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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幸运之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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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情况是，凌晨三点，陆翼光躺在钟小雨家。
他的生命核在火灾中被倾倒的柱子砸的粉碎，目前只剩一副躯壳。那只卖彩票的九色猫自称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移动到了钟小雨的卧室，此刻正捶着它酸疼的猫腰，和钟小雨一起剥橘子吃。
钟小雨吃了一大片饱含汁水的橘子，刚从冰箱取出来，最适合给睡到半夜强行起床的人提神。在经历了午夜熟睡中被猫挠醒、打开灯看到满身血污的男性疑似尸体，尖叫，试图报警，试图开窗呼救，试图藏进衣柜，试图夺门而逃，怀疑是梦，怀疑自己疯了，累了，坐下吧，随便吧，如此一系列应激反应之后，钟小雨说：“ 我觉得还是应该送他去医院。”
“如果去医院就直接推进太平间了。”那九色猫说一口流利的人类语言，“刚抽了我们的宇宙幸运大奖，就进了太平间，让我们以后还怎么经营品牌？刚才我就说了，他还没死，准确的说，是即将死去被停止。”
“这句话不像人类语法。”
“你们地球人的理解兼容性太差。“猫咪负气把一片橘子皮扔在地上，”听我再解释一遍，柱子撞到他的时候，我们把他的时间轴停在了心肝俱裂的前三秒，所以他的躯壳保存完好，一应功能都没问题，不过，生命核是真的来不及救了，撞成碎片，随风飘散。我这个词用的怎么样？“猫咪没等到夸奖，于是夸张地干咳了两声，“这躯壳要比健康人类重的多，可怜我一只小小猫咪，费尽力气把他带到这里，还要收拾干净……”
“你等等，梳头洗脸的是我，换衣服的是我，垫枕头盖被子的都是我，你明明就坐在一边吃橘子！”
钟小雨揭了猫咪的短，转头看陆翼光。把一颗裹在泥土里的宝石擦洗干净是什么体验？收拾陆翼光就是如此。
梳起头发，露出额头，没了眼镜，洗干净脸，能看到他又黑又长的眉毛，高得优越的鼻子，眼睛线条是细长的，有那种好几褶的双眼皮，现在闭起眼睛，翘起的睫毛在上边投下颤动的阴影。
两片薄薄的嘴唇，衬在瘦长的脸颊上稍有些大，好像随时会像在小饭馆的时候那样温温柔柔笑起来。
火灾时的衣服现在换成了深色法兰绒睡衣，宽大的袖管里伸出几根修长的手指，攥着一只钟小雨的毛绒熊。
在小饭馆的时候哪想得到呢？脏兮兮的陆翼光竟然生了这样一副近乎完美的面貌。
“喵呜，不得不说你收拾得真干净。手指擦了三遍，指甲缝里一点土都没有。”
“别阴阳怪气了。”钟小雨瞪一眼猫，“所以，你把他带来，打算怎么办？”
“当然是实现你们的彩票愿望，这是我们的服务承诺，其他的是死是活，可不归我们管。”
“懂了。”
“这就懂了？”
“这上面不是写着吗？”
钟小雨拿起扔在窗台上的一个小册子，上写宇宙愿望成真售后服务说明，“猫七猫九猫花花愿望服务公司，是三个宇宙幸运超能力合伙人创建的愿望服务公司。”
“我就是其中一个合伙人，猫小九。”猫咪插嘴。
“别打岔猫小九，这上面的话简而言之，就是我们凭抽到的那个破烂纸片，可以实现一个愿望，任何愿望都行。我和陆翼光因为是共同用拥有彩票，基于你们公司的慷慨原则，故每人都能实现一个愿望。”
“没错。”
“那我其实别无选择，我的愿望只能是救活他。”
“喵呜，不再想想吗？”
“人命关天，还想什么？再说……”
再说钟小雨觉得，陆翼光多半是被她连累死的。
彩票什么的，本来碰也别碰就好了。
