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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你给他偿命了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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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丐仍在攥着陈渊的手:“坏人很多,我不下山,我在等人,等……”
“坏人是有,好人也很多的,你怕我们就不去人多的地方,我就住在山下,你虽不愿见人,总要像个人一样过日子,我始终相信人只要心中有着希望,无论处于什么逆境,都能挺过来……”
陈渊自动忽略了他后面的话,喋喋不休讲了许多大道理,诸如人该乐天知命,怀有对生活的热爱等等。
陵光听得快睡着过去,但这番话好像有些用处,那乞丐不言不语,似乎被说动了,正在犹豫。
而他还没犹豫完,忽见玄庸跳了出来。
陵光没拉住,也只好随其后走了过来。
乞丐见到玄庸,原本平静的脸上再现惊异,立刻躲到陈渊身后,用跟白日一模一样的尖锐之声喊道:“妖,妖……”
玄庸不理会,径直朝他走近。
他虽惊恐,却不再躲,只从陈渊身后伸出头看着来人。
玄庸终于靠近,拉开陈渊,一把将乞丐攥住,仍他再怎样挣扎也无从逃脱,老乞丐初时慌张失措,后来只蹲在地哼哼地乱叫。
陈渊想阻止,却被陵光挡住了动作。
陵光直觉,这人玄庸认识。
但见玄庸躬身,强行扭过那人的脸,拨开面上的毛发,借着一地月光,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容。
他的瞳孔猛然放大,神色亦陡然悲戚。
他像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气,带着心悸与惶恐,几个字仍然吐出的艰难:“陆大哥,卿和兄,是……你吗?”
老乞丐如若雷劈,怔怔不动。
“你没有死!”玄庸却浑然不顾对方及在场之人的惊愕,将这老者抱住。
老者的下巴搭在他的肩膀,僵硬的脸终于有了些动容,他的眼神往前掠过,直直停在陵光的身上,浑然无力的任玄庸抱着,喃喃地动了动唇。
任陵光听力再好,也听不清这贴着耳边只用气声发出的字句。
可他看见玄庸一颤。
老者终于推开玄庸,望着他的脸,一字一句,如鬼魅般轻飘飘:“你给他偿命了没?”
玄庸的身子已在发抖。
陵光上前几步俯下身子问:“他要给谁偿命?”
老者对他荒凉一笑,却不答话,再将目光挪向玄庸,缓声道:“你终究还要……”
他说到此,像是忽而受到了惊吓,陡然推开玄庸,向后退了几步,再度扯着嗓子喊:“你别再来了,别再来了……”
两人立即回头看去,一只鸟横穿树林,划破月色,翅膀噗嗤打打破低低话语。
却……没别的异样。
然而回头之际老者已转入草丛不见踪影。
两人二话不说便欲追去,陈渊突然来了勇气,誓死挡在他们面前:“他不喜欢你们,放过他吧。”
陵光还欲追,玄庸却停了脚。
他也只好停住,看玄庸悲凉点头:“是啊,他不喜欢我。”
他朝陵光招手:“我们先回去吧。”
陵光往老者消失的地方看了看,心道来日方长,今天姑且算了,而他有更多的问题要问的是玄庸。
三个人只好慢慢往山下走,路上陈渊一直在抱怨,说要不是玄庸突然跳出来,那老者没准就跟他下山了。
玄庸的心思似乎不在此处,没回嘴,也一直不吭声。
陵光听着这书生的闲话,没找到询问的机会。
倒是下山后,陈渊替他问出口:“怎么你们好像认识他一样,他到底是谁,你们又是谁,他这一把年龄了,你们出生时他应已是花甲老人,你们之间会有什么仇什么怨,就算有仇有怨,何必还要为难一个老人……”
玄庸不理不睬,抱臂埋头自顾自往前走。
陈渊没得到回答,不死不休地跟在后面。
陵光也想听答案,便没阻止,任由他跟着。
这一跟,就跟到了烟城里。
又跟到了陆宅前。
玄庸终于神思归位,回过头对差点撞上来的陈渊道:“无可奉告,你不是读书人么,哪本书上教过你这般不依不饶的,千里,别叫他进来了。”
陵光只得伸手拦了,陈渊不服气,站门口大喊:“谁说我跟踪你们了,我……我来看我姑奶奶不行啊,我姑奶奶就在前面,我只是路过……”
他抬臂去推陵光,触及陵光手腕,又是微微一怔,之前因为害怕抱住他时那异样感觉再袭来,这感觉他说不好,只是心间微暖,连这一腔怒气也快被消融了。
他诧异看了一眼陵光,才要拂袖而去,而那陆宅那大门还没被玄庸打开,就从里面自主开了,有人拄着拐缓缓走了出来。
这人弓着身子看过来,慢悠悠道:“渊儿,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是个锦衣老妇人,怀中还抱着黑猫小光。
玄庸惊愕:“什么人私闯陆家宅子?”
话未说完听见陈渊大喊了一声:“姑奶奶!”
“这就是你姑奶奶?”二人皆怔住。
但她为什么从陆宅里面出来?
等一下……
这唠叨的小书生姓陈,这位老太又能自由出入陆宅,这么说……
两人同时反应过来:“你是陈老太!”
老妇人神色动容,笑道:“宣公子你可回来了,那酒馆伙计来给你送货,我听说了,叫人帮你收了,顺道来看看你……”
玄庸凑近一些,盯着这老妇人看了半晌,终于瞪大眼睛叹道:“你是阿心。”
“对啊对啊,我是阿心。”老妇人笑得更开心。
“你还没死啊!”玄庸又道。
老妇人当即收了笑。
玄庸继续叹:“我当陈老太是谁呢,原来你姓陈。”
老妇人脸更黑:“宣公子,咱们以前交情也不浅,你竟然一直都不知道我姓陈吗?”
