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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下 ...


  •   【下】

      “杨叔,请留步。”展昭转身向着身后人一揖。
      “小公子,让我再送你一段吧!”
      “不必了,杨婶好在家等着您呢。我自己走就好。”展昭淡淡一笑,温和的拒绝。
      杨金明是展忠的侄子,大展昭十七岁,因此展昭一直以“叔”相称。
      这次回来,原是为了将老家一些事情处理了,顺便看看家乡。
      之后便要离开。
      “这样——”想到身体不好的妻子,杨金明踌躇了一下,抬头道:“小公子,你这一去,可有目的地?”他是知道展昭辞官了的,原以为他会留在展家大宅,不想展昭才住了三天就要走。
      “有啊!”展昭心头恍惚一瞬,笑的依旧温和。

      漫无目的的赶了几天路,这天到了个小镇,天色已渐渐暗了。展昭拣了家客栈住下,吩咐小二将饭菜送入屋中,自己则盘膝在床上调息一阵,听到叫门声才睁眼下地。
      这个小镇不算大,客栈只有这么一个,往来投宿的人不算少,楼下还有以说书卖唱为生的爷孙俩。房间隔音效果一般,好在不会吵。
      展昭无心外出,坐在房间里靠窗的桌旁,俯视窗外的风景,一派安然平和。
      他的视野里是出了这个小镇的两条分岔路,一条通向陷空岛方向,一条通往其他。
      展昭不确定自己该选择哪一条。

      他是记得白玉堂的重阳之约的,原也确实打算去,只是这几天静下来,一个人赶路的时候,有些微妙的心情渐渐自心底浮现,一天一天积累下来,变成如今的踌躇。
      十年足以养成一些习惯,一旦变化了,就不仅仅是茫然而已。

      ——而有些习惯——也许应该试着戒掉。
      他看着自己无意识摆下的两只酒杯苦笑。

      楼下隐隐约约传来一阵歌声,是那卖唱的爷孙俩。含着忧郁的弦乐和着低沉暗哑的嗓音,别出一份清愁。
      那歌展昭从来没听过——也或许是一直没机会听。他有多少年没来这里了呢?又有多久没像现在这样清闲坐着,倾听小镇客栈的歌声?
      总要捡回以前的习惯。
      他只是——太久不曾接触而已。

      歌声时断时续,男子低沉的声音不似女子清脆婉转,然而那种沧桑沉郁的低哑反而更易触动人心——
      忽然歌声拔高,仿佛高歌着百变世事,直刺人心,继而渐渐低落,仿佛咏唱着时光流逝,逝者如斯——展昭恍惚了起来,连歌声什么时候停了都没注意到。
      ——有些东西,一旦失去了,就再难找回。

      但若有抓紧的机会——
      ……
      这是第一次,不是在官职加身的情况下踏上陷空岛的土地。
      展昭跳下船,将船资付给船家,转身看着眼前的陷空岛。
      景色已经是很熟悉的了,过去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来一趟。然而这一回却是最轻松的。
      他深吸了口气,低笑:
      “来得早了,也不知白耗子招不招待……”
      从踏上这片土地开始,就再也耐不住某种心情自胸腔之中一度下坠,到了自己都不清楚的境地。
      远远有人向着这边奔来,展昭向那人微微一点头,道:
      “劳烦通报一声,就说——展昭拜见几位岛主。”
      这一来,算是顺从自己的本心吧?
      ……
      “死猫——”
      白玉堂咬牙切齿的低声磨牙,抬眼瞥过去,那厢展昭正与他的几位哥哥寒暄。
      “展昭,既然来了,可要多住一段时间。”
      “自然自然。”
      “哎!有时间陪三哥我练练!哈哈,早就想再和你比过了!”
      “三哥放心,若有时间……”
      “行了,大家也别客气了,都是自己人!”终于大嫂开口,将一干大男人拉开,“看看你们几个,成什么样子!”
      “哈哈……”一众人大笑,男子之间相交,自然是爽快为主,谁管他什么样子!
      当然,白五爷的磨牙可以忽略不计。

