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欢》品墨

11、第11章

　　这天晚上，林意欢正窝在沙发里看电视。自从她来了后，沙发和电视机也被她理所当然的霸占了。

　　只见墨池走出房门，径自往咖啡馆外走去。

　　“这么晚了你要出门吗？”

　　墨池也不理她。

　　林意欢电视也不看了，噔噔噔噔跟了上去，“你是不是又要去猎鬼了？”

　　“不是。”墨池头也不回走出了咖啡馆。

　　不是猎鬼？那是什么？她在咖啡馆的日子除了猎鬼就几乎没看见墨池出过门，这下她更好奇了。

　　忙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不是猎鬼，那这么晚你去哪里呀？”

　　“不关你事。”

　　“你是不是嫌我碍事，打算背着我一个人去猎鬼？”她不放弃继续问。

　　“林意欢，”墨池顿了一顿，才开口“我说了不是，别跟着我，”说着加快步伐往前走去。

　　夜色下墨池的身影有些孤寂，她怔怔地看着他不断远去的背影许久，终是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偷偷地跟了上去。

　　月色很亮，扑洒了一地的银辉，吹拂过脸畔的微风还带着夏天独有的燥热。墨池的身影在月光下像镀了一层银边似的，他走得不紧不慢，倒显得跟在后面的林意欢小心翼翼跟做贼似的。

　　突然就有只圆圆的东西咕噜咕噜地像西瓜一样的滚到她脚边。

　　她定晴一看，居然是个脑袋，那脑袋上的眼睛还滴溜溜地直转，最后定在了她身上。

　　她一个哆嗦，还没来得及大叫出声，又见一个无头鬼飘了过来，一边飘一边喊:“我的头，等等我。”

　　然后飘到了她跟前，一把捡起地上的脑袋，啪地一下按在了头上，居然还是反的。

　　那鬼原地打了个转，才把脸对上她，朝她咧嘴一笑，“你好啊。”

　　林意欢:“啊——”

　　鬼:“。。。”

　　忽听风声一响，本在前面的墨池突然返身向她这边奔来。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还在跟踪人，忙闭上了嘴，后退几步，不敢出声。

　　墨池疾步走到她身前，脸色又黑又沉，也不说话。

　　她看他冷漠不言的样子，怕他怪自己跟着他，也一时不敢说话。

　　鬼左看看右看看:“不好意思呀，麻烦问个路。。。”

　　林意欢:“。。。”

　　墨池:“。。。”

　　把那无头鬼打发走了以后，墨池复又转身，轻点着银杖朝前走去。

　　林意欢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有点沮丧地嘟着嘴。

　　墨池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侧过了身，“林意欢，你还在干嘛？”

　　她抬起头，眼睛一亮，屁颠屁颠地小跑上前:“墨池，你是让我和你一起去了吗？”

　　墨池没好气道:“不让你跟着，难道再听你鬼叫么。”

　　“那我们是要去哪里呢？”林意欢的声音听着有丝雀跃。

　　“去看我爷爷，”墨池的声音却是突然地低了下去。

　　林意欢一愣，她还是第一次听他提起自己的家人，也是在他的脸上第一次看到这样怅惘和忧郁的神色。

　　“你要不想去也可以回去，”墨池的声音又冷冷传来。

　　“怎么会！”

　　她跟着墨池走了一会，来到公交站，墨池拄着银杖始终沉默地望着前方，路灯下的身姿挺拔清俊。

　　“墨池，我们坐几路车？”

　　“Y6。”

　　林意欢去看站牌，是夜间线，差不多要一小时才有一班。

　　林意欢默默地陪他等了一会，有点无聊，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他:“你爷爷住哪里啊？为什么要晚上去看他啊，白天不能去吗？”

　　夏夜的风佛过衣畔，路灯下两人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墨池的脸隐在昏暗中，看不清表情。

　　良久，他才轻轻开口:“白天和晚上对我来说有区别么，”默了一会，他又轻轻地补了一句，“他去世了。”

　　很长的时间里，他在有着难以言说的心事或者夜里辗转难眠的时候，都会去看看爷爷，在那里他觉得无论怎样的厮杀搏斗，怎样的邪恶狡诈，都瞬间离得好远，内心是难得的安详和宁静。

　　林意欢闻言却是心中一震，一时无言以对。“对不起，我以为。。。他还活着。”

　　恰在这时公交车来了，她默默地跟着他上了车，车子晃荡了一个小时，他们才在一个叫南门沟的地方下了车。

　　四下无人，荒野寂寂，这里竟是一个破败而荒凉的小村子，说实话林意欢简直吃了一惊，不明白为什么墨池的爷爷竟然会在这种地方。

　　“墨池，你爷爷就在这里吗？”

　　墨池自从下了车就更沉默了，他仿佛没听到她的话，只是径自低头走着。

　　忽然，他停下脚步，侧过脸，眼神中有一丝罕见的茫然，“这里现在是什么样子了？”

　　“有点。。。破败，”她努力思索着合适的词语。

　　听到她的话，他不再言语，又转身继续走着。

　　林意欢走在他身侧，欲言又止了半天也没能开口。

　　墨池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淡淡地说:“这里以前还挺多人住的，不过这几年都搬走了。”

　　“你爷爷以前也住这里？”

　　“嗯，我小时候跟爷爷住这里。”

　　“那。。。你爸妈呢？”她小心地问。

　　沉默了片刻，墨池才说:“我没有爸妈，我一出生就被丢在这儿了，是爷爷捡了我。”

