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纪略》飞花（JJ）

17、心爱之物

　　到了桃花阁外，红莲蹲下身子，掀起神乐的斗篷，手抚在那条锁链上，也不知他是怎么弄的，“嗒”的一声轻响，锁链便解开了。

　　他收起锁链，抬头望向神乐。

　　神乐也正在低头看他，两人目光轻轻一触。红莲有些别扭地转过头，避开神乐的目光，道：“若是有什么危险，自己先走。”

　　神乐迟疑了一下，道：“你不生气了？”

　　红莲一滞，有些懊恼地道：“我生什么气？”

　　神乐轻笑：“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你在生气。”

　　红莲忍了忍，终是没忍住，道：“以后莫在不相干的人面前弹琴。”

　　神乐呆了呆，原来竟是为了这事在生气。可是……谁是不相干的人啊？就是不能在魔族面前弹琴吗？他道：“好。”

　　红莲唇角微勾，竟因神乐这很平淡的一个字，忽觉得心情变好了。他道：“星澜这个人，我不曾见过，只听说他的神通在魔族中数一数二，虽然住在东海之中，却是著名的魔头。”

　　他顿了一下，见神乐若无其事地听着，似乎一点都没感觉到危险。他道：“无论如何，我都能护着你离开的。”

　　神乐微微一笑，道：“我不怕。”

　　红莲忍不住好笑，来的时候是谁抱着岸边的大树死活不上船，现在真的面对危险了，他倒不在意了。

　　站在桃花阁面前，两人不由地面面相觑，这里名叫桃花阁，却占地极大，里面亭台楼阁，次第错落，至少有上百间房舍。

　　这么大的地方，要找一个人，还真有点困难。

　　“走吧。”

　　红莲握住神乐的手臂，轻轻一跃，翻墙而过。

　　两人一间一间宫殿找去，不知不觉间，便深入到桃花阁腹地。到了此处，房舍的样子却有些改变了，四周也似起了淡淡的雾气。

　　无数桃花瓣被风吹了过来，在夜空中盘旋飞舞，原本天空中有一轮新月，此时月亮却消失不见了。

　　这景致是很美，只是……雾气为何越来越浓？

　　神乐原本跟在红莲身后，走着走着，那人的背影却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他一惊，这难道是什么阵法不成？他立刻向着红莲抓去，一抓却抓了个空，身边忽然空无一人。

　　他连忙大声叫道：“红莲，红莲！”

　　声音在这空落落的桃花风中转瞬即逝，并不曾听到回音，红莲，他去了何处？

　　他心里惶急，连忙向前奔去，他自觉自己走的方向应该便是红莲消失的方向，却走着走着，也不知走到了何处。

　　忽见前面一片开阔，海浪声阵阵传来，竟到了一处高崖边。

　　这高崖似是伸出海面的一条粗大的桃枝，原本消失的新月再次出现了。

　　月下，一只巨大的白虎蹲在崖边，白虎身边则站着一个人。那人身着一袭粉衣，负手而立，似在抬头望月。

　　神乐迟疑了一下，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慢慢转身，竟是刚才在街上遇到的那个弹琴少年。

　　此时再看那少年，竟又与方才完全不同，仍然是相同的容貌，带着邪气的双眸，却多了一丝逼人的气势。

　　神乐心念电转，道：“你……便是星澜？”

　　粉衣少年紧盯着神乐的双眸，微笑道：“我知道你定能猜出我是谁，但若是刚才你主动问我的名字，我会更高兴一些。”

　　这语气实在是有些暧昧，神乐心底不适，神色便不由自主地冷淡下来，他道：“红莲呢？方才我们可是中了阵法？”

　　星澜脸上掠过一抹故做的受伤，道：“我将你引来此处，自是为了救你。若是你再跟着他走下去，只怕便会凶多吉少了。”

　　神乐呆了呆，道：“红莲有危险？”

　　星澜笑道：“他胆子不小，居然敢潜入我桃都山。就算他是战神又如何？我桃能山岂能说来便来，说走便走？”

　　神乐转身，向来路奔去。却听一声虎吼，那只白虎原只是安安静静地蹲在星澜身边，此时却一跃而起，挡住了神乐的去路。

　　星澜道：“别急着走啊，让小白陪陪你可好？”

　　那白虎冲着神乐呲了呲牙，露出两根长长的虎齿。

　　星澜道：“等我先杀了红莲，再回来找你。到时候，你便永远留在桃都山吧。说起来，我还从来不曾见过如同你这般漂亮的少年，不若给我做个宠物吧。”

