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异乡飞雪空清欢（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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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告—
三月季春，白雪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宫人们将身上冬衣褪去，换上了更为轻薄的衣衫。
白卿欢郁闷极了，阖宫上下，只有她一个人觉得宫殿里闷热难耐，湿气逼得她胃胀犯呕；几次想外出散心，可一站起来就会眩晕踉跄，简直坐立不安。
冯姑姑安慰她说，身怀六甲的女子都要过这一关的。至此，白卿欢才切身体会到天下母亲之劳累辛苦。
接连的不适让计划好的拜访被搁置，白卿欢也没再收到来自藤原婕妤的消息。宫中其余嫔妃倒是都来看望了她，有相互结伴而来的，也有独自前来的。她们大都友善可亲，这令白卿欢十分动容。
至于陛下，白卿欢知道他事务繁忙，抽不开身，但御前的女官每天都会来永乐宫探视，再回去替她给皇帝奏报平安。
坤宁宫那边也不时打发人来询问永乐宫中可有缺什么用度。白卿欢只觉皇后娘娘是宫中最心细如发之人，永乐宫的桌角都让她叫人拿细软的棉布封上了，她又怎会使嫔妃缺了衣、少了食呢？
又一日，白卿欢终于觉得身上好些了。那日下了场雨，她为此心喜了好久。在宣国，她是见不到几场雨的，那里尽是枯竭无边的沙漠。
雨过天晴，院子里弥漫着清新湿润的草木芳香，到处点缀着生机蓬勃的点点嫩绿。出去走走吧，正巧赶上好时机。冯姑姑命人备齐斗篷和大油伞，但白卿欢觉得此举多余。不过是去散步罢了，何需那么小心？可姑姑执意如此，白卿欢便由她去做了。
大雨刚停，往日繁忙的宫道此时变得十分冷清。两边的红墙威严矗立，内臣们每隔两月便会将它们翻新一次，岁岁年年，崭新如初。
一行人顺着宫墙一路走去，不觉已到了坤宁宫。细论起来，白卿欢只见过皇后一次，就是除夕那晚，随宣国使团在宣乐殿觐见的时候。
皇后常年闭门静休，免了各宫嫔妃的早晚请安，但她仍然耳聪目明，不曾疏忽遗漏宫中发生的每一件事。她对白卿欢关怀备至，于情于理，白卿欢都应对她礼敬三分。
“拜见白妃。您来得不巧，皇后娘娘今日不见客。”坤宁宫女官夏丽亲自走去门外接见，举止落落大方，“娘娘让奴婢代为谢过白妃那日的厚赠，改日一定送上谢礼。”
初次登门被拒，白卿欢稍显失落，只好多说了几句问候的话。夏丽微笑着聆听，并未多言。
双方互相告辞后，白卿欢走出坤宁宫，脑海里回忆起那晚宴会上大孟皇后的模样——
除岁迎新之夜，皇后叶氏端坐在陛下身边，披金戴银，满头珠翠，当得起这世间最尊贵的女子，但白卿欢没见她脸上现出过笑容。
难道，是陛下待皇后不好吗？白卿欢想起自己还在宣国时，父王待人狠绝凉薄，母亲每一次失意落泪都是因为他。没有夫君的眷顾，宫中女子的一生注定黯淡无光……
“娘娘还要去别处走走吗？”冯姑姑问道。白卿欢回过神来，轻轻点头。
接下来去哪儿呢？去昭阳宫看看宜妃和大公主，或是去广阳宫瞧瞧白昭媛？
还有翠微宫的俞才人，那天她来永乐宫时，同白卿欢说起自己宫里饲养的几尾锦鲤，白卿欢还与她说好，自己得空就去看呢，大孟江南的锦鲤可是难得一见的呀！
最终，白卿欢吩咐随行内侍，让他们领自己去往瑶华宫。眼下她最想见的人，是藤原百合子。
春时天气变化莫测，方才还是暖阳初照，这时却再次下起了濛濛小雨。白卿欢朝冯姑姑歉笑，姑姑的考量还没有出错的时候。
瑶华宫离坤宁宫不远，白卿欢跟着藤原婕妤的宫人走向寝殿，发现这里俨然是另一个国度。宫女们身穿窄袖裙装，屈膝跪坐于草席上，腰间束带都绕至身后系成一个宽大的纽结。