　　林意欢一脸震惊，“怎么会？你不是墨家的猎鬼师么，你爸妈难道不是墨家人？”

　　“爷爷去世后我被送去了孤儿院，后来姑妈找到了我，我才知道自己原来是墨家人，”墨池勾了勾嘴角，脸上却是一片漠然。

　　林意欢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她一直以为墨池是天之骄子，跟她一样被簇拥着长大，却没想到他居然有这样的身世。

　　他却很淡很淡地笑了一下，“我一出生就是个瞎子，也许我的父母不想要个瞎子吧，”而墨家一直对他父母的事也是讳莫如深。

　　林意欢的心一沉，她一直没敢去问墨池的眼睛，却原来是一出生就看不见么。

　　墨池却不再说话了，他恢复了漠然的表情，只径直往山坡方向走去，月色清寂照亮了他的身影，银杖触地的声音清晰地回响在荒芜的村子里。

　　林意欢默默地跟在他后面，山坡上只有孤零零地几座墓碑，他止步于一座墓碑前，然后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良久，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过墓碑的每一寸，像是在抚摸一件珍贵而易碎的珍宝，清亮的月色之下，她觉得他的背影孤绝而哀伤。

　　她远远地站着，不敢轻易上前打扰，思绪却有些纷乱，想起他的从前，他的眼睛，想起他平时的冷漠孤傲，再想起他猎鬼时的杀伐果断，只觉得心里又酸又疼。

　　这漫漫长路，泥泞而又漆黑，他是如何孤身跋涉至今？

　　墨池静立良久，思绪似乎也飘了很远，这还是他第一次和人主动说起过去，他握着银杖的手指不禁紧了紧。

　　爷爷是在池塘边捡的他，所以他被叫做池子，回了墨家之后才改成墨池。

　　6岁之前他都和爷爷在一起，两人的日子虽然困苦，却是他生命里为数不多的快乐记忆。

　　正恍惚之时，渺远的思绪忽然被几声清脆的啪啪声拉扯了回来，那声音不大但在这四下无人处听起来却分外分明。

　　“林意欢，你又怎么了？”他蹙眉。

　　林意欢委屈巴巴的声音传了过来，“有蚊子，我都被咬了好几个包了，”本来就是夏日，又在这荒山野岭，她干站着就被蚊子咬了好几个包。

　　她有些怕墨池生气，连忙跑到他跟前，把胳膊凑上去，“你摸摸，我胳膊上都有五六个包了。”

　　说着就拉着他的手去摸自己的蚊子包，墨池的手指轻轻地碰触到了女生细腻而柔软的肌肤，果然上面有一些凸起的小包。

　　听着她软软糯糯的声音，这气却是怎么也发不起来了。

　　“走吧。”他想了想开口道。

　　“啊？！你不是生气了吧，我不是故意吵你的，是真的有蚊子。”

　　“我没生气，”墨池的语气有些生硬。

　　“真的没？”

　　“。。。”

　　两人坐在车站的长椅子上等回程的公车。

　　林意欢侧头去看身边的人，此时他离她很近，一张轮廓鲜明的脸，眉眼深邃，睫毛很长，嘴唇习惯性的紧紧抿着，他的目光正定定地落在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干嘛一直看着我？”墨池忽然侧过头说了这么一句。

　　林意欢忙收回目光，心虚道:“没，没啊，”他是怎么知道她在盯着他看的啊。

　　她转头去看天空，突然发现这远离市中心的偏远小村子，居然能看到久未见过的浩瀚星河，璀璨晶莹，灿烂夺目。

　　“这里的星空好美啊，”她情不自禁地惊呼出声。

　　闻言，墨池也不禁仰头，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深夜时分，暑气都消散了，空气中一片凉爽之意。

　　他的声音低低地传来:“星空是什么样子的？”

　　林意欢撤回了望着天空的目光，扭头眨巴眨巴地看着他。

　　他的声音寂寞而辽远，头一直仰着，神色透着几分迷惘:“什么是好看？星星是什么样子的，月亮是什么样子的？我。。。从没见过。”

　　林意欢说不出话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时候似乎一切安慰的语言都显得苍白而无力。

　　少年的眼中映着星空，映着月色，映着这荒僻的公交站台上幽暗的路灯微光，深远却又寂寥。

　　回程的公交车上没有其他人，林意欢坐在墨池的身边，车子晃晃悠悠，很快她眼皮不停地打架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墨池感觉到身边的人脑袋不停地一点一点，肩膀不着痕迹地往里挪了一下，她的脑袋碰到了墨池的肩膀，有了倚靠，瞬间就沉沉地睡着了。

　　女孩的呼吸清浅而绵长，她的体温从他的肩膀一路蔓延传递到心脏，墨池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奇怪感觉，空空荡荡的一颗心仿佛被什么轻柔的东西填满了。

　　林意欢下车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刚睡着了，脑袋还搁在墨池的肩膀上，不仅如此，口水还留了一些出来。

　　她偷眼去看他，见他面色如常，心里稍稍安了些。

　　等回到咖啡馆，她却是一点睡意也没有了，她窝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找了一包薯片嘎吱嘎吱地吃了起来。

　　一边吃着思绪就又飘到了墨池的身上，她想起他仰头望着星空的那一幕，漫天的星光落在他寂寥的眼中，澄澈而美丽，让她一瞬间想永远栖息在这样的璀璨静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