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架蔷薇一院香》林蔷薇

1、再见是兵荒马乱

　　林蔷薇又遇见李修文，是在堂哥林家成的订婚宴上。
　　当时堂哥嘱托她陪着客房休息的嫂子，来熟人给介绍介绍，其实也没什么可多言的，嫂子性格开朗，人也娇媚，很快就和一家子人打成一片；堂哥虽不是貌比潘安，却也是林家的颜值担当，总而言之满场亲朋好友都说两人特登对。
　　她在客房帮嫂子换第二套礼服，刚收拾好，就听到了敲门声，隐约掺杂着多人的笑闹；来不及擦满脑门的汗，拉开门就看到五六个人簇拥着堂哥，看年龄应是堂哥的同学，一边请大家进门，一边试图去拉着堂哥胳膊，笑嘻嘻的邀功道：“哥哥，刚给嫂子收拾好，你看我这满脑门的汗，还没来得及擦，一双杏眼眨巴眨巴等着…”
　　“那你自己擦，那么大个人了，我以后只给你嫂子擦，”林家成用手弹了下她脑门，无视她亮晶晶满额头的汗，径直走向自己的未婚妻。
　　林蔷薇有三秒钟的凌乱，咕哝一句“重色轻妹”，正要往梳妆台前找抽纸，斜刺里递过来一方灰色手帕，她想说“谢谢不用”来着，抬头一瞬间有些石化，不过两秒钟的时间，她认出来了，心中咯噔一声。
　　脑子一片空白，林蔷薇想过与李修文偶遇的戏码，在这座城市的电影院、图书馆、超市、公园、甚至是马路牙子上……
　　在一切人潮拥挤的烟火岁月里。
　　彼时她已经是成熟稳重的大人，这样的相遇着实不算什么，她没有不知所措，没有手忙脚乱，可以平静的和他问候寒暄。倘若时间允许，她可以和他聊聊这些年的工作和生活。倘若时间不允，她扭头就走，绝不开口废话。
　　因为很多关系，到头来不过是相识一场。更何况暗恋乎！
　　隐约觉得有人在替自己擦汗，诧异中抬起头，撞进了一双温润的眸子里，明亮澄澈。
　　“眼明正似琉璃瓶，心荡秋水横波清”，林蔷薇脑海中自动蹦出了元稹的这句话，她感觉自己透过他的眼眸看到了一片海，一个春暖的世界。林蔷薇不确定是不是又做梦了，她觉得眼前的人，像是装在自己体内的一只虫子，时不时地挠挠痒，却总不干脆地咬个痛快。
　　“修文，看来我妹妹是不记得你了，想当年你可是还帮她补过课、救过命来着，你个小没良心的。”
　　堂哥一边拉李修文坐下，一边一记核桃敲到自己脑袋上。
　　林蔷薇真想说自己冤枉，她怎么不记得？只是她的“记得”总躲在暗处。
　　好多喜欢，只能藏在欲言又止里。