钟小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能力。她的两只手的手心，各有一颗红痣。这是一双运气无敌的双手，每当她要做一个选择，就会感到手心的痣微微发烫，那么她选的东西一定是最好，最对的。
两个苹果，她挑的那个一定最甜，两条岔路，她手指过的那条会一路绿灯，甚至看日历选择郊游的日子，她选的那天一定天清日朗万里无云。
不过，仿佛好运气和坏运气遵循着某种平衡定理，她没选的苹果，会有两条虫，她没选的路，会交通大堵塞，等她郊游结束回到家，屋外立刻暴风骤雨，连下三天。
至于买彩票这种事，鉴于自从小雨五岁那年，给他爸爸在商场抽中了一辆特等奖豪车之后，该城市大小奖券行业因天灾人祸整体停业至今，钟小雨经验不多。
自己的幸运神，别人的瘟神。
自己越幸运，别人越倒霉。
得放弃自己的幸运，免得别人倒霉。
钟小雨是从高二开始控制这件事的。那年她从全校前十的尖子生变成倒数前十。每次考试，她都放弃所有选择题。因为她发现，只要她的选择题全对，那个班上资质一般但是最用功的同学就会不及格。钟小雨不想那孩子不及格，那孩子的妈妈每次开家长会都因为成绩当众揍她，钟小雨见过她独自在屋顶徘徊。那个时候，钟小雨总做噩梦，梦里高高兴兴做完所有选择题，抬起头，看到那个同学从教学楼顶跳了下去。
太可怕了，比起这种噩梦，成绩算什么。
诚如金丝眼镜男所说，人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钟小雨从此一退再退，放弃一切选择的权利。放弃好名次，好大学，好工作，在每一条千军万马的人生赛道上自动退让，在每一个等待选择的人生路口含含糊糊。
她最常说的话是：“你们挑，剩下的给我。”
还有“你们定，我都行。”
只要放弃，手心的痣就不会发热。不会有人因为她的幸运遭遇灾难。
时光飞逝，等停下来再看，她成为了一名三流模特公司的前台，有一个鸡嫌狗不爱的渣男前任。而钟小雨在长期自我放弃的生活里早就磨练出这种老汉晒太阳的心态。功名利禄有情郎，不过浮云遮眼，吃点好的睡一觉，比什么都快活。
对了，当年那个差点跳楼的同学后来考入了名校，她叫徐璐璐，就是和金丝眼镜男劈腿那个徐璐璐。没事没事，知道人间不值得，钟小雨还是矢志当圣母，总不能因为被狗咬就当狗，因为世界不美好就毁灭地球吧？
为什么不能？
此刻，坚持爱与和平很多年的钟小雨终于感到了憋闷，不，是愤怒。
陆翼光躺在床上。他不是狗，也十分美好，就因为钟小雨没有拒绝一张彩票，就因为彩票机转动的时候，她的手心发热了一微秒，就因为她没忍住，没忍住地想着，要是和这个嘴巴弯弯的人一起拥有点什么就好了。就这，陆翼光就死了？
忍耐，放弃，自我克制了这么久，只是喘一口气都不行，未免太苛刻。
为什么不能毁灭地球。
“喵呜，你的表情好像恶犬。“九色毛舔着爪子上的橘子汁。
“你看错了。”钟小雨捏着拳头，把手心的痣藏起来。
“我都说过了，你可以不用勉强救他。”
“我要救！”
“救就救，那么凶干嘛？”九色猫转转眼珠子，似乎有什么话是专门等在这里要说的，”那你许愿之前……要不要看看陆翼光的愿望？”
“算了。“钟小雨想快点和陆翼光撇清关系，为他好，远离瘟神。
“还是看看吧。“
猫小九伸出滴着橘子汁的爪子，在空中一划，钟小雨面前便出现一段类似全息投影的影像。这是一个清晨，阳光照在大大小小的绿植上，卧室门拉开了，一个穿着睡衣的女生走上阳台，迎着太阳伸懒腰，她的手指上戴着结婚戒指，这女生长着和钟小雨一样的脸，接着，一个男人走到女生身后亲了亲她的头顶，挽着她的手上也有结婚戒指。
“陆翼光？”钟小雨看到影像里那男人的侧脸，下巴掉在地上，“这是什么？”
“准确说是梦，愿望之梦，在他的生命核飞散前，我们的愿望收集系统提取了他最后的愿望。”九色猫说，“也就是，和你结婚。”
“我们才刚见过第一次…..”