      吃过晚饭,白玉堂与哥哥嫂子们打了招呼,二话不说拉着展昭去了酌剑轩。众人知他二人相识多年,感情甚好,纷纷道了别就各忙各的去了。
      出了大厅,白玉堂才有机会问:“怎么提前来也不说一声?”
      展昭伸手拨开挡在眼前的树杈,枝叶反弹回去,摇摇晃晃着:“莫不是扰了白五侠什么事?”
      “你这猫惯会找白爷爷茬子!”白玉堂瞪他一眼,挑眉道,“你能来我自然高兴,不过没准备什么,今晚睡前有的忙了!”
      说着别有用心的笑起来:“还以为你再有两天来,才打明儿算叫竹雨将被子拿出来晒晒,这下好了,今晚你我可以抢一床来盖。”
      两人边说边走,不久已到了独龙索旁,白玉堂率先纵身而上,转眼已到对岸,转头看向落后他半步的那人:“难得来一趟,酒还是剑?”
      展昭抬头看看前方,树木葱郁间有房檐一角若隐若现,脑海中浮现出那人亲题的狂草牌匾,道:“既然是‘酌剑’,那便先酒再剑罢!”

      于是纵情狂饮,肆意舞剑,直至月上中天。
      末了两人带着醉意酣然回到房中,满身酒气歪倒在床,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没有官职在身的感觉如何?”
      “轻松。”展昭深吸口气,笑。
      “不觉得难舍?”白玉堂有意抬杠。
      展昭轻笑:“我倒觉得,陶潜有段文章颇和我心境。”他说着,起身击节而唱,“已矣乎!寓形宇内复几时?何不委心任去留?胡为惶惶欲何之?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怀良辰以孤往,或执杖而耘耔。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
      说着感染文中情境,倚在床柱旁遥想,嘴角挂了笑意。
      但听得身后依旧躺着的那人道:“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你却是明知不愿而为之,但为天下耳。比之陶潜,你可要高上一筹。”
      展昭低头呵呵的笑:“展昭不过一介武夫,如何比得上前人豁达?所作所为,唯心而已。”说着向后仰倒,不想醉后醺然,竟没倚住,干脆顺势歪倒向榻。
      白玉堂低声道:“何不委心任去留?所以才来我这里么?”他说着便吃吃笑了起来,“猫儿,你不老实啊!”
      展昭懒得与他抬杠,只是勾着唇角翻了个身,让自己面对着床顶平躺,脑中满是沁过酒意的醺然,耳边又响起耗子的声音:
      “猫,看到隔壁那个院子没?”
      “嗯。”
      “那是给你留的,除了被褥,什么都备好了——怎么样,五爷够意思罢?”
      展昭懒懒的眯下眼,笑了:“是啊!江湖上谁不知道白五爷出手大方呢!”
      他想起在开封府时,白耗子跟着自己查案,跳脱的不得一刻安生。
      白玉堂大半条腿都搭在床外,觉得这个姿势有点难受,向上蹭了蹭,挨得展昭更近,头干脆枕在他的胸口,耳边是舒缓有力的心跳,顿时满足的叹了口气:
      “别以为我不知你这呆猫在想些什么。开封府是清水衙门,你这猫又抠,五爷能不大方点么?不过一转眼……”他想起包大人逝世,心叫不好,抬眼去看,果然见到展昭呆呆的盯着床帐一点,眼中神色迷离。
      “猫儿?”
      他伸手扳过他下巴,让那人面向自己。
      过了片刻,展昭那黑色的瞳孔映出他的脸,嘴角带上一抹醉酒后的恍惚笑容:“玉堂,你知道么,我原本不打算来了。”
      “为什么?”白玉堂心里一紧,下意识追问。
      展昭似乎被他问住,怔了一怔才答:“我也不知道,就是不想来了。”当时在小镇的客栈,他遥望出门后的两条岔路,确实曾有选择另外一条的冲动。
      那时耳边响着的是男子苍凉的歌声,所有茫然都被勾了起来,蔓延在心底。然而——不仅仅是因为这些的,展昭心中清楚。
      他看着自己面前那个人,眼中只有这个熟悉的影子,心中也是。他伸出手,梦魇般抚上他的脸:
      “也许不是不想,是怕自己控制不住。”
      那人的手指在自己脸上摩挲,指间手掌上厚而硬的茧子蹭的痒痒的。白玉堂只觉有种莫名的冲动自胸腔中直冲入脑,他倾身靠近,仍留在他下颌上的手紧了紧。
      眼前就是总是含了淡淡笑意的唇,他慢慢覆上,轻轻闭眼。
      一触。
      白玉堂感觉到展昭的轻颤,附在自己脸上的手自然垂落。他试着退开一点,睁眼瞧着他低垂的眼睫。
      “怕这个?”
      展昭犹然低垂着眼,双唇嗡动,带着些许熏染的茫然:
      “你确定?”
      “也许刚才还不。”白玉堂听见自己轻叹,再也抑制不住翻涌而上的情感,伸手穿过那人与床面被褥间狭小的缝隙,一把将那人牢牢抱住,感受着怀抱中同自己一般宽阔有力的肩膀。
      “但是现在,再确定不过。”
      确实曾经怀疑,更有难以想象的疑惑。然而这么多天的思量,抵不过方才情不自禁的碰触。

