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狐缘》眉晓晓

1、红舞之伤

　　今年的夏天，雨水绵长，如丝如缕，牵扯不清。寂静的午后，难得放晴，明亮的落地窗前，一名身穿紫裙的年轻女子仰靠在摇椅上，膝上放一本席慕容的诗集。
　　女子面容清丽，眉宇间隐隐浮现淡淡的愁容，她捧着诗集，心思却流连在外，只是一味的低头发呆，近两年的桃花运旺到极致却也烂到极致，出门买菜都能遇到乞丐求爱，此般荒唐事遇多了，难免心中发慌。
　　砰的一声，女子烦躁难耐的合上书页，扭头看向窗外，细雨又起，断线的雨丝随风飘扯，正如自己此时的心绪，杂乱无章。好吧，她在心中暗叹道，知道那名收青茶①为酬的灵巫已不是一天半日，今日就去拜访，解解心疑吧。
　　想到这里，年轻的紫衣女将一罐青茶放进手提包，抄起玄关旁的一柄雨伞款款出门，此时的她尚且不知未谋面的灵巫原是自己表嫂的母亲，也不知自己的命运即将发生重大改变。
　　占卜屋内，黑纱罩面的灵巫取出一副扑克牌，递给紫衣女子，令她连洗三遍，之后抽出四张A平放在房间正中的矮脚桌上。
　　想四个你要占卜的男生，每张A代表他们中的一个。灵巫盘膝坐到桌后，声音衰老而沙哑。
　　黑桃A-大学时的暗恋对象，文体双优的学生会主席，后来去了日本，经常保持联络，更类似于蓝颜知己。红桃A-电视台的男主持，一双桃花眼习惯性放电，平日里约会时常被粉丝认出，诸多不便。梅花A-好友的弟弟，大学二年级在读，笑起来甜甜的，喜欢腻在身边说：姐，跟我交往吧。方片A-中学时的学弟，篮球打的超好的阳光美男，地下恋情保持了两个月，随着父母的介入告以分手。
　　哗啦，随着紫衣女子心中所想，灵巫将其手中一把形状怪异的小石子撒在牌盘中间，石子敲击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灵巫盯着桌面半晌，缓缓说道：这四个人都不是你的真命天子，从今日此刻起，未来黄历上的每一天你都无法成婚。
　　面对紫衣女子的愕然，黑纱后的灵巫嘴角斜挑，她顺手为自己点燃了一只烟，袅袅烟丝之中，她的声音显得飘渺虚浮：可是，并不是说你永远不会遇到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正待再说，一阵尖锐的手机铃声嗡然而起。
　　跪坐在小桌对面的紫衣女子伸手按掉电话，眉头紧蹙，惶然而不安的问道：难不成要孤苦一生？心中却是半信半疑，毕竟有些事不可不信，却也不可全信。而此时的手机铃声又再次急促响起。
　　紫衣女子看了眼手机屏幕，号码显示电话是她的表嫂打来的，无奈的接起电话，只听表嫂在电话的那端哭喊着说：红舞，快点赶来中心医院，井，井他不行了。
　　紫衣女子神色遽变，她抓起身侧的手提包，自内掏出一件物什放到桌上。您要的青茶，她哆嗦着嘴唇对灵巫说道，开始慌里慌张的穿鞋。
　　灵巫扫了眼紫衣女子，嘴角似笑非笑：记住，人命天定，做事顺应天命会少受许多罪。紫衣女子无心多问，她抄起手提包，对着灵巫深鞠一躬，拉开占卜屋的房门狂奔下楼。
　　性子还真是急，话都不让我说完，命运不是无法改变，只是，逆天改命，极难。灵巫枯干纤瘦的指尖轻触左侧面颊上的一条疤痕，神情古怪复杂。
　　中心医院，病房外的走廊，一名男子焦急的搓手并来回度步，远处紫衣飘动，一名美丽的年轻女子快步走来，她站在男子的近侧，深吸一口气，缓缓舒出，然后稳稳的低声问道：表哥，井还好吗？
　　不好。男子叹了口气，红舞，进去吧，你嫂子在里面。
　　听闻表哥如此说，被唤作红舞的紫衣女子倏忽间便滚落了两行清泪，她两手微颤，轻轻拭去泪珠，转而轻轻推开病房的大门。
　　病房之中井正安静的躺卧着，上半身斜斜的靠在枕头上。坐在床前的表嫂此时已然哭成泪人，最疼爱的小弟弟即将撒手人寰，她的悲痛不言自喻。红舞缓步走到床前，面上强挤出一丝笑意，轻轻道了声：嗨。
　　井温和的面庞顿时焕起异样的神采，他眸中含笑，定定的望着红舞，目中再无他人。
　　还好吗？红舞矜持的问道，心下却是涩然，这一次，这一次我终于见到你了。就是这样一个人儿啊，就是这样一股子书卷气令人魂牵梦系，自那个夏日的别离，就再也未曾重逢。
　　还好。这两个字他拼劲全身的力气方始吐出，而腔中那一股子悲哀浓烈得厚重，化解不开。
　　看着病床上的井，红舞的眼泪顺腮而下。纵使已是他人的夫，他人的山，自己对这个男人依然有着刻骨的思念，分隔多年，身边的人儿走了又来，最不能忘怀的却始终是他。
　　井伸出瘦骨嶙峋的右手，探向空中，仿佛要抓住些什么，未等红舞握住他曲在半空的手臂，却又重重落下，病房中顿时响起表嫂嚎啕的哭声。
　　红舞怔怔的看着自己伸出的右手，无法相信她竟然没能接住井的手，竟然就这样一辈子都没能触摸到井的手，她没有听见井最后说的那两个字，他说：别哭。
　　半年后，表嫂的肚子大了起来，十月怀胎，产下麟儿。之后便是喊冷，说腹内有风。
　　麟儿百天，红舞的双眼被酒精熏红，可恶的是，即使她一气儿灌下整瓶白酒，仍是清晰的记得那年的夏天，清晰的记得井在那个夏天对她温柔的笑，而这恰恰是她最想忘记的。
　　表嫂将醉醺醺的红舞叫进睡房，红舞，井的遗物中有你的东西。
　　那是一根竹笛。
　　看着表嫂取出的竹笛，红舞咯咯的笑道：风稞，它叫风稞。她接过竹笛，轻轻抚摸，风稞是自己亲手制作并送给井的临别礼物，井曾经说过要学习吹笛，为她婉转而曲。只是那次之后，一别经年，物是人非，伊人已逝。
　　正自沉浸在往事中不可自拔，忽听表嫂嘤嘤的哭泣，她抱着麟儿满头满脸的泪水。红舞，我患有极重的心脏病，原是不合生育的。如今能为你哥留下根苗儿，即便是死也能安心了。
　　好好的说什么死。红舞面容萧瑟，不经意的又想起那唯一的一次相逢，唯一的一次别离。那时自己还是国中的学子，那时井还没有成家，那时她没有想到若干年后的今天无法释怀。
　　窗外，豆大的雨点倾盆，表嫂忽的破涕而笑。真好，我的弟弟们又来看我了，他们啊经常化作风雨过来陪我。
　　红舞诧异的看着表嫂，不知她因何失常而语，而表嫂依旧自顾自说着：红舞，我这心脏病是祖上遗传下来的。家族病，多可怕。眼睁睁的看着四个弟弟一个个离我而去，我的心还真是坚强啊。
　　家族病史！红舞的心中愕然，一直以为表嫂的那三个弟弟死于意外，却原来另有内情。

　　①青茶，半发酵茶，又名乌龙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