　　这时空调吹过了一阵凉风，多少吹散了些没人注意到的羞赧和不自在。
　　林家成指着蔷薇给几位友人介绍，“这是我家小妹蔷薇，刚毕业，还没工作，我大伯母可没少拽着去相亲，你们有合适的也给留意留意。”
　　知道堂哥也被爸妈荼毒了，就差往自己脑门贴个单身狗的标签，见人就要拉出来溜溜观摩一番。
　　急的一跺脚道：“哥，你怎么也和我妈一样，我还没打算结婚。”说完就想溜之大吉。
　　想着虽然三年没见了，自己怂个毛线啊，人从慌乱中逐渐镇定下来。
　　到茶桌倒了几杯白水，依次递给屋里几位，最后是李修文。
　　就在他伸手要去接，林蔷薇一个趔趄，李修文水没接着，洒在了裤子上。
　　林蔷薇直愣愣看着，他今天穿了一身正统的黑色西服，天热的缘故外套搭在臂弯里，白色衬衣扎在腰腹，这一杯水貌似还有些热全倒了下去，除了裤子大腿内侧，依稀内侧□□也有，这可真真是尴了个尬。
　　堂哥堂嫂一脸诧异，众人也是憋着笑，现场安静的出奇。
　　林蔷薇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哪知嘴快手也快，
　　忙抽了纸上去就擦，却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握住，接过她手中的纸，草草擦几下，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扔进垃圾桶。
　　这时堂哥堂嫂和其他几人均捧腹大笑，其中一人更是说：“修文，这下可是解释不清楚了，等会慧如过来，，要不要哥们一会帮你现场演示一番？”
　　如果有地缝，林蔷薇真想钻进去；实在是臊的抬不起头。
　　李修文不理众人调侃，盯着林蔷薇看了两眼，巴掌大的小脸通红，像擦了上好的胭脂。一身粉紫色吊带裙，丸子头乱中有序，看着不像自己拾掇的。几年不见小丫头长大了，个子倒没长多少，估计堪堪到他胸口。只是那滴溜溜乱转杏眼眨巴眨巴，透着几分可爱，现下也有几分羞赧。
　　“ 没事，天气热一会就干了。几年不见，蔷薇妹妹倒是越发好看了，家成你改天带着蔷薇去家里玩，我弟前几天刚回国了”。
　　林蔷薇听出了话外之音。随手又倒了一杯水，恭恭敬敬递到他手里，郑重其事鞠了个躬，说：“刚刚真是对不起”，歉疚之意溢于言表，言辞恳切却也疏离冷淡。
　　李修文看着手里的水杯，不知道哪句话又惹小姑凉不开心了，哥也不喊了？刚还觉得她长大了，呵呵，还和五年前一样，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
　　喝了口水说：“没事没事，蔷薇妹妹不必客气！”
　　林蔷薇又拿来两盘喜糖和各色点心，说了句\"你们聊吧，我看看外头有啥需要帮忙的\"，一阵风似的逃出了屋子。
　　一个人到了二楼的阳台，不时有宾客的推杯换盏声从身后传来，林蔷薇左手使劲拍了下右手，心里嘀咕“让你抖，让你关键时刻掉链子，出糗出到了天际，怎么偏偏把水洒到了那种地方，感觉自己要没脸见人了”。
　　一大早到现在也没吃多少东西，肚子咕噜噜乱叫，脑子却异常的亢奋，许多旧画面，迫不及待翻着筋斗云从记忆深处奔腾而来。

