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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15 ...

  •   三方协议签定,周朗就回了国。
      回国之前他是有想过再和言夏谈一次,推荐杨惠的心理医生给她什么的——总不能老这么着,打字也太辛苦了。但是言夏似乎并不打算给他机会。末了也只问:“需要我给你带点什么过来吗?”
      “带点臭豆腐吧。”她说。
      周朗:……够狠!

      年底照例是很忙。
      公司年会,客户维护,酒会一轮接一轮。所有人都跟千杯不醉似的。张莉莉回南城,他给她接风。她这半年做得不错。谁能想到呢,起初她被塞进公司,纯粹是家里想给她找份朝九晚五的工作。
      张莉莉喝醉了,抱住他不肯撒手,反复问:“她有什么好?”
      “她有什么比我好?”
      即便周朗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这时候也被逼得不得不想上一想。九月底他从K城回国,那还是浓情蜜意的时候,那个狠心的女人连句生日快乐都不和他说。他就不信她真的从来不看朋友圈!
      想到这里一口气堵上来,翻出手机,噼里啪啦打了一堆字。最后看了半晌,还是删掉了。
      他承认有些话很怨妇——他至于么。
      那里近三个月他也不是没有约会过。腰细腿长的女孩子满大街都是。不知道为什么都约了一两次就没了下文。兴味索然。他想起来第一次看到她,在墓园外的石阶上,脱了鞋,背后苍翠色的松枝。
      她来酒吧见他,黑呢大衣,里头细条纹衬衫,是走错场的白领。
      再来就学了乖,黑色抹胸,墨绿色九分裤,马丁靴,有点酷。她似乎是不能熬夜,酒吧那么吵,说睡也就睡了。脸埋在手肘里,就只能看到乌黑的头发。现在女孩儿头发很少有黑得这么干净。
      他努力不去想酒店——那其实是在杨惠的酒会上,他在场,他没有露面。他在观察来宾的反应。她那次也穿的泥金抹胸,她似乎很知道她的肩颈很美,又留的短发。深碧色的长裙像是一匹春水。
      她在88层的高楼上张开双臂喊“我是世界之王!”。

      不知道为什么笑出声。
      杨惠抱怨说:“你这个女朋友硬得像个刺猬——你现在牙口有这么好?”
      哪有这么硬,他心里想,不是只顶柔软的小狐狸吗。
      一直到——
      拍卖的那个晚上,蓝色纱笼上大枝玫瑰开得狂野又艳丽,她坐在那里,像个迷路的小姑娘。他想过解释,没有时间;后来她自己想明白了。他后来想,这个想明白的过程也许并不那么容易。
      她说:“你不要在场——你在场我紧张!”
      她在场,他的目光一次次从她面上过去,一张近乎空白的脸,淹没在不断跳跃的数字里。

      也许那天他应该抱抱她;但是他能感觉到她身体僵硬。他问“为什么不和我解释?”她说“没必要吧”。
      有什么对她来说是必要的呢——次日早上她给他微信,说钱退了,“你出了力,我也出了,能算作天历和永嘉联合拍卖吗?”那时候他们只有一墙之隔,那时候他不知道她清白无辜。
      也许他早该知道。

      周朗开了瓶酒,给海的那头发微信:“对不起。”
      没有人回答。对话框静得像死。
      他看了许久,又发一条:“你是不是很恨我?”
      还是没有回答。他想也许是太晚了,但是她一个人异国他乡,佳节将近。平安夜那晚她说一个人过节会很凄凉。
      拍卖会之后他查过她的行踪。她很俗气地跟了个廉价的旅行团,一车一车昏昏欲睡的人,一个点一个点地打卡——总不像是她能做出来的事,但是她做了。他看到项目里有浮潜,不知道她穿什么颜色的泳衣。
      他没忍住拨了电话,电话被挂断。然后微信有了回答:“那不至于。”
      不至于什么——“你是不是很恨我?”“那不至于。”
      “那你为什么ptsd?”
      “生理反应,我没法控制。”
      “你回家过年吗?”
      “不回。”
      他想问为什么,又觉得她不会回答。他们之间隔了汪洋大海。

      临过年的饭局,有人给他介绍“郁小姐”,四目一对,彼此心下了然——“郁连城?”
      郁连城笑吟吟与他碰杯。
      “有件事想要请教郁小姐。”
      “什么?”
      “言小姐喜欢什么样的礼物?”