居室房檐很低，须得弯下腰才能走进去。檐下横梁上悬吊着两个白布人偶，以白卿欢的眼光来看，它们可真够怪异的！
“那是扫晴娘，下雨时挂在屋檐下，可扫去阴霾，迎来晴天。”白卿欢转过身，正好对上从里间走出来的藤原百合子。
“这也是你家乡之物吗？”
藤原百合子笑道：“孟国也有扫晴娘，但和妾身做的不一样。说起来，妾身家乡的扫晴娘还是很久以前从大孟流传过去的呢。”
“你的家乡在哪里？”
“在孟国的东边，隔着一大片海，非常遥远。”
“那你为什么会来这里？你也是因和亲而来吗？”
藤原百合子微微摇头：“我不是和亲之人。我曾经漂泊无依，万幸在大孟遇见陛下，这才入了宫，寻得这片栖身之所。”
白卿欢看着藤原百合子苍白的面颊，她说自己曾经漂泊无依，白卿欢不敢去想这样一个玲珑纤弱的姑娘过去到底经历了什么。
“这里的陈设和宫中大不相同，你一定很想念故乡吧？”
“是的，我曾经渴望回去，但是渐渐地，我便不那么想了。刚入宫那时，陛下忧我思乡情切，所以命人为我搭造了这间茶室。我很感激他，但只会偶尔过来坐坐。”
“于我而言，过往已成云烟，这间茶室实为锦上添花，而非雪中送炭。我的未来在大孟，人总是要向前看的，您说是吧，娘娘？”
藤原百合子请白卿欢进到里屋，以贵宾之礼为她做茶。两人谈天说地，聊着大孟，也聊宣国，一恍便过了一个时辰。俞伯牙抚琴之意，也只有钟子期能解了。
谈话间，藤原百合子的宫人端来一碗汤药，那气味甚是刺鼻，令白卿欢几欲作呕。
“娘娘还好吧？”百合子凑近来，伸手为白卿欢轻抚后背。
“无碍，只是受不住这药的气味。这是什么药？你何苦吃这样的药？”白卿欢轻拍胸口，不敢置信地看着百合子从容淡定地喝下那一整碗。
“若是我从前多留几分心，便不会落得今日这般田地。您入宫时日太短了，不懂这宫里的人心险恶。后宫中的风平浪静都是假的，在这满眼繁华背后，是一滩污浊不堪、腐烂发臭的泥潭！”
藤原百合子苦笑着握紧双拳，怒气在胸中蔓延，身体为之发颤。宫人们识相地退到屋外，只剩白卿欢和藤原百合子两人留在屋中。
“娘娘以为，我为何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终日与苦药为伴、受病痛煎熬？”
“这一切都是拜那人所赐，她害我失去孩子，害我缠绵病榻，而她现在还安稳地坐在永乐宫里，不曾有半点闪失，叫我如何能轻易饶过她！”
藤原百合子脸色骤变，说出的话如同晴天霹雳。白卿欢脑中飞快思考着，永乐宫中，除了她自己外，还有晚婕妤和胡宝林。藤原百合子所指之人，不会是白卿欢，也不会是晚来迟，那么……
“怎么会？这其中或许有误会……”
“宫正司和太医院严查过，证据确凿，绝不会有误！她拿诡辩之辞哄骗陛下，让陛下相信她是清白的，而我的孩子，它还那么小，还不曾来到这世上看一眼，便弃我而去了……”
说到这里，藤原百合子悲情难抑，失声痛哭起来。这一刻，她不再是端庄稳重的孟宫妃子，而只是一位孤立无援的可怜母亲。
白卿欢心痛不已，她起身拥抱百合子，试图用自己身体的温热为她驱散周身的寒冷。
藤原百合子勉强支撑起来，眼中布满血丝。她握住白卿欢的手，哽咽着说道：
“娘娘入宫时，我曾远远地看过你一眼，便觉得你和我真是太像了，身在异国，无亲无友……”
“但我们终究是不一样的，你是公主，还有母国可以依靠。而我，我什么也没有了……”
“所以，白姐姐，我不愿看到你重走我的旧路。这宫里死去的孩子太多了，你一定要万分珍重……小心，千万小心！”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异乡飞雪空清欢（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