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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六章 ...

  •   正月十七,朝会。

      外头儿太阳发着莹莹的光,天寒地冻,殿中人多,还能借着些许热气。

      闲散安王亲自着朝服上殿,手捧笏板,虽满口大白话,内容却依旧可称石破天惊。

      “儿臣向来都看那些道士不顺眼,”他以此句开头时,已有数位认为他纨绔的朝臣准备出列或弹劾或保人。

      这话后面接着的也只是句空话,自陈缺点忆往昔,“父皇知儿臣小时就顽劣,只爱结交些‘鸡鸣狗盗’,上不得大雅之堂的朋友。”

      一些在场朝臣面色古怪。

      哪有人这么说话的!把和自己结交的全归类到‘鸡鸣狗盗’中,哪还有人敢和你交朋友,莫不是掉湖里脑子进水了,还有鱼在脑中翻腾吧。

      可这位安王接下来所说的话,让他们再没心思吐槽,只听得他一个人的声音在略显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儿臣初闻天元灵丹之事,就觉得那些牛……”他卡了一下,改口接,“上天的道士没安好心。”

      这话听着没问题,“牛上天”的道士,指恃宠而骄呗。

      “父皇只说灵丹好,儿臣信父皇,虽心中不安,也没说什么。除夕夜那日吃多了酒,听得一位皇兄与儿臣想法仿佛,故而多句嘴,被父皇赶出大殿,儿臣……”

      听到这儿,众人自觉明白过来,这是个被训斥的孩子跑殿上来撒娇,诉委屈来了。连上首那位龙椅上的都这般想,已微微抬手想要打断他的陈述,却听得还有下文。

      “……那日回府,越想越不甘心。次日事情传开,年初去鹤峰楼吃酒,谈起这事儿后,朋友与儿臣观点一致,替儿臣不平,群情激愤,琢磨出个荒唐主意。”

      他说到这儿顿下喘口气儿,也将这些人的心勾起来,这荒唐王爷总不能让人搬空了离尘宫,或是杀了几个道士吧?

      “都说‘晚上好办事’,他们想夜探离尘宫,查验下离尘宫打着什么鬼主意,儿臣那时正在气头儿上,立马同意了。”

      这安王是真查出什么来?或是怕离尘宫打小报告?或是朋友被抓,来求情的?

      听着的都知道接下来才是重头戏,这位安王偏偏小卡一会儿,似是在措辞,让在座,在站的人都暗暗着急。

      要知道大朝会时辰长短,完全取决于他们奏事多少和奏事时间。许多人想快点打卡下班,却顾及这位圣上亲子难得上朝,不敢插嘴,也不敢催促。

      安王终于措好词儿,接着开口说,“离尘宫所在的,那座山上的哨卡管得严。”

      这叙述很长,明明一个名字就能搞定,偏偏旁侧站着的,都在脑中想了又想,还是没能想起这座山的名字,忽而明了刚刚这位亲王卡顿的原因。

      “儿臣和他们商定,等每年的上元法会开场,也就是正月十四,并着那些祈福的信众偷偷摸摸上山,藏到山上,等夜深人静再跑出来。”

      “儿臣本想亲自过去,可他们不同意,说山上野兽多,带上儿臣一个什么也不会的人,极为不便,让儿臣在府中等消息。就在昨日,尚未入夜,儿臣终于等到友人,本以为他们会见到丹炉,坐实那天元灵丹是假的。”

      众人都听得这位安王越说越慢,继而深吸口冷气,再开口连声音都是抖的。

      “却未想他们带回来一个匣子给儿臣,里面满满都是书信。儿臣初见不解其意,问他们也不答,拆了一两个,里面竟全是太子皇兄的笔迹,上面所述,儿臣……儿臣不忍言,皇兄他……他想弑父啊,父皇……”

      安王泣音昭然,最后那句父皇喊得凄厉。

      这惊雷炸在所有人耳畔,比夏日最可怕的雷雨还要响三分。

      上首帝王声音却稳稳的,“匣子现在何处?”

      安王从袖袋中摸出一个制式普通的长方匣子,交由内侍呈上去,转到这位陛下手中。

      场中寂静得吓人,有朝臣偷瞄那位素来沉稳的太子,见他依旧沉稳,半点没有出列的意思,仿若全不在意自己八弟拿出来的证据。

      上首坐着的皇帝,慢条斯理打开匣子,取出最上面那封书信。

      书信封皮什么也没写,红框框画在纸面上那般显眼,如同秋后处决的红笔圈圈一样,似是警告着什么。

      打开里面的信纸,白纸黑字,内容简短,还能闻到淡淡岩青兰的味道。

      帝王高高在上,难辨喜怒,只向下瞥一眼太子,出声问,“太子,可有辩驳啊?”