      言夏一直处在忙碌当中。
      一个有趣的事实,当初她被张若仪录取并不因为良好的美术功底,而是她对数字的敏感。
      “没有什么能够绕过数字。”张若仪说,“虽然总有人说审美感性,数字纯理性,但是不是这样的。古代匠人就知道,一把剑、一口钟的炼制不是因为谁家女儿跳进了火里,而是温度到了。”
      裴约寄瓷片到S大请张若仪鉴定年代的时候她就在老师身边。张若仪只看一眼就下了结论:海捞瓷。
      船的历史几乎等同于人类文明史。公元前10世纪腓尼基人就驾着狭长的船只踏遍地中海;而我国的海上贸易始于秦汉,繁盛于唐宋。最早的远航知名人士也许是带了五百童男童女的徐福。
      “海上有风险,入市需谨慎。”
      庞大的利益驱使人们劈波斩浪,但是传说中远方的财富有的永远留在了远方。千百年后,沉默的累累白骨中长出新的金币。
      “这件瓷片有点奇怪。”张若仪当时这样和自己的弟子说,“它过于精美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
      现代外贸货被认为是质量好的代名词,无他,发达国家有更严格的检验标准;但是古代并不遵从这个规律。大多数外销瓷有其历史意义和考古意义,但是在艺术和收藏上,不能与本土相提并论。
      “除非是纹章瓷。”纹章瓷又叫订烧瓷、徽章瓷,因印有贵族家徽而得名。是外销瓷中的精品,多为广彩。
      “如果是纹章瓷,年代又早了点。”张若仪说。公认纹章瓷始于明嘉靖。
      张若仪让言夏回信裴约,时代鉴定为南宋中期,窑口是定窑,上品——“如有完整器,盼再告知。”

      言夏找到第二块拼图在几年之后了。
      相比东西方的贸易交流,中日之间显然要早得多,也频繁得多。在南宋时期,从官方到民间,航道都已经成熟,无论是明州港还是杭州港、温州港、泉州港,都有无数的船随时扬帆起航。
      一个有趣的故事,发生在平清盛的时代。
      鸟羽天皇父母早逝,由祖父白河法皇抚养成人,他迎娶了白河的养女璋子,六年之后,他们的长子崇德被立为天皇,鸟羽被迫退位为上皇,这是日本史上罕见的法皇、上皇和天皇并举的时代。
      据传崇德不是鸟羽的骨肉,鸟羽厌恶他,称之为“叔父子”——昭然若揭。
      因此在白河死后,鸟羽便迫不及待逼崇德让位于两岁的弟弟近卫天皇,若干年之后,近卫天皇无子早夭。
      这时候鸟羽法皇又想起了被他流放的长子崇德;他有意复立崇德或者崇德之子,但是遭到了藤原忠通反对,最后立了第四子雅仁亲王,也就是后白河天皇——这时候已经走到了镰仓幕府的时代。
      皇权之争,骨肉倾轧,史书里记载了足够多,言夏也不觉得稀奇;
      直到去年春拍韩慎去日本,她作为助手随行,看到藏家尺牍,据说很有可能是藤原忠通写给妹妹藤原得子的信,是残笺:“……无法预料的风暴,那批瓷器和丝绸,可能永远都抵达不了京都了。”
      不知道为什么,言夏从这两行字迹里读出愉快来。
      当时心里“咯噔”一响。
      都说当时鸟羽法皇拟与崇德修好,曾写经文乞求他的原谅,承认“此乃吾子”;而藤原得子正是近卫天皇的生母,也是在她的一力支持下,才有后白河天皇的上位,后白河天皇因此视她为义母。
      阴谋论一下,如果当时鸟羽法皇想赏点什么贵重之物给崇德这个倒霉的儿子作为补偿,恐怕也会被中途拦截——就好像后来他病重,崇德想见他最后一面,父子和解,却被无情阻拦一样。
      而另外一个巧合是,镰仓幕府,正是日本家徽的起源时间。
      言夏给张若仪发邮件:“日本有没有可能给我国下单,订烧纹章瓷?”
      张若仪很快给了回复:“当然有。”

