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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红鸾天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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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红鸾天禧
七月七日,宜嫁娶。
祁无忧戴上凤冠,垂下一帘鎏金流苏遮面,最后罩上绛色销金纱罗,前去辞别了皇帝和贵妃。
驸马已经身着玄色冕服来到崇元殿迎亲,颀长的身形立在大殿广场中央是那样醒目。
祁无忧透过红纱和摇晃的金箔看了他一眼,心跳蓦地紧促起来。她拖着逶迤的礼服,平缓地走向良人的身侧。
大婚这天就是她第一次离夏鹤那么近。
也是前世今生头一次。
漫天的礼乐声中,夫妻二人向高台上的帝妃行了跪拜礼。
祁无忧的余光只能瞧见身侧人的肩膀。跪下行礼的那一刹,她倏忽听得什么清脆的异响,如雷的心跳跟着降了下来。
与此同时,她立刻察觉到身边的人僵直了一瞬。但夏鹤有条不紊地行完了礼,一切似乎只是她的错觉。
直到礼成,祁无忧上了翟车,才有机会问身边的漱冰:“驸马跪着的那毯子是什么名堂?”
刚才她站起来才发现,两人脚下的红毯并不是同一张,中间仿佛割断了似的,看着很不吉利。
漱冰退下去查探了一番,才回来答道:“回殿下,驸马跪的毯子下面……似乎垫了碎瓷片和钢钉。”
“谁干的?”祁无忧的眼神透过红纱,怒意仍旧不减,“我不是说了闹婚仪俗一概不要吗,是谁又自作主张?!”
“殿下息怒。想必是下面的人见您为这婚事受了不少委屈,所以才炮制了民间的法子给驸马一个下马威。”
何止是下马威。哪怕是民间,也少有用这个法子折磨新郎官的。若姑爷不知情,跪了个结实,来个细皮嫩肉的非见红不可。回头男方心里生了怨怼,从一开始就闹个夫妻不睦,就是过犹不及了。
“我看他们是想让我婚后鸡犬不宁!”祁无忧说着掀开车帏,向前方远眺,想看夏鹤有没有事,“你们刚才瞧见了吗?驸马的脸色好不好?”
“殿下,放心吧。”漱冰绝口不谈,只是一个劲儿地叫祁无忧放宽心:“驸马今日小登科,尚的又是公主您,何来脸色好不好一说?必然是意气风发,好极了。”
之前祁无忧听到身边的人打趣她与驸马如何,只当他们奉承她开心,从来不会听进心里去。可见过夏鹤以后,她再听到这些就不能泰然处之,恼得厉害,她自己都恨死这些反应了。
“我怕他膝盖受了伤,再当众摔个大马趴,丢的还是我的脸。”
正说着,祁无忧又一眼从人群中找到那个英挺的青年。只见夏鹤翻身上了马,领着迎娶的队伍开拔。哪里有什么大马趴,该说雄姿英发才是。
迎送的车马仪仗出了皇宫,还要吹吹打打绕城半周才抵达皇城东隅的公主府。
街道两侧人群拥挤,前来观礼的百姓不计其数。人们起初争先恐后地捡宫官撒下的喜钱,等到新人的鸾舆凤驾出现,所有人又不禁伸着脖子,一睹公主驸马的面容。
祁无忧平素没什么机会在子民面前露脸,这次是决心展现天女的风采,一丝一毫都无可指摘。
她端坐着看向窗外,对沿街的臣民露出雍容不迫的微笑。既要体现尊贵,又不能看上去高不可攀;保持帝女的威严,但也得平易近人……
百姓们发出了惊人的欢呼,祁无忧清楚听到孩童喊着“公主娘娘”。她是大家喜欢的模样。
一身盛装的少女抿唇而笑。因为这笑发自内心,所以格外动人,令街头巷尾的人们更加伸长了脖子,目送华丽的花车在一片“建仪千岁”声中远去。
这日南陵城的景象一如祁无忧安排得那样繁盛热闹。车軿奁具蜿蜒数十里,点缀着这场盛大的闹剧。
后宫的嫔妃和文武百官为讨皇帝龙颜大悦,都自发给祁无忧添妆,足足凑了一千八百台嫁妆。奁目单子合起来有数百米长,足足换了五个女官报帖,唱了两个时辰方才念完。
她透过红纱,看着前方的男子的背影,不知他又是怎样看待这场闹剧的。
……
