒伏在床边。
谢无恙脸色一白，稳住身形，慌乱地用手扶起顾青云，坐在床边撑起了他的背。
顾青云猛地喘了口气，压下晕意，缓缓道，“我太重了，先躺下吧。”
谢无恙咬了咬牙，顾青云靠在自己身上的那点儿温意转瞬即逝，他一把抓过顾青云的手，狠狠握在自己手里，“怎么，靠我一会儿让你不舒服了？”
顾青云心里一阵针扎似的痛，他低头看着谢无恙那只苍白的手，缓缓的握紧了自己手心顾青云削瘦的指尖。
谢无恙的手微微一颤，顾青云手心的温度顺着指尖传进他冰冷的身体，一直流入他雪地似的心肝。
静寂了片刻，他缓缓问道，“要是那日我没有醒过来，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顾青云：“……”
“回了沧浪渊，我想外面世事纷纷，咱们两个在这无尽海下，也算世外桃源。我的病治好了，正想带你看看我从前住的地方，和你说说从前不能说的话，一起收拾收拾庭院，要是你闷了，我就上去抓几个小妖给你解闷儿，要是你嫌我烦，我就学着你喜欢的样子逗你开心，”谢无恙的嘴唇微微颤了颤，“五情台上，我以为你不会再走了。”
顾青云心中剧痛，一时词穷。
“我恨死你了，”谢无恙道，“青云，我恨死你了。”
这话从他顾青云把他丢在温泉别院，自己一个人去了流云剑宗开始，就伴随着频繁发作的无数妖魂执念和诅咒压在他的心里。
而今，万妖血玉已经归位，又被他日日以妖魂炼化修补了自己的人魂，剩余的庞大妖气用来捆住顾青云散魂虚魄，日日消耗用以维持顾青云的生命。世间再无万妖血玉，再无花妖谢无恙，只剩下一个寿数几十年的普通人，再也没有东西能干扰他的思绪，深藏心底的话也终于被他说了出来。
谢无恙突然崩溃了，他那条自幼被逼无奈的“心狠手辣，翻脸无情”之中的唯一温情，却逼得他退无可退，溃不成军。
方才还硬气无比质问顾青云的谢无恙，在破罐子破摔剖出心肝给顾青云看之后，突然泪流满面。
有些人的强硬是铁石心肠，有些人的狠毒却是柔软肚肠。
中间隔着算计阴谋和私心，那就是铁石心肠。
中间隔着心酸柔软和善良，那就是柔软肚肠。
顾青云的温和强硬，被谢无恙的白发和眼泪堵了个严严实实，内里的柔软全部翻腾了出来，直把他那摇摇欲坠、千疮百孔的心推成了瓦砾碎片。
……良久，他侧过身体，用一种极为别扭的姿势，将谢无恙揽进怀里。
一身白色棉袍裹着顾青云久睡初醒的身躯，使他的怀抱显得十分温暖柔软，那只拂在谢无恙背后的手，带着掌心的一点温热，一股脑冲进了谢无恙的青衣，一下子烫得他打了个哆嗦，瞬间手足无措起来。
顾青云微微闭上眼，双臂缓缓的收紧，谢无恙的发丝蹭过他的脸，干枯的微痒划过皮肤，一路划进了他的心里。
四十年的绝望挣扎，鲜血淋漓的给他雕出了这样的一个人，如今也不知道这人用了什么手段把他从黄泉路上拉了回来，想到这里，顾青云心疼的要命，但他什么也不敢提，无恙拼尽了力气，才把心里对世间的善意都给了他，所求的不过是他能把自己装进心里，可他从未真正回应过。如今，怕是无论他说什么，无恙也不敢信了。
一个人，倘若被丢开千遍万遍，那选择先离开的人是无法再解释的，那些解释不仅不能缓解疼痛，反而只会让自己的言行显得更加苍白。
谢无恙被顾青云突然的拥抱惊呆了，他这辈子毕竟没见过什么世面，也没遇到过什么温情，被人轻轻一抱便呆了，方才的痛哭出声瞬间噎进了喉头，化成了万分的委屈和局促。
顾青云默默收紧了搭在谢无恙背心的手，两人的心跳前所未有的靠近，仿佛这样能把谢无恙哽咽中的委屈渡给他一些。
然而谢无恙恐怕是命不好，拥抱一场无法拥抱不尽兴，还没等他无声流泪到精疲力尽，一只胖成大饼的肥脸就挤入了两人的怀抱。
顾青云的前襟还带着谢无恙眼泪的湿意，他轻轻拉开了两个人的距离，垂眸看了一眼似曾相识的肥猫，任它踩过两人相握的手，抬头看向满脸泪痕的谢无恙。