      太子何正祥出列,只说一句,“清者,自清。”

      这四字落地有声,他没看向安王,也没看自家父皇,未再发一言。

      帝王稍闭目,只是吩咐道,“此事着大理寺卿经办,太子暂……禁足东宫。”

      没有震怒,没有悲伤,只是铺平直叙。

      熟悉这位的人或许还能觉出几分失望来,令这场景越发荒诞。

      朝会照例向前推进着,在场朝臣的心少有在这上面,暗自琢磨圣意的人在跟风儿弹劾太子和支持太子间左右横跳,摇摆不定,心中小人能跑出残影。

      每次给自己一个理由支持太子,就同样能找出一个理由推倒太子,反之亦然。

      君不见“无蜜不招彩蝶蜂”,太子和离尘宫之间定然有事儿,不过是事大事小,涉不涉及本次献丹,到底意欲何为而已。

      朝会毕,太子从容走至殿外,爬轿撵时才顿身,回头,看一眼安王,眼神意味深长,回东宫,全程不发一言。

      只看大理寺如何查证就是。

      ……

      俗语不论好坏,总是有道理的,就好比某一句,“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

      大朝会上,太子被自己亲弟弟检举弑父的案情,传得那叫一个快。

      要说谁当尚书,谁当侍郎,谁做侍卫,升斗小民或许还无所谓,不论人能为不能为的,都离得太远了。

      可这太子涉嫌犯案,就真的炸开锅。太子是公认的贤德太子,都说登位后必是位明君,涉嫌的案子却是有违孝道的大案,竟是荒唐亲弟揭发,大义灭亲。

      有同情八皇子在皇兄和父皇间左右为难的,有说安王被人欺骗的,有说太子是个人面兽心的,众说纷纭,好一场家庭伦理剧!

      被苦哈哈拎出来查案的大理寺,瞬间成为大家瞩目的焦点,夹在父子间苦得不行,再看看身旁幸灾乐祸的宗人府,怕是能瞬间哭出声来。

      ……

      安王乘轿刚入亲王府,就被告知河吉公主在此等了许久,心中不免忐忑。

      没出乎他的意料,刚进屋阿姊就气势汹汹冲上来,是真的生气了,全然没管他身后的人没退,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他被骂着彻底走神,恍觉自己身处过年时大戏现场,这鼓敲得是真响。

      “你是被猪油蒙了心吗?啊?!何正英你说话啊!翅膀硬了是不是?敢单枪匹马去大朝会逞威风了是不是?!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自己就是个,”她微顿措辞,忽而想不到要说什么,手掌拍向楠木桌子“啪”的一声,站着抬头瞪眼看他,转了话题,“就是个混账!”

      素来优雅的公主连粗话都蹦出来,也是可叹。

      愣神的安王察觉不到这话逻辑有问题,只是沿着这半个时辰的惯性逻辑,下意识点头,口中附和,“是,阿姊说得对,我错了。”

      “你错哪了,你就错了?!”河吉公主总是被无可奈何地生生气笑,眼看这人的眼睛糊满浆糊,也不浪费自己嗓子和唾液在这儿说教。

      这屋子早就没人了,哪里有人敢听家主挨骂呦,嫌家里这位混世魔王还不够难伺候,想不开给自己弄小鞋穿?

      “说,你是怎么想的,为甚么要亲自上朝揭发太子?!”河吉勉强将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就事论事,“咱们之前不是讨论过吗,父皇就算此次废太子,凭着对太子的感情,定然会讨厌揭发此事的人,此举有过无功!更别提……更别提万一大理寺咬死说这是诬告,首当其冲就是你啊,我的傻弟弟!”

      河吉公主说着语气又归于担忧激动,只觉自己幼弟不听劝,干了件危险之极的事儿。

      此时这气三分对弟弟,七分对自己,只恨自己昨日仅顾着欣慰幼弟长大,根本没多问!

      那时她完全没想到英儿心里的章程是这样的,太莽撞了!合该抛出个台谏那侧的人,说辞随便编,能成固然好,成不了就是言官体察不力,哪有幕后之人自己跳出来的道理。

      安王闻言缓声安抚着阿姊,“道理我知道,我要是个蠢的,阿姊之前也不会让我选,是不是?阿姊放心,此举已是我权衡后的最好方案。”

      他缓缓出言,显然早有自己的想法,“既是只能赌一把,筹码就合该放上最重的搏一搏,阿姊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可是……”她只急急说两字,微动嘴唇,张口却无声,后面的话被她硬生生吞回去。

      河吉公主从未想过把自己亲弟弟压到赌桌上!她害怕了,从得知太子不安分开始,这是她最害怕的一次,她在微微发抖。

      她本认为自己已做好准备,此时却第一次赤/裸/裸意识到,境况未知,幼弟站在悬崖边上,她无力把人拖回来,打不了圆场,也救不回来。

      无能为力,只得一切天定,让她想真信那些神君,只求个好运来。

      安王拥抱自家阿姊,只说,“阿姊放心,我心中有数。”沉稳得像今日殿上的帝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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