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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白果树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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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白果绿意缱绻,小风一扯,叶落了几片。
树下红裙翩翩,青丝高束,一片树叶不偏不倚刚好落在了女孩的肩头。
“嘘——”一声口哨从左侧传来。
杨兰英转头,却无人,她疑惑地转回去,一张俊朗的脸闯进了她的眼睛。
杨兰英被吓得一惊。
“徐向进,你吓死我了。”杨兰英捂着胸口,“干什么呢?讨厌!”
徐向进举起手上的树叶。
“是树叶。”他坏笑,“它想揩你油。”
杨兰英娇羞地笑出了声。
“谁让我天生丽质,毕竟想揩油的也不止他一个。”她玩味地看向他。
几只麻雀飞过,掀起了一阵风,下起来一阵黄绿色的雨。
叶落尽,情愈浓。
这几日,学校里颇不太平静。
大新闻,最美的那朵高岭之花被摘了。
杨兰英走进教室,扎堆的几个女生马上蹿得像惊弓之鸟。
有问题。
殷悦走过杨兰英桌前。
“欸,听说昨天补贴款又发了,真是的,既然上不起就别上啊,拿着我们的钱一天天不干正事。”
话刚说完,徐向进进了教室。
“穷鬼。”殷悦接着上句话说。
徐向进不语,只是在杨兰英旁边坐下。
“你这次考多少啊?”杨兰英问徐向进。
徐向进嗤笑,会意。
“也没有多少,年纪第四而已,恭喜你,年级第二。”
“殷悦,你考多少?”杨兰英笑得灿烂。
殷悦想了想昨天几乎全红的试卷,甩下一句话,没好气地走了。
“软蛋。”
杨兰英狠踹一脚桌子,撸起袖子就要上去收拾殷悦。
徐向进拉住杨兰英的衣角,阻止了她。
贵族们就是这么可笑,穷人只会拉低他们这个圈子。
下课。
“其实,你不用这样,他们想说就说,别搭理他们就好。”徐向进说。
“他们蹬鼻子上脸,这还要忍,你——”
杨兰英还没说完,就被楚筱莲打断了。
楚筱莲在她耳边打了个响指——这是她们的暗号。
有大事。
“我……我先出去一下。”
杨兰英走出了教室。
“怎么了,我老爹又干什么了”
“你说呢,这事你爹反应可不小,这会儿找你呢”
“他娘的。”
“行了,赶快去,放心你们就是婊子配狗,没事。”
这家伙……也太会安慰人了。
“你帮我瞒着徐二。”
“我我这智商谢谢你的高估。”
“好姐姐,就帮我解释一下,拜托了。”杨兰英搓手撒娇。
“哎呀,最不能拒绝你这种撒娇了,行吧,恶人我来,你快去吧。”
“嘘——”杨兰英吹了声口哨。
潇洒。
办公室桌上茶烟寥寥,桌旁雕花的鱼缸里一条黑龙睛正围着一条血红龙亲亲点点。
那条黑龙睛还是上次杨兰英从庙会上带回来的。
“真是异想天开。”杨鸿仁双手交叠撑着桌上,眼睛盯着监控里熙熙攘攘的人。
“扣扣。”两声敲门声响。
“进。”杨鸿仁抬头,金丝眼镜上折射出了光泽。
杨兰英进来。
“爸,你要骂就骂吧。”
“哦?”杨鸿仁挑眉,“有自知之明,那你说说我为什么要骂你?”
“早……不,谈恋爱。”
“呵,我不反对早恋,所以重新说。”
嗯?那是什么?
“我……没考第一?”
一声冷嘲。
杨鸿仁显然没得到想要的答案,他起身,从桌子里拿出一个文件夹递给了杨兰英。
“看看吧。”杨兰英疑惑地打开,“徐向进,21986年生人,农民,家里四口人,有一个跛脚的哥哥,这些年他的扶助金都是往家寄的,除此之外,十二岁打工赚钱,嗯,是个励志的故事。”
“您这是……欲抑先扬?”
