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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蝶.流水 ...

  •   我不知道我从哪里来,又怎么来到这里。

      我问他,他总笑着轻轻摇头理所当然的答道:不知道啊,丫头。

      我看着他的眼眸,他会笑得很无所谓地看着我。

      我相信他一定知道。

      嫣花阁总是被他买回的香料熏的余香不绝,漫着清冷的味道。

      燃香的时候他总是吩咐龟奴在某个时刻把香熄灭,撑开窗屏,然后带我离开嫣花阁,带我去街市上买珠花,买胭脂,买豌豆糕。他会看着天色对我说:丫头,你看,鸟已归巢,天色已晚,香销灼已尽,我们该回去了。

      我说,是。

      我问过他的名字,他总笑着摇头说:不知道啊,丫头,你高兴叫我什么就是什么了。

      我抚弄着手中的木梳望着铜镜里他模糊的面容,说:今天叫你灵蛇好不好?

      他笑得打跌:今天我给你梳灵蛇髻你就叫我灵蛇,那我给你扎仕女鬟呢?你是不是还要叫我仕女?

      我侧过头套问他:那你要我叫你什么?

      不知道啊,丫头,你高兴叫我什么?——一如既往的答案。

      不待我作答,他说:丫头,我们今天奏凤凰展翅。

      笙鸣幽幽,水袖扬起

      笙律富华,金带盈舞

      笙声高嘹,飘沙盈天

      曲终,舞停。

      我轻轻福一福,自阑台左侧退下。

      他倚在朱漆厅柱上一只手轻轻捏着一件笙,另一只手食指勾动:来呀,丫头,过来。

      我提起裙摆轻轻跑过去,他捏起我的下颚,向厅堂一扭道:看见了吗,丫头,他要你。

      一个身着紫金长袍的男子向我举起酒杯,微微笑了一下。

      我说,不。

      他在后面轻笑道:当然不!除非,他的声音陡然变得阴诈:除非他将你明媒正娶。

      阴谋。

      我尖叫:阴谋!

      我疯狂的把嫣花阁里一切能砸的东西砸碎在他脚边,尖叫着哭喊:阴谋!阴谋!告诉我!你到底要做什么!

      当我再也抓不到能摔得东西后,我扯下衣衫上的金绫朝他掷去,金绫在半空悠然飘落,我望着他用我原本优美的声音尖叫:阴谋!五年!从我十一岁被你带走就一直瞒着我!告诉我!什么阴谋!告诉我!说!你说啊!

      他倚在床柱上静静地看着我哭闹淡笑道:什么阴谋也没有,丫头。他又一挑轩眉:丫头,你这样子就像发了疯的母猫,再这样叫下去,嗓子可是会破音的。

      我盯着他的眼睛:别叫我丫头。

      他笑得身体微微打颤:呦,生气了啊,你可是在威胁我么?

      我失笑:威胁?我低喃:威胁。我凭什么威胁。我尖叫:我凭什么威胁你!我怎么威胁你!我从一开始就只是你的一枚棋子,你阴谋里的一步棋!是不是!?我只是你的工具!我能凭什么威胁你!

      他突然伸出一只手捂住我的嘴,另一只手揽起我的腰,把我扔在床上...

      他俯在我耳边轻喃:丫头,叫我流水儇。

      他推开门扬扬手中的纸包,想必是香料了。

      我拈着一只未插蜡的烛台,用站脚漫不经心的挑着灯芯。

      他说丫头,我买了瑞脑呢。

      我用烛台的站脚撩开披散下来遮住脸庞的发丝,抛出一个妖娆妩媚的笑容,我说好啊。

      他皱皱眉走过来把香料放在紫檀木的雕花桌上,在我身旁坐下手指抚上我的脸:丫头,别这样。

      我呵呵媚笑几声:呦,怎么了,流水公子。

      他对我摇头淡笑:别这样,丫头。

      我反手扣住烛台,把站脚抵在脸上,沿着脸颊慢慢下划,嫣红的血沿着脸颊滴落,我望着他永远如古井般无波无澜的眼眸笑道:那这样呢。

      他掏出一方精细的白色绢帕擦了擦我脸上的血爱怜道:丫头,这样以后就不好看了,傻丫头。

      他钳住我的手腕把烛台接过来,抓住我的手,把散下来的发丝挂在耳后,站脚抵上我的脸,轻轻描绘着什么,我静静呻吟,静静颤抖,有温热的液体沿着脸边滑下,渐渐变得冰凉在颚尖滴落。他说丫头不要动,不要动。

      我透过那昏黄并且摇曳的光晕望见那昏黄的铜镜中映出他玉般洁白优美而精致的手指在我皎白的面颊上轻曼移动,艳丽的血滴在紫檀木桌上,飞溅,眼色变得枯萎,像折翅的蝶,欲翔却无奈坠落。

      他拈起那方小帕拭去我脸上的血渍,身子略向后倾,仿若在欣赏一珍玩般微笑:丫头,这样是不是好多了呢。他拉住袖口在我脸上轻轻一印,鲜血刹间浸透了雪白的衣袖,一只绛色的蝶跃然凌上!他笑望着袖口道:丫头,你看这白底衬红蝶,是不是很漂亮呢?呵呵,多美的蝶,绚烂的绽生,绝美的舞姿,化为美丽的陨落。他对我说,丫头,以后你就叫蝶绛吧。

