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予江山》辞楼西

11、第 11 章

　　洛长宁不得不承认，江郎说的是对的。
　　虽然他也认为能够在古代与现代世界之间穿梭这种事情相当离谱，但他完全没有对此进行追根溯底，而是放纵它继续发展，将古代世界当做自己远离现实生活的理想乡。如果今天江郎选择在现实世界中对他说出这番话，洛长宁确定自己会面不改色地否定一切，然后目送这位玕大学长离开，这才是他所熟悉的流程，这种逃避的行为才会让他感觉到安心。
　　而如今江郎却强行侵入这里，将他掩饰在岁月静好下的不安彻底掀开。
　　“所以你的能力是……闯入到别人的世界里？”
　　“不太准确，不过这么理解也没关系。”江郎随手提起茶壶斟了杯茶喝下去，然后才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其实你也一样，你生来就拥有着比你想象得更多的……能力，只是没有人帮助你发掘，而我们恰好是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在发现自己可以在两个世界中穿梭的时候，你难道没有怀疑过自己么？怀疑古代世界的真实性，怀疑现代世界的真实性，甚至怀疑自己的精神状态……好了，对话到此为止，我今天已经给了你足够多的信息，你可以再考虑考虑。选择权在你手上，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与我联系。”
　　这大概是个结束谈话的信号，洛长宁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心事重重地离开内室。
　　外间里，谢之凛正有些焦躁地在房间里踱步，无论是茶水还是点心都原封不动地摆在原地，见他出来后忙几步上前，将他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番。
　　洛长宁本来还在思考江郎的问题，见状哭笑不得道：“我没事，冲月宗宗主又不是什么恶人。”
　　男人鼻腔里发出个明显不信任的哼声，倒是没再继续纠缠，而是转身就走，他只得认命地跟在男人身后。
　　“我们只是聊了些……”洛长宁努力措辞给对方解释，“聊了些有关于我的话题，你知道的，我并不是你这里土生土长的人，我也有我生活的世界，现在我在我生活的世界那边遇到些问题，而他会帮我解决……”
　　“我不行么？”谢之凛不耐烦地打断他的喋喋不休。
　　“……啊？”
　　“朕不行吗！朕是皇上！朕也可以帮你解决！”
　　他盯着表情固执的男人看了会儿，突然灵魂理解了谢之凛不耐的表情下所隐藏的深意。如果他猜得不错，他的皇上正在对‘还有其他人能看到自己身边这个、原本只有自己能看到的隐形人’这件事十分生气，表情看起来也幼稚极了，像个小孩子被拿走了最心爱的玩具。
　　“皇上息怒，不过小事而已。”洛长宁努力压住嘴角的笑意。“下次有事定会请教皇上。”
　　谢之凛一脸的‘算你识相’，悻悻地走在前方。
　　“那么草民现在就想请教一下，有关于十一皇子的事情。”他说。“你怎么知道他是你的幼弟？我甚至没看到他的脸，也不知道他和你长得像不像。”
　　男人脸上的表情明显变得有些烦躁，神经质地搓揉着指关节，左右环顾无人后低声解释：“伽国诸臣均是南宫老贼的人，仅有一人例外，那人便是国师。旁人若是见了刚刚那位冲月宗宗主，定会把他同国师弄混，但朕不会，因为国师从南北两国分国而治的时候就站在朕这边，或者说，站在谢家皇室这边。国师正直，且不是朕的人，而只是谢家江山的拥趸，倘若有朝一日伽蓝两国合二为一，朕若是不向父皇交出皇权，国师会亲手砍下朕的脑袋。”
　　“……所以是国师曾经告诉过你十一皇子的事情？”
　　谢之凛点头。“早前国师曾与我言明，贵妃早产，未能诞下十一皇子，一尸两命，然次日有产婆告老还乡。朕深知南宫老贼的手段，多半是他从中捣鬼，不知用什么手段抢了婴孩带回伽国。”
　　谢之凛讲得认真，洛长宁也听得认真，他打量着男人认真的侧脸，对对方的印象开始有些改观。谢之凛脾气大，任性，蛮不讲理，视人命如草芥，穿着玄红色衣服时就像一只骄傲而不讲理的凤凰，却被南宫弘拴在这深宫里，仿佛一只被圈养的野鸡，而屠夫手中则握着决定生死的屠刀。于是谢之凛便真的装成一副野鸡的模样，只在偶尔触到梧桐木时才会露出原本凤凰的模样。