杨鸿仁的套路,杨兰英太清楚了,虽然平时杨鸿仁对她挺好的,但她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说是父亲,但杨兰英体会到的更多是长辈的爱。
这些年她可是跟着杨鸿仁学了不少心眼。
此言一出必有妖。
“欲抑先扬?”杨鸿仁看着她,“说得不错,徐向进看着励志,可是实际呢,看看第二页。”
杨兰英翻页。
——徐国才,徐向进父,21985年赌博,欠款四十万,至今还欠十一万,生活作风不检点,现为流水线工人——
——徐向前,徐向进兄,天生足疾,生活作风良好,22000年与孕妻离婚,多年无游民——
——丁淑芬,徐向进母,智商低下,无业游民——
“啪啪啪。”杨鸿仁拍手。
“太神奇了,徐同学的家庭背景真的令我叹为观止,兰英,我不是阻止你,这样的女婿,我不接受。”
“可这些和他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但和你有关系,不检点的岳父,闲懒的大伯,智力低下的岳母,兰英,你的未来我还真是一眼看不透啊。”
杨鸿仁从小就将杨兰英富养,不止是物质上,还有精神,所以杨兰英才与大多数富家子弟不同,有个性又不特立独行,有傲骨又不自傲。
想要劝她放弃一件事——难。
“好,我知道了,那现在我可以走了吗?”杨兰英合上册子。
“你的想法,说说看。”
“三校一向倡导无差别教学,有钱人,穷人都可以接受同等教育,您从小就教导我,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这些我都记得。”杨兰英句句掷地有声。
用这些东西来噎杨鸿仁,聪明但无用。
“有件事我有必要告诉你……”
走出办公室,杨兰英还没有回过神。
这是她第一次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了怀疑,是父亲与徐向进之间的抉择。
晚间,一轮圆月。
老白果上,一个白色的身影倚着一个穿着黑色的男生。
仿佛融入了黑夜。
杨兰英向着月亮的方向伸出手。
“徐二,又到十六了,感觉时间好快,我们已经在一起很久了吧。”
“嗯。”徐向进的眼睛黑得发亮,“四年零六个月。”
“零七天。”杨兰英补了一句,“马上……就要毕业了。”
“嗯。”
无话,风有些冷。
一大片云飘来,遮住了月。
徐向进叹气:“兰英,我们……结束吧。”
杨兰英身体一僵。
“为……为什么?”
“杨校长告诉我了,关于你和协啸集团的事。”
“你……你别听他胡说,我……”杨兰英急得磕巴。
早年,三校是杨鸿仁和协啸集团懂事长萧天傲一起创办,两人曾是莫逆之交。
后来不知出了什么差错,萧天傲竟然以三校为抵押想与杨鸿仁做儿女亲家,虽说是抵押,实则是威胁,只要萧天傲想,杨鸿仁就可以变得一无所有。
协啸集团是一家已经创立了几个世纪的财团,一直在国外发展,昨天,懂事长病危,少公子回国。
杨鸿仁知道是时候了。
徐向进下树,一言不发,黑夜压迫着心,清新的木香压迫着神经。
“徐二!”
杨兰英从后面抱住徐向进,明明是黑色,可触感却十分冰凉。
“徐二,你……你真的想让我过那样的生活吗?”
“那很适合我。”
“呵,适合,我只觉得我是杨鸿仁交换的物品,他放不下荣华富贵,放不下权利,就要用我去换吗?”她松开徐向进,“那你呢,这些年那些吸血鬼在你身上吸了多少钱,他们除了生下你,还有什么!”
“但他们是我的父——”徐向进的声音发虚。
“我们走吧!”杨兰英看着他的眼睛。
“什么?”
“逃走,逃得越远越好,徐二,我们走吧。”杨兰英吻上徐向进,“徐二,这辈子总要疯一次,对吗?”
四月,银杏花开。
几天后,三校里再没出现他们的身影,大街小巷都贴着一个红衣女孩的寻人启事。
三年后,一家二甲医院出现了一个人。
紧张又激动。
“12号。”一位纤细的女护士喊。
到我了。
杨兰英走进诊室。
“你是12号?未成年?”医生有些惊讶,“你们这些小姑娘啊。”
“医生放心,我的生理功能已经成熟了,而且这个孩子有爸爸。”杨兰英的脸上是幸福。
来这里的小姑娘,不是来咨询打胎,就是一脸惨像,还是第一次碰见这样的。
小姑娘运气好啊!
医生交代完,杨兰英就去做检查。
晚上,徐向进下班。
杨兰英正站在做饭。
每次看见这样的她,徐向进总是不免心酸。
刚来这里,他们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他就只能去饭店洗洗碗,去工地搬搬砖,她找了一家编辑社,每天就在里面打打字。
收入微薄。
好在楚筱莲还和杨兰英有联系,她和老爸商量把徐向进插进了自家公司,
今年徐向进已经成年,现在已入职。
“你回来了,今天怎么样?”杨兰英从厨房探出脑袋 。
“糟糕的一天,因为一天都没看见你。”徐向进说。
“油嘴滑舌。”杨兰英擦完手,出厨房,“今天去检查了,感觉不错。”
“太……太好了。”徐向进的声音有些发抖。
最近有楚筱莲的帮忙,脱轨的生活开始一步步走上正轨,但万事开头难,手头上不算宽裕,要养个小家伙怕是……
新生,压力。
“不过检查结果要过几天才知道。”
“你身体素质好,那这个孩子肯定很健康。”徐向进拉过杨兰英,“对了,明天我就要出差了,可能要离开几天。”
“啊?你不是刚上职吗?”
“筱莲和丰宸的老总订婚了,她用人情把我调到了子公司”
“丰宸?”
杨兰英听说过丰宸,自创立到现在也有近一个世纪,主要在国内发展地产。
不过丰宸的老总今年应该三四十了吧,筱莲她才17岁。
可怕。
杨兰英皱出了一层波澜。
“她……她愿意?”
“嗯,筱莲也怀孕了?”
“什么?”