      展昭说不清楚自己此刻是怎样的感觉,他从喉间发出低沉的笑声,自己却不清楚这笑的具体缘由。他只是回抱那人,试探着靠近,感受陌生的接触:
      “我以前——从来不曾想过……”
      “我知道。”白玉堂干脆将下巴搁在那人肩膀上,磨蹭——同样是不曾有过的亲密举动,然而此刻却觉得不够,还不够,“我又何曾……?真的,一直以为只是友情,但是在见到你时,只想要拥抱,像这样——”
      他紧了紧自己的臂膀,那是从没有过的充实感觉:“若只是对朋友,我不会有——想要拥抱他的欲望。”
      他试着贴近,感觉到展昭下意识一缩,于是侧过头,发狠般贴上,然后——轻吻在他耳际。
      “……”展昭叹息一声,此时此刻,似乎所有言语都失了作用。已经三十多的他们,早不复年轻时的冲动与激情,此时最深刻的语言,莫不过一个充实的拥抱。
      “我曾笑过自己的迟钝,以为不过是朋友而已。”
      “直到这次犹豫,才真正明白了自己要的究竟是什么。”
      想了很久,展昭才说出这句话,转头去看他。离得太近,看不太清那人完整的面庞——然而何必看清呢?早就一剑一剑刻画在心底。
      “只是我不知晓,你……”
      白玉堂忽然轻笑起来,靠在展昭耳边低喃:“看来忐忑的不只是我一人。”
      “我们只是太过迟钝而已。”
      “至少现在,不会再错过。”

      未若流星雨,漫夜倾覆出
      不见阑干醉酒,斜睨暗唇朱
      风乍起,悲歌不住
      如今是,梦回一瞬忽
      遥想当年,醉盏把酒,常饮夜稀疏
      而今念,恍回一夜梦中
      阑珊落,不觉情根深种
      便是执手千年笑春秋

      后记:

      那天无意中与一个死党(男)谈起耽美,死党听小生说了自己所认为的男子之间的感情,说,小生喜欢的其实只是两个男子之间的友情而已。小生说,其实究竟是友情还是爱情,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这一点,还要看当事人。
      所以就萌生了这篇文的灵感,文题《而已》。
      在写文案的时候只有一句话:这是一个迟钝+迟钝的故事。也许这是小生个人偏见,小生一直认为,其实很多男子是意识不到自己喜欢上同性的吧!在这个社会,男子与女子结合是天经地义的,因而大多数人也都恋上女子,并且以为自己对男子的感情只是友情。若遇上迟钝的人,没有诱因,这层窗纸有可能到死都不会点破。
      很多人在看上中的时候都认为这篇文是悲文,因为这篇文的基调很悲伤——其实小生不这么认为。有位亲说到了点子上:成熟的男子,本身就透着那种历经过时间的沧桑,也许正是这种沧桑,带给了大家悲伤基调的错觉。
      文中白少和猫大人事实上最初都是不明白自己的想法的,就算是在那个共同饮酒的夜晚,彼此开玩笑说到娶妻的问题,虽然有异样,然而未必懂得。他们能够想通,最大的功臣还是时间与分离。
      因为不确定彼此今后能不能再见,继而向深处思索,才得出真正的答案。
      以上拜谢。

      ——传世青轩 字
      己丑年甲戌月戊午日戌时
      (公历2009年11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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