　　他哈哈一笑，身形如电，转眼消失在夜色中。

　　那只白虎便蹲在神乐身前，一双虎眼一眨不眨地紧盯着神乐。

　　神乐试着想由白虎身边经过，白虎一掌飞来，神乐连忙去挡。白虎的力气竟是出乎意料地大，一掌便将神乐击了回去。

　　神乐试了几次，竟都无法越过白虎。

　　白虎紧盯着神乐，虎眼中竟似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

　　神乐心里焦急，红莲陷入阵法之中，不知会遇到什么危险。

　　红莲自是早便发现神乐不见了，他叫了几声神乐，听不到回音，声音在夜空中传了出去，空空荡荡，如同人在空谷。

　　周围的雾气似乎更加浓了。

　　这雾来得显然不寻常，应是某种阵法。他沿着道路走了一会儿，似乎又转回到了原处。

　　他担心神乐，不想再在这里浪费时间。伸出右手，掌心中现出一朵红莲花。莲花迅速绽放，如同剑锷，由花心中长出一把红色的剑。

　　这剑通体红色，若有若无的红莲花瓣环绕在剑锋旁。

　　红莲一剑向着雾气劈去，剑上红莲花开，火焰般的剑光立刻将雾气劈开。

　　天空中新月毕现，原本浓重的雾气如同有形之物，迅速地退去，连当空飞舞的桃花瓣，也消失不见了。

　　阵法一破，他的动作也快了起来，飞身向前掠去。

　　一间一间的房舍寻找，终于在一间房舍内看见永寿垂首坐着，身上被一圈红色的花藤缚着。那花藤看着甚是柔弱，永寿被缚在其中，却是一动也不能动。

　　一见红莲进来，永寿忙道：“宗主小心，这是曼珠沙华。”

　　红莲的脚步一凝，曼珠沙华，冥界之花，因魂灵而存活，对于天人来说，却是有毒的。怪不得如此柔弱的一道花藤，便能困住永寿。

　　红莲却并不放在眼中，一剑劈去，剑上红莲如同火焰绽放，曼珠沙华被红莲之火灼烧，立刻收缩枯萎。

　　永寿连忙一跃而起，道：“宗主怎会孤身犯险？”

　　红莲却没时间和他说这些，道：“你快去涉院，雪月在那里，我还要找个人。”

　　永寿一怔道：“宗主不能再留在此处，星澜这个人十分狡猾，他的神通未必及得上宗主，但他却诡计多端……”

　　红莲道：“我知道了，你先去涉院等我。”

　　永寿话还未说完，眼前人影一闪，红莲已经不知去向。

　　他皱眉，摇了摇头，这个宗主总是这样，从来就不听人劝。

　　月已西斜，桃花阁中空空落落，竟似再无一个活物。

　　红莲停下脚步，凝神四顾。涉院里尚能看见往来魔兵巡逻，这桃花阁应该是桃都山上的重地，为何里面竟连一个魔兵都没有？

　　这死寂中似带着不可言说的危机。

　　红莲自成为战神后，身经大大小小无数战，对于危机，他有一种敏感的直觉。

　　这看似安静平和的桃花阁，竟让他有不寒而栗的感觉。

　　眼角瞥见有人影一闪，他立刻向着那个方向追去，那人似远似近地引诱着他，渐渐到了桃花阁的最深处。

　　一枝粗大的枯枝斜斜地伸向天宇，枯枝下有一个黑洞。

　　那人影往黑洞中奔去，转瞬便隐没在黑暗之中。

　　红莲不由地停下脚步，这枯枝上的黑洞，如同一个野兽的巨口，似乎正在择人而噬。他忽见黑洞之中似乎有人影闪动，那人穿着一袭斗篷，只能看得出是个身材纤长的人。

　　他心中踌躇，那人明显就是将他诱来此处，只是，神乐一直不知下落，若是他真的在这洞中，岂非十分危险？

　　他虽然知道这很可能是个陷阱，却不敢赌神乐不在其中。

　　不过是迟疑了片刻，他便抬脚向那黑洞中行去。

　　在桃花阁的另一边，神乐与那白虎斗了许久，都无法突出白虎的阻拦。他心中焦急，也不知红莲怎样了。

　　忽见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奔来，竟是受了重伤的睿广。

　　神乐心中暗惊，睿广不是由雪月看押着吗？怎会也跑了过来？

　　睿广一眼看见神乐和那只白虎，眼中掠过一抹惊讶，不过片刻，这抹惊讶就变成了嫉恨。

　　这只白虎是星澜的爱宠，在睿广只是一个八九岁的男孩之时，星澜也不知由何处找到这只虎仔，将它带回到桃都山。

　　那时星澜已是名动魔界的少年魔头，但睿广并不知道自己的哥哥到底哪里厉害，在他的印象里，星澜脾气甚是温和，从来不曾对他发过火，即便他吃了星澜的食物，拿了星澜的东西，星澜也都是一笑置之。

　　因星澜相貌俊美，而他天生丑陋，他几乎是由懂事起，便想尽一切办法想要惹星澜不自在。然而，星澜从不动容，导致了他误以为星澜真是一个温和无害的兄长。

　　直到星澜带回了这只虎仔，并且仍然以温和的语调地对他说：“这只虎仔是我的心爱之物，你莫要动它。”