“她怀孕了,而且她是自愿的。”
“自愿,她……怎么会——”
“兰英,我很庆幸和你一起逃出来,前天我接到通知,债主讨上门,把我爸打残了,我哥拿着家里最后一点钱跑了,今天又说,我爸死了,我妈下落不明。”
“你……”
“如果我们不跑,那现在我们会是什么样子?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竟然解脱,呵呵呵,是不是很可笑?”徐向进哭了,流出的眼泪不知道有几成悲伤,几成侥幸。
杨兰英抱过徐向进,双手轻抚这他的背。
“不,不可笑,自作孽不可活,那个家不值得你背负。”
“兰英……呜呜……啊……”
混浊的愁。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
“啊——”杨兰英吼着,抬手把桌上的杯子砸碎。
三天了,距离她上次给徐向进打电话已经过去三天了。
三天前。
“你是杨兰英?”又是上次那个医生,不过气氛有些不同。
“嗯。”
“你……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杨兰英瞳孔震动。
“您说。”
“你的孩子可能患有唐氏综合征。”
唐氏综合症是由于21号染色体异常导致的染色体病,是人类最早发现、最为常见的染色体畸变。
主要临床特征是智能落后、特殊面容和生长发育迟缓。
“你……你……请问有什么治疗方法。”
“目前并无治疗手法,医院建议……打胎。”
“可他已经四个月了,他已经有胎动了,我……”
杨兰英深呼吸,一下一下。
空气流动,心波动。
“喂,徐二,我们……我们的孩子……他……被检查出有……唐氏综合征。”手机那端阵阵酒气。
“什么?那我们怎么办,要怎么治疗。”
“要……要打胎。”
“你,你别担心,等我回去。”
“嗯……呜呜呜……”
杨兰英瘫倒在沙发上,摸着有些发硬的腹部。
三天后。
时间消磨掉了杨兰英的耐心,徐向进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不见身影,没有一个电话。
呵,男人就是这样吗?
杨兰英起身下楼,到了楼下的药店。
“前日,,366国道上发生一起事故,据悉死者为赵周伯上校,现……”
电视机,吵闹。
店面很大,不过杨兰英准确找到了米非司酮片。
“结账。”杨兰英把药丢到柜台上。
会计看了一眼杨兰英。
鄙夷。
“85”
杨兰英摸着兜里仅剩的一百,狠狠心,付了款。
“没有自爱信。”
杨兰英脚步一顿,会计的话飘进了耳里。
“昨日丰宸集团千金宣布婚训,并自愿放弃继承权,陈总……”
电视机掩盖了后话。
她加快脚步上楼,随后倚着门。
痛哭。
她剥开铝箔,拿着药一粒一粒的吞咽。
苦混着咸。
后来,一个雨夜,杨鸿仁在老白果下发现了已经失踪三年的杨兰英。
又是一年四月,银杏花又开了,雨后,满地花残。
“后来呢?”杨卉抓着栏杆,妄想更接近真相。
杨兰英又一次忆起那段荒唐的过去,冲动和愤怒冲上头。
“后来?”杨兰英笑了,“你命大,你都四个月了怎么可能打得掉,还是杨鸿仁硬要我把你留下来的。”
“那他……他就成了伯宸的董事,堰城首富?”
“原来你都知道,也是,这些年你们也私下接触了不少,是啊,我再看他的时候,他多耀眼啊,他的妻子多好看啊,我呢,他对得起我吗?”
一旁的胖子见缝插针。
“杨女士,您别难过,那些都过去了,没事。”
虚伪。
杨卉不再说话,她也不敢再看杨兰英的眼睛。
是一个不太好的故事。
但这个故事与杨卉相隔太远。
杨卉听过太多悲剧,她能汲取的情感寥寥无几,好像只有徐向进的抛弃,杨兰英的决绝和看不懂的杨鸿仁。
“所以杨卉,你现在太冲动了,你什么都不懂,你病了。”
“我和你不一样,杭晶晶她也和徐向进不一样,你——”
杨兰英打断。
“那别人呢?”
“别人”
“你知道那一年有多少人对我指指点点吗?我就是只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你看的那些小说,漫画有多少真,多少假,你真的和杭晶晶在一起了,会有多少人指着鼻子骂你们。”
“我不怕我——”
“那杭晶晶呢?她也喜欢你吗?她也能扛住那些人的话吗?”
其实刚刚杨卉一句“不怕”,纯粹是口嗨。
什么是喜欢?
她不懂。
杭晶晶也和她一样吗?
她不知道。
杭晶晶愿意吗?
她没底。
杨卉很早就实现财务自由,但却每天要和那些满身铜臭的烂人打交道。
可杭晶晶不同,她不富裕,每天都在为了自己的未来努力,自信,严谨。
或许,这一切都只是她这无聊忙碌生活中的一点色彩。
杨兰英知道这小丫头犟,要让她吃些苦头了。
“我和林院长商量好了,先治疗九天,如果还这样,那就继续治疗,你就先呆在这里吧。”
“好啊,别说九天,要不把我困在这儿一辈子吧。”杨卉挑衅。
杨兰英转身走了,这次毫无顾忌,毫不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