谢无恙另一只手拎起肥猫的脖子都到了床脚，这才转头看向顾青云。他脸上泪痕未干，怎么看怎么委屈，顾青云只觉心中酸楚，抬指抹过谢无恙的眼角，不动声色地将泪握进掌心，柔声道：“我错了，以后我哪儿也不去了。”
谢无恙刚刚平静的鼻子一瞬间又有点儿发酸，他实在知道留下眼前这人有多难。当他提前醒来，跟着猫找到顾青云，发现顾青云倒在密林深处时，他几乎肝胆欲裂。
当他一心救青云，为青云聚魂舒脉时，才发现这人虽然一个爱字都没对他说过，却甘愿忍受分魄之痛，换一个为他讨回公道的机会，他几乎陷入疯魔。
而现在，仅仅是一声“我哪儿也不去”，便让他的鼻子瞬间发酸，不受控制的抓紧了青云的手，感觉自己满手的阴冷沾染上了青云的暖意，“我……”
他刚说完一个字，那只仗着救命之功的肥猫蹲在床脚愤愤不平的喵喵叫了起来，仿佛在讨教为何敢把大爷丢在地上。
顾青云微微侧过脸，在他脸上亲吻了一下，顺着他方才的泪痕一路蜿蜒而下，最后留在了略带泪水咸味的嘴唇上。谢无恙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也许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惊吓，也许是激动地不能自己，只是抓着青云的手又紧了一紧，几乎勒得顾青云的手隐隐作痛。
猫显然是不耐烦了，喵的一声跳上了床，又跳上了顾青云的肩头，冲着谢无恙的猫脸上，细长的胡子俨然要扎破谢无恙的面皮。
谢无恙：“……”
这还有完没完！
这几年这厮越来越猖狂，为了强占青云床头这一亩三分柔软的地盘，没少被他丢出屋子，如今不过是饭点没有喂他小鱼干，便蹬鼻子上脸发起脾气来。
顾青云抬手抱过胖猫，瘦白的手指轻轻拂过猫毛，谢无恙只觉得自己后脊一阵战栗，仿佛顾青云的手指拂过的是他的背脊，“看着有点儿眼熟，你养的？”
谢无恙掩过眉梢的留恋，“瞎养的。”
“养得很好，”顾青云把猫递给谢无恙，“我原以为以后只要做两人的饭，看来还得加只猫了。”
谢无恙提猫的手一顿，然而不等他抬眼看顾青云的表情，一只手就落在了他的脸上，手指温柔的滚烫，“这些年对不起，无恙。”
谢无恙飞快的眨了眨眼，感觉刚才的那场痛哭不够激烈，眼眶仿佛要决堤，那人却继续道，“今后，无论我还能活多久，都要和心爱的人在一起。”
谢无恙手一颤，猫掉了下去。
顾青云又道，“只是，不知道，你还愿不愿意？”
谢无恙狠狠抽了口气，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至于那骂骂咧咧的猫叫声，仿佛成了天边遥远的风声，传不进他炸成烟花的脑子里。
半晌，他抬手按住顾青云抚在他脸上的手，“什么愿意不愿意，一辈子只有几十年，凑合着过！”
顾青云笑了，他刚刚醒来，身体在激烈的情绪变化下显然有些透支，疲惫的仿佛倒头就能睡过去，谢无恙却不依不挠起来，脸轻轻靠过去，扳过他的下巴，粗鲁地撞上他的嘴唇。
顾青云缓缓闭上眼，顺势将谢无恙搂了个满怀，蜡烛的柔光中，两人紧紧相贴。
仙宗大会后，各宗元气大伤，自此人妖混血坦然招摇人间，虽为仙宗不耻，但诸仙宗忌惮妖族大能谢无恙与当世第一剑修顾青云的修为，再也不敢在明面上为难人妖混血。
顾谢二人自在沧浪渊修养，度过余生。
十六年后，流云剑宗岳恒收到一个志远镖局送来的锦盒，里面是一枚灵丹和一封信。
“师弟，见字如晤。今于一地寻到治病良药，望师弟药到病除。师兄顾长帆”
此后，再无人得知当世两位强者的消息，压在诸仙宗身上的阴云将散未散，年复一年，不知何日能消散。
据说，那顾长帆与谢无恙感情甚笃，倒是成了说书先生嘴里的一出传奇，越编越离奇，乃至于离谱就成了后话。
作者有话说
第102章 结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