　　“朕是伽国的第二任皇上，第一任是朕的四哥，你知道的，他先天——”男人看了洛长宁一眼，表情古怪。“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他立刻整理好表情，示意谢之凛继续说。
　　“——先天智力有碍，没当多久的皇帝就因为误服毒药一命呜呼，于是南宫老贼又将朕推上皇位。”谢之凛微微叹了口气。“就算朕只是名劳民伤财的昏君，南宫老贼却也在时刻提防着朕，朕猜，那十一皇子就是朕的下马威，被南宫老贼拿来警告朕，如果朕不乖乖听话，便也免不了四哥的命运。”
　　洛长宁注意到男人袍袖下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没关系，”他开口安慰道，“你不会让我死，那我也不会让你死，谢之凛，我能帮你探听情报，就能帮你做更多的事情。”
　　他还不知道古代世界到底是不是真实的历史，也不知道在真正存在过的过去中究竟有没有与自己有关的故事，更不知道这个世界的走向究竟与历史书上的记载是否一致，谢之凛的前路压抑而又见不到光，但他一厢情愿地相信谢之凛会在史书的最后写上一笔浓墨重彩的好结局。
　　谢之凛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会，最后说：“多谢。”
　　下课铃声将他抽离回现代世界，同样从梦中惊醒的还有满脸写着没睡够的程橙，程橙的脸上都是书硌出来的印子，边搓脸边打了个巨大的哈欠。
　　“好了，程橙同学，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洛长宁拍了拍程橙的背。“小同志有没有什么要交代的？”
　　程橙抽了抽鼻子，猫眼通红。“你不是都知道了嘛，我上次告诉你要带你见个人，那个人就是江郎啦，玕大的学长，我和他有PY交易，就和他聊了聊天，然后他说想见见你，我就把他带过来了。”
　　“就这么简单？”
　　“不然呢？需要我给你编一套阴谋论吗？年上学长觊觎未成年学弟□□？”
　　洛长宁：“……”
　　见他没有继续追问的意思，程橙耸了耸肩，重新栽倒回桌面上。
　　不过前路确实是个需要被思考的问题。
　　他今年只有十七岁……不，等等，洛长宁摸出手机看了眼日期，九月二十七日，不是九月二十三，他完美地错过了自己的生日。现在的洛长宁已经年满十八，是可以为自己全权负责的成年人，而不再是法律上受到部分保护的孩子。洛长宁不知道别人的十八岁是什么样子，也许正在为今天晚上吃什么而烦恼，又或者正在绞尽脑汁试图从父母手里多抠一点零花钱，而他却不得不为自己的前路进行担忧。
　　他需要一个看起来好看的文凭，但也需要百分百的与现有的家庭脱轨，又或者说，他需要远离继母和弟弟魔爪触得到的范围。洛长宁不确定自己手中的存款在彻底脱离那个家庭后是不是足够未来四年的生活，也无法计算上大学后自己该面临的挑战，他已经不再思考寻思的问题，开始习惯将之前差点被烧死的事情当做一个小小的意外，所以他必须规划好接下来的生活。
　　洛长宁特意在手机上查了考上玕大所需的分数，比他想象的低得多，几乎是所有同等级院校中分数最低的一个，然而人脑类脑智慧模拟专业并没有印在招生简章中，甚至不存在于官网之上，但他并不认为江郎或者程橙骗了自己，能穿越到古代世界本身就已经足够离奇，他并不畏惧离奇的事情再次喜加一。
　　接下来的几天他都没有再进入古代世界。
　　不是洛长宁不想进，而是古代世界主动排斥着他，他被迫只能用鲛珠与谢之凛联系，并惊喜地发现谢之凛相当好用，特指在考历史和语文的时候。
　　“……他日以一当三犹轻之……”
　　“《宋史陆诜传》？”
　　“对对对，皇上，快帮草民断个句。”洛长宁笔尖在卷子上点了点，笑着在心里想。
　　谢之凛不情不愿的声音从鲛珠里传来，他毫不犹豫地随着对方的声音下笔断句，脑子飞速从教室飞向谢之凛的书房，想象着那个男人双手抱胸背书的模样。
　　“咳，考试时间不要傻笑，你题做完了？”
　　巡考的历史老师在他的书桌前短暂停留片刻，手指敲了敲他桌面上摞起的五三，洛长宁强行按下嘴角的笑容，手指与穿着鲛珠的金线彼此纠缠，目光微垂，突然意识到有关于是否要进入玕大的问题，答案显而易见。
　　然而事情逐步开始变得有些不太可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