      翌日,他便命人在衣衫的袖口上用红丝按那个刺纹绣了一只蝶,翩然欲翔。

      太和五年,我们如八年前一样平静快乐的在繁华无比的都城中最富盛名的青楼里买着艺,一样富华的旋律,一样优美的舞姿,会有人给我们大把大把的黄金换来我们的薄薄一曲,我们乐此不疲的一曲曲演绎,然后换得满堂彩。

      他依然会在点香的时候带我出去,给我买珠花,买豌豆糕,买胭脂,然后望着天空告诉我什么时候回去,他会用他若山溪般清澈明亮的眸子调皮的望着我,他会在余香萦绕的的嫣花阁中抚琴弹唱:
      凤翔兮景明,凰腾兮云扬。
      相嬉兮比翼,相栖兮连理。

      而我们的生活就像儇手下流淌出来的曲子,欢快富华到糜烂。

      次年秋,我为他产下一子。

      他推门而入,从产婆手中接下那尚未沐浴鲜血淋漓的幼婴举至目前,久望,缓缓叹道:孩子,你说,为什么司马家的人都没有选择的权力?言罢狰然一笑,捏住婴儿颈子递给门旁的龟奴,他的声音如冬学般冰冷,他说,杀了他。

      他的声音如古井般沉静,他说,杀了他。

      我说,不!

      他回头望着我,走过来坐在我榻边,用那依然沾满鲜血的手轻轻抚摸我的脸,他说丫头,你命不该只如此。

      我望着他幽深的眼眸,不见一丝涟漪。

      次年,简文帝继位,建号咸安。

      随之兴起的,还有北王。

      儇望着窗外飘飞的落花手指无心地拨弄着木琴,琴弦铮声而断。许久,叹道:为什么呢,丫头。

      我问,你说什么?

      他摇摇起身离开。

      一日我献艺归来,见到儇与从前在青楼里见过的那个穿紫金长袍的男子谈话,儇从袖中取出一小块玉珏让那男子看,那男子身体一僵,随即点了点头,转身走出来,在我面前停住,对我匪夷所思的一笑,挥身离去。

      我问儇:他到底是谁?

      儇抚着我的头发说丫头,以后我们就不卖艺了。

      嗯?

      丫头,你该出嫁了。

      什么?出嫁!?我仓惶退两步,你说什么?儇?

      他淡淡笑:我说,你要出嫁了。嫁给那个紫金袍的男人,嫁给北王,丫头。

      我惊笑:你宁可我给别人作小也不留我否?

      他摇头:丫头,是正室。

      怎么,可能?

      他拿出方才那块玉珏用丝绳穿了挂在我颈上悠然道:丫头,你本来就是北王的女人。只是我在你年幼时把你从你那原本富贵的家里抱出来托养给京城里最有名的舞姬,然后让你做这楼里的招牌,让你做全京城最富盛名的舞姬,然后要你,再把你嫁给北王。我闭上眼,有冰凉的液体滑过脸颊,我颤抖:为什么?

      他托起我的脸颊:丫头,莫怪我,我是复仇者。

      我摇头:为什么?

      他说,丫头,因为你是北王的女人,北王指腹为婚的女人啊。而我让他的女人成为舞姬,要她的女人,1让她娶一个为人所不齿的舞姬为妻,你说这是不是对他很好的报复呢?而你的身份又在,他不能不娶你。

      他闭上眼睛:丫头,我是不是很聪明?

      他猛然张开眼睛盯着我:丫头,你知道么!因为我才是北王!他轻轻转动一直套在手上的绿玉扳指,幽幽开口:先北王二十三年前喜得一子,却不知宫外也留下了一个情种,当他得知后却将那女人遗弃,那女人为了报复当尽所有买通了府中一仕女交换了两个婴儿,而背换出来的那个,就是我。丫头,你说为什么呢?为什么我是牺牲品?呵呵,我要让他付出代价。

      我望他:那你的牺牲品,为什么是我。

      他一哂:丫头,这世道原本不公平。

      我握住桌上的烛台,狠狠刺进了他的身体,鲜血渗透了他雪白的衣衫。我说,闭嘴。

      他依然笑:丫头,知道你会这样。

      他的身子瘫软下来,倚在厅柱上,挣扎着笑:丫头,我知道,我会和我的父亲一样湮灭在红尘中。丫头,我是爱你的,蝶绛,多美的名字。丫头,你原本就该是我的女人。

      他无力的喘息:丫头,知道我为什么叫流水儇么?命若流水啊。

      他轻轻阖上眼,叹气:司马家的人终究都没有选择的权力。丫头,你是聪明的,这的确是我的阴谋。丫头,你不恨我吗?

      丫头,我死了,真相将永远隐匿,多好。

      他说,丫头,对不起。

      我触摸着他渐冰冷的身体,抬头望向窗外的落花,若折翅之蝶,决然,坠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蝶.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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