玄庸无所谓地耸耸肩:“这不是叫你阿心叫惯了么。”
“切,二少爷就知道好不,宣公子你分明是没留意!”
玄庸脸色微变,又立即恢复原样。
旁边陵光听她一口一个宣公子,心道你俩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
玄庸深吸口气,抬头看看这敞开的大门,若无其事般道:“原来二少爷把陆宅通钥也给了你?”
陈老太白了他一眼:“什么呀,我这个是大少爷给的,我答应过他守着陆宅,直到……”
玄庸一愣,未听到后面的话,立即打断:“卿和兄,你……后来见过他?”
“的确见过,他就在城外的荒山上,我打听到你们今日去了,难不成没见到?”
玄庸飞快扫了一眼陵光与陈渊,含糊点了下头,还想问些什么,又顾忌这两人,犹疑着是不是该支开他们。
而陈老太似看穿他的心思,直言道:“大少爷不肯再下山,又不愿见人,也就渊儿机缘巧合下遇见他,勉强算是他愿意靠近的,可他也未曾与渊儿说过话,后来的事情我并不知道多少,这些年我只是守着陆家宅子,因为大少爷说……”
“说什么?”玄庸心一紧。
“说二少爷一定会回来。”陈老太郑重道。
玄庸的手抖了一抖,挤出笑容,垂眸道:“他真死了,回不来了,陆大哥疯癫,他的话你何苦要信?”
陈老太也笑,挂满皱纹的脸上带着光彩:“大少爷还说,即便二少爷不来,宣公子你也会来,你看,我不是等到了吗?”
玄庸这时才想起什么,摸了摸自己的脸,忙问道:“我容貌一直未变,阿心你没半点奇怪之处?”
陈老太继续笑:“大少爷当年就说过你不是人,那时没有一个人信,可我信。”她低头抚抚怀中的猫,“容貌未变也不离奇,你看,小光不也没变?”
“这当然不会是从前那只小光。”
“即便轮回转世,它也还是它。”
玄庸怔了怔,须臾后苦笑:“你还学上参禅了。”
他二人就这样带着笑,数十年后重逢的两人,彼此细细打量,玄庸看到眼前人如今已鬓发斑白,身子骨虽算是硬朗,但在这门口站久了,多少有些受不住,他想起当年这丫头上蹿下跳十分难对付,不由生出些岁月催人的感慨来。
而陈老太见他终于发现自己身子吃不消了,直直谢天谢地,揉揉眼睛,把小光放下,拄着拐往外走了两步:“今儿天晚了,你既已回来,想必一时半会儿不会走,明天我叫人准备一下,咱们好好叙叙旧。”
她伸手招了把,陈渊立即上前来搀扶着她,二人徐徐往前走,玄庸想了一想,叫住他们:“我跟你也没什么旧可叙的,想起来全是鸡飞狗跳的事儿,不过……我还是想把陆大哥请下来,纵他怨我恨我,我也不能不管他,但他大抵不会听我的,若是可以,麻烦明日请陈渊再陪我们走一趟。”
陈老太眼一瞪,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走了好几步才回头道:“那要看渊儿自己愿不愿意了。”
陈渊在旁回:“那得看那怪……那老先生自己愿不愿意了,对了,姑奶奶原来你认识那老先生,他到底是谁啊,你又跟这两人什么关系,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
“回去我慢慢跟你讲。”
两人的说话声渐渐远去。
陵光伸头望望他们的背影,很想跟上去,听她慢慢讲。
但只能是想,他回眼看玄庸,玄庸正好也在看着他,眼中透着心虚与悲凉。
他看着那眼神,无端觉得不舒服,也忽而觉察,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好奇心了?
人间恩怨本不该他过问。
那满腹疑问陡然间变得没意思起来,他走上前去,看院子里已被陈老太命人挂上了数只红灯笼,只是还未来得及点,他便打开火折子,徐徐走过去,将那亭台楼阁一一点亮。
玄庸也走进来,看这满院次第清明,光亮璀璨如星,幽暗了数十年的旧宅重新灯火阑珊。
点灯人长衫伫立,回头轻笑,一瞬间若故人再现。
他再次失神。
半晌后,踏步而入,沿着阑珊灯火走至内宅。
床铺茶具洗漱之物也已被整理好,他再看那侧屋,便明白了为何之前只有那一间有人气,又为何宅子里原本灰尘不厚,大概陈老太偶尔会派人过来收拾宅子,来人就住在那间屋。
内宅正厅左右两间卧房,一间主,一间次,当中是厅堂,如今就他们俩人,一人一间很好分。
玄庸一直很想说什么,陵光想着无非是昔年陆家之事,他现在已没兴趣听了,几次敷衍打断。
直到各自入榻而眠,玄庸裹着被子,终于把话说出了口:“我不是说过我怕黑么,他怎么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我之前不是吩咐过必须陪着我吗?”
这话陵光听见了,但他装着没听见,悠闲地枕着胳膊,听窗外的风轻轻拂过窗棂。
可这惬意没过多久,又听那边一阵哼哼唧唧,他想捂住耳朵,却翻来覆去不安稳,最后无奈使了个洞穿术,目光穿过厅堂望了一望那人。
见那人蜷在一起,眉头紧蹙。
“做噩梦了?”他笑起来,收回洞穿术