　　第一次见李修文，大概是在林蔷薇小学的时候，彼时她正被母亲满院子追着写作业，他看见堂哥领一群人回了家，最后趁母亲不注意，翻过两家的篱笆墙，找堂哥帮忙。
　　一开始，碍于堂哥的警告没人搭理她，后来是她一把鼻涕一把泪求到了李修文，看着满脸泪痕的小姑娘，实在是不忍心，就坐在一旁指导她写。
　　整整两个小时，李修文纳闷没见过这么爱哭的小姑娘，不会写就哭，却是一教就会。
　　写完作业，林蔷薇拉着人家的袖子道：“哥哥，你长得真好看，你能经常来吗，我下次还请教你可以吗？”
　　而后来，林蔷薇却是再也没见过他。听堂哥说人家去国外读书了。
　　记得她还问过堂哥，“国外离我们远吗？坐车需要几天？”
　　第二次见面，则是在高考后的暑假。高考成绩不咋地，只堪堪考上了家门口的大学。她妈说她是，麦秸装枕头——草包一个；这么低的分数有点配不上他们十几年的良苦用心，就一张脸长得还行。
　　当其他同学都沉浸在终于高中毕业的喜悦中，林蔷薇却不得不听从他爸的提议，拖着沉重的心情回外婆家散心。
　　当时的心情是极度糟糕和秃废的，虽然从小到大被父母打击惯了，不是和邻居家考到北大的比，就是拿考到上海复旦的堂妹说事，真到了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时候，发现自己遥遥领先，排在家里同龄人的最末，这不可言说的难堪也是无比让人压抑。高中三年，林蔷薇听得最多的就是谁谁家孩子考试怎么怎么厉害，借此来打击她的漫不经心，林蔷薇没法直接和爸妈对抗，只能当面点头认同，背地里阳奉阴违，依然我行我素，甚至让堂哥偷偷带他学了散打和女子防身术。
　　回外婆家一个礼拜，表哥骑着电车拉着她满城市的转，说要带她体验小城生活。
　　东关的肉夹馍，西关的米线，南街的凉皮和北环的地锅鸡，吃的她感觉长了几斤肉，最后几天又拉着她去爬了山，走了网红玻璃栈道，拜了拜当地有名的佛寺。
　　被舅舅和舅妈送上回省城的大巴车时，两条腿还是酸的，拎的行李箱还是邻座的帮忙放到行李架上的。
　　那天太热，大巴车上混杂着烟味和汗味及香水味，睡眼惺忪中醒来，感觉自己像是枕在一个人的肩膀上，诧异中抬起头，撞进了一双温润的眸子里，明亮清澈，还没来得及道歉，
　　只听对方说：“你怎么那么瞌睡，上车就打盹，睡了这一路”？
　　说完，还松了松被她枕麻的肩膀，微笑淡淡。
　　林蔷薇觉得不好意思，忙说“对不起，我太困了”，
　　听见对方也只是笑笑说“不碍事”也就没再搭理她，专注着手里的平板电脑。
　　林蔷薇偷偷打量邻座—被自己枕了一路肩膀的人，大约和堂哥林家成的年龄差不多，浓密的眉，高挺的鼻梁，乌黑深邃的眼眸，一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莫名觉得熟悉，好像在哪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正疑惑不解，却冷不防听见自己手机关机了。
　　这下可坏了，上车爸爸说要去车站接她，到了给他打电话来着。
　　正犹豫着要不要借用下手机打给爸爸，只见邻座那个被他枕麻了肩膀的人，递过来自己的手机。
　　这可真是瞌睡送枕头——正是时候。林蔷薇有一瞬间的钲愣，却听他说：“不是手机没电了吗？接站区人多吵杂，先打电话给家里人联系一下。”
　　林蔷薇在犹豫，要不要接受这莫名的善意，却听“砰”的一巨声，人也跟着往左倒去，天旋地转中头不知碰到了哪里，有粘稠的东西流进眼角，世界仿佛静止了一般。失去意识前，只觉得有人紧紧抱着自己，好像在喊“林蔷薇，你醒醒，醒醒……”
　　声音真好听啊，炎炎夏日，凉风习习，清醇甘冽。

　　再次醒来，是在市人民医院的病床上。
　　林蔷薇觉得有些晕晕乎乎，朦朦胧胧中看见父亲母亲坐在窗前，依稀说着：“咱闺女胸无点墨，就这一张脸看着还行，可不能留下疤痕，你赶快找韩大夫再看看，需要开点祛疤的药不，以防万一”。
　　接着是父母匆匆推门出去，留下醒着的自己，伸伸胳膊，又动了动腿，感觉没有伤筋动骨，还有点庆幸。
　　后来是堂哥说了车祸的经过。
　　大巴司机为躲避酒驾的小汽车，撞上了路边的护栏，车辆侧翻入绿化带，情急之下李修文抱着林蔷薇凭着安全带的缓冲，所幸林蔷薇只是些皮外伤，而李修文左胳膊骨折。
　　当时堂哥当着林蔷薇的面，玩笑似的说：“阿薇，修文为了救你，伤了一条胳膊，还差点耽误了给女朋友过生日，你说你怎么报答人家吧？”
　　林蔷薇其实是想说，原来是他，怪不得有点面熟。可是脑子里却不由得想到了网上的一个段子：
　　“古时候英雄救了美女，如果英雄长得帅，美女就会一脸娇羞的说:“英雄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如果不帅就会说:“英雄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来世做牛做马，报此大恩。”
　　林蔷薇当时觉得，这好像是个选择题，喜欢或者不喜欢，爱或者不爱，只一个正确答案，非此即彼。
　　可现在，几年过去了。林蔷薇依稀感觉，爱与不爱：从来都不是选择题，而是填空题。
　　对于一见钟情的人来说，爱，有可能发生在一瞬间；而对于相看两厌而人，更有可能是爱的积累。
　　那年车祸后，林爸林妈曾带她登门郑重答谢过李修文，隔着大门，远远看着他胳膊打着石膏，一只手扶着碗吃饭的样子，心里莫名暖暖的，高考后的不如意也被这夏日的风吹散殆尽。
　　神雕中，郭襄在风陵渡口一见杨过误终身，林蔷薇觉得自己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