待到所有礼成,已经到了薄暝时分。金色的夕光漫进新房,照得大片的锦帐火红而辉煌。
祁无忧坐在婚床上,望见床帐绣着一面兰桂齐芳。她亲自挑选的纹样,在长春宫里由宫女撑开的时候是那么寻常,这会儿挂在她的婚房里,却映出满目的燃情。
夏鹤伸手掀她的盖头时,她仍紧张地垂着眼。随即,她看见一双修长的男人的手,鼻尖也嗅到了一丝清冽的味道。不同于婚房中燃烧着的馥郁的芳香,陌生的男子的气息令她克制不住地亢奋。
倏地,祁无忧抬起了双眼,直直地盯着夏鹤揭开了她的红纱,不想输给他身上那股不知名的可怕的力量。
绯红褪去,她的眼前满是金辉。
许多夫妇这一生第一次照面,便是花烛夜这一刹那。
他们也是。
祁无忧目光灼灼地盯着面前的檀郎,还是很难想通他如何生得这么俊美。仿佛是上天也想教训她的自以为是,所以听到她笃定未来的夫婿是个豹脸,便偏要送来个完美无瑕的璞玉。
夏鹤也看着她,似乎所有情绪都隐匿在黑而幽深的双目之中。
新娘不肯娇羞,新郎亦不表惊艳。这点又跟世间许多新婚的夫妻不同。
祁无忧直勾勾地看着夏鹤,还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他却又抬起了手。
她呼吸一屏,夏鹤干燥温热的指腹撩起了她覆面的流苏,缓缓替她别在了耳后。
一张明艳的少女的脸庞在红馥馥的夜里完整展露,周遭立刻响起了哄闹的惊叹声与祝福声。
女官们唱着祝吉之词撒起了干果蜜糖,祁无忧的脸早已转了回来,心口不安分得厉害。
最后一名女官上前,从她和夏鹤身后剪了两缕青丝,当着二人的面,将它们缠绕在了一起,是为结发。
祁无忧只见两缕发丝绕在一起打了个结,很快就分不清谁的是谁的了。
与君初婚时,结发恩义深。她亲眼目睹着这一幕,心里生出了别样的情绪,好像缠绕在一起的是她和夏鹤的命运。
……
祁无忧心软了些许,又想起白天夏鹤跪了碎瓷片,自觉有些对不住他。等到宫人们离开,房中只剩下他们两个,她便把盛气凌人的态度都收了起来,重新看向他。
“驸马,我们——”
所有婚仪都结束了,只剩下最后一个,圆房。
祁无忧自行铺垫了数月,如今面对貌美的夫郎,总算有了一点期待。少女的玉容映着红烛锦帐,貌若桃花,粲丽煌煌。
但夏鹤看了她一眼,以为她说不出口,便主动替她解了困:
“分床睡吧。”
分床睡?!
祁无忧脸色一变,桃羞杏让统统不见,回绝得不假思索:“不行!”
就算是分床睡,也应该是她来提,而不是夏鹤。
祁无忧坐在婚床上,不等夏鹤起身,她便一把按住了他的手臂。
“今天晚上你都别想离开这张床!”
她张口就是虎狼之词,夏鹤只好坐着没动,并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先叫人进来盥洗吧。”祁无忧唤了人进来,“你若敢擅自离开,便是成心悔婚,夏家非被治罪不可。”
她不只警告,还威胁夏鹤,他们父女定会说到做到。
说罢,宫女们鱼贯而入,她也先一步拖着长裙去了内室。
漱冰和照水为她宽衣解带,斗霜和濯雪为她拆发卸妆。内室连通后院的温泉房,祁无忧光着玉足走了过去,浑身上下只披了一件半透的纱衣。
教习姑姑们说,世上任何一个男人见了她的身体都会沉醉,绝无可能无动于衷。
她当时听了并不受用,想来她们说的是奉承话。
现在看来,也果然是奉承话。夏鹤看上去很不情愿和她圆房,怕是不用药不行。
纪凤均给她的药瓶都被漱冰放在了床头的小柜子里。祁无忧由婢女们服侍着换了一条绯色的纱裙,蓬松柔软的头发也绾成了一个妩媚的辫子。
她在胸前和耳后点了两下舒缓情绪的香油,方才款款回到卧房。
此时,宫人们又已经悉数退了出去,房中悄然宁静,只有红烛烧得热烈。祁无忧拨开那兰桂齐芳的纱幔,却见她的驸马早已梳洗回来,正安逸地躺在床上,似乎已经睡着了!
这座拔步床十分宽大,躺四个人也绰绰有余。夏鹤躺在婚床的外侧,而里侧的枕被叠放得整整齐齐,跟他拉开了空荡荡的一截,楚河汉界,好不分明。
祁无忧气得脸红。
“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