愿望不是什么美好的词，作为从小漂亮到大的女孩，以及金丝眼镜男的女朋友，钟小雨深谙“愿望“可以有多么短视轻佻，猥琐肮脏，欲壑难填，她向来像个鸵鸟似的视而不见，现在她盯着陆翼光的梦，这梦亮堂堂的。
啊！梦里的两个人在接吻！钟小雨慌得捂住眼睛，又忍不住从手指缝里看，完了，梦里那个男的把女生拉回卧室去了，诶？你们怎么躺回去了？诶？诶？
陆翼光你死前都在想什么啊！
“快关掉快关掉快关掉！“钟小雨脸红得像冒热气。
“别紧张，小夫妻很正常嘛。“猫咪慢条斯理的在空中一划，影像消失了。
钟小雨在喘气，她脸上的热潮比刚才更鲜艳，一双眼睛对着一副无辜样的陆翼光的躯壳喷火：“你快把他救活，带走。”
“这个……我们要和你确认这个问题。“猫推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好让话题更严肃些，“你也看到了他的愿望，由于我们的服务内容是实现你们两人的愿望。那么，如果你的愿望是救他，那也就等于同意——和他结婚。”
“你再说一遍？”钟小雨以为听错了。
“结婚，人类社会的基本契约，一般是一男一女，也可以两男或两女，一旦契约立定，就视为同意分担宇宙中一切财富与苦难，风险和责任，还有生孩子，养老人，买房，交保险，还贷款……
“我都不认识他！”
“直到死亡把你们分开……”
“他已经死了！”
“是即将死去被停止。如果你同意结婚，我们立刻救他。”
“我不同意！”
“为什么呢？刚才看小电影的时候你嘴巴都笑了。”
“我没笑！不许说那是小电影！”
“既然中了彩票，迟早要演小电影。”
“我要把你扔出去。“脸烫得有105℃的钟小雨拎起小猫后脖子。
“你冷静一点。“猫咪缩着脖子掉在半空中，开始循循善诱，”你想一想，如果他没遇到车祸，我们采用的办法会是用缘分啊，天意啊巧合啊，让你逐渐接受他，爱上他，感觉不到一丝不自然的。你们两个都会认为爱有天意，在自我感动中白头到老。“
“现在呢？只是顺序有些变化，他还没有和你恋爱就死了，而唯一能救他的又是你。那么，出于职业道德我们不得不提醒你，请注意！救活他之后你会因为不可抗力（也就是我们的力量）和他结婚，无论如何都会结婚。你想一想，我们公司是不是做到了童叟无欺，对每一个用户负责？你扔我出去是不对的。除非你想和他单独待在卧室…………”
小猫咪用一种不知从哪儿学来的令人脸红的表情瞟着钟小雨，噗通！钟小雨狠狠地一甩手，猫咪掉在地上。
“事已至此，要往前看。“猫咪揉着屁股，这单活真的有点难干，”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一个愿望，两条路。救？还是不救？”
“……….”
“嫁？还是不嫁？”
“…………”
“不着急，婚姻大事，我再问一遍好了。”
“不用，我现在就说出我的愿望。”
钟小雨终于松了口，猫小九喜形于色：“来吧善良的好姑娘，唤醒他吧，郎才女貌，佳偶天成，早生贵子，三胎走起！”
“我的愿望是，再来一张。”钟小雨宣布。
“喵？”
“再抽一张彩票。”钟小雨搓搓手，她手心的痣炙热如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