      张若仪认为在古代中日之间的贸易往来中,遇上风暴都不稀奇;但是日本的订烧瓷碰上风暴,沉于东南亚的海底,就有点匪夷所思了——“除非是从泉州港起航,那还得风向对得上。”
      “不排除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可能性。”言夏说。
      她未尝不知道这是异想天开。不过我国古代有着全世界最详尽的天气史。她在繁杂的地方志和笔记中找到可能的年头,最后锁定海域——但是仅靠资料推不出现场,她缺少最后一块拼图。
      直到周朗把它找出来。

      “……这就是为什么郑先生的船队一直找不到它的原因。”言夏这样和杨惠说。
      杨惠哑口无言:几乎所有人都预判是从广州出发开往西方,类似BatuHitam号的体量。当时大多数东西方贸易都会在室利国中转,所有理所当然的方位都勘探过了。没想到竟然是泉州去日本。
      “如果这样理所当然,那也不至于沉睡千年。”言夏露出轻松的笑容。

      事实上并没有那么轻松。
      大量的计算和探测,不断纠正的方位。言夏几乎是住在船上。但是到年尾,再苛刻的资本家也不能不给人放假。
      为了不让人好奇她为什么不回家,言夏搬回了之前的酒店。
      酒店里也都是新春佳节的空气——那和圣诞节又不一样。东方人过圣诞纯属凑热闹,但是华人过年是认真的,祭灶,迎神,舞狮,吃年饭,热热闹闹的,十个人能捣鼓出一百个人的动静来。
      言夏叼着饼在人群里看舞狮。
      三狮并进,一只红,一只金,一只紫,铜铃眼,一身毛,踩着鼓点摇头晃脑,腾挪闪转,活泼非常。
      喜庆是喜庆,闹腾也是真的。
      言夏小时候不喜欢,嫌吵。到这会儿长了年岁,倒是能看出几分表情达意来。
      卖力舞了十几分钟,红狮子紫狮子要往别处去,唯有金狮子依依不舍,一时凑到跟前来,一时又退开几步,一时给她作揖,一身皮毛抖得欢快。言夏会意,从口袋里摸了个红包,扬手丢出去。
      狮子跳起来一口叼住。
      叫好声四起。
      狮子摘下头套,抹了把汗。
      言夏嘴里的饼掉下去,一转头,吐了个昏天暗地。
      狮子脸上的笑容僵住。

      周朗抱着狮子头套不知所措地站在酒店门口,太阳热辣辣直晒下来。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上,眼睛似乎也是湿漉漉的。

      言夏说:“你费这个劲干嘛,大过年的……”
      “想给你个惊喜。”
      “怎么着都是惊吓……”
      周朗:“难道你打算一辈子都这样离我远远的?”
      “我又不是你的客户;我也不觉得我们以后还有合作的可能;这个世界上一辈子不相识不相见的人多了去了,周总何必耿耿于怀?”
      周朗:“我当时确实不知道你不知道……”
      言夏:“你说绕口令?”
      周朗几个字打了又删,删了又打,发送又撤回,然后发了第二次:“如果我说我想追你呢?”
      这次的回复等了很久,以至于周朗错觉她是在思考。但是回过来还是轻飘飘几个字:“你费这个劲干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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