　　睿广当面答应得很好，转眼之间便起了心思。他将虎仔偷走，却并不是想和它玩，不过是想把它丢在海里淹死。

　　既然这是星澜的心爱之物，若是死了，星澜定会不开心。

　　然而他刚将虎仔丢入海中，星澜便出现了，由水中捞起那虎仔，星澜转头看着他，脸上仍然挂着极温和的笑，如同叹息般地说：“我不是和你说了，这是我的心爱之物，莫要动它吗？你为何不听话？”

　　接下来的事情，睿广只要一想起来，就头皮发麻，忍不住颤抖。

　　他那个俊美温柔的哥哥，用极优美的手法，将他绑了起来，然后慢慢地往他身上刺了一百零八根针。

　　这些针又尖又长，入体甚深，却又并不会伤了他的性命。

　　他一根一根地刺进去，脸上一直带着温柔的笑意，道：“小孩子不听话是会让大人生气的哦，你可知道，我最讨厌的便是别人不听话。”

　　他尖声大叫，哭求星澜放了他，再三保证不会再犯。

　　星澜便如听不到一般，仍然以一种不变的速度，慢慢地将尖针刺入他的体内。

　　直到一百零八根针刺完，他已是疼得奄奄一息，星澜才笑眯眯地道：“我喜欢的东西，你不可以碰，懂了吗？”

　　他虽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却不敢不答，连忙点头道：“知道了，知道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从那时起，他才明白，星澜不是不介意，只不过是不在乎。而星澜真的在乎的东西，任何人都不得染指。

　　此时，他却让小白看守着这个名为神乐的少年。

　　以星澜的性子，既然已经找到这个少年，为何不杀他？除非……他根本就不想杀。

　　他咬牙，心中愤懑的感觉排山倒海一般袭来。果然人人都喜欢长的漂亮的，这少年的脸如此漂亮，连哥哥都喜欢他。

　　神乐道：“你为何会逃出来，雪月呢？”

　　睿广怪笑了一声道：“自是被我杀了。”

　　神乐一怔，雪月神通不错，睿广又已受了重伤，难道真的会失手不成？

　　睿广眼中掠过一抹阴霾，道：“你那个相好的红莲，只怕也已经死了。”

　　神乐大惊，失声道：“你说什么？”

　　睿广冷笑道：“我大哥是何人？他若是出手，又有谁能活着？”

　　神乐道：“红莲在哪里？”

　　睿广指了指桃花阁的最深处，“定是在那处。”

　　神乐又急又怒，却又被白虎缠着走不脱。“若是红莲死了，我定要踏平桃都山。”这话脱口而出，带着一股凛然的决绝。

　　睿广却哑然失笑，就这么一个人，有什么神通踏平桃都山。

　　他伸手拍了拍白虎的头，道：“小白小白，大哥让我带这个人去见他。”

　　白虎疑惑地看了睿广一眼，似乎不太相信。睿广道：“是真的，我怎么敢违背大哥的话？”

　　白虎这才慢慢地踱到一边，睿广淡淡地道：“你若是想找红莲，便随我来吧。只不过，去了以后，你莫要后悔便是了。”

　　两人亦向着桃花阁最深处行去，过不多时，到了那黑洞之外。

　　睿广指了指黑洞，“红莲便在里面，不过我估计已经死了吧。”

　　神乐侧头看看他，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安。

　　看着少年的身影慢慢地隐没入黑洞之中，睿广掠过一抹冷笑。你也是大哥的心爱之物吗？那更加要毁了才是。

　　他转身向来路行去，走了没多久，忽见一人一虎的影子。那人骑在白虎之上，正在向着这边奔来。

　　他身子一僵，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白虎奔到他面前停了下来，他看见白虎上坐着的粉衣少年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

　　新月已消失不见，此时是夜晚最黑暗之时，那少年冷冰冰地注视着他，目光似比当年刺入他体内的尖刺还要尖厉数分。

　　星澜叹息般地开口：“你怎么就学不乖，为何总是要碰我喜欢的东西？”

　　恐惧如同巨浪般一波波地拍打着他的心脏，他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星澜淡淡地道：“我现在没空理你，等我回来再处置你。”

　　他头也不回地向那黑洞奔去，睿广却忽然飞身扑过去，一把抱住星澜的腰，“别去！”

　　星澜蹙眉，淡淡地道：“松手。”

　　睿广身子颤抖，他对星澜恐惧已久，几乎已经忍不住松手了，此时却咬牙切齿地仍然紧紧地抱着星澜，“大哥，别去。即便是你，也不能去。”

　　星澜冷笑，手中光芒一闪，睿广立刻长声惨叫，两条手臂竟被星澜生生地切了下来。

　　他手臂已断，自是再也无法抱住星澜，眼睁睁地看着星澜奔向那黑洞。

　　他俯在地上，露在纱布外面的眼睛里流出两道泪水，尖声叫道：“死吧！你去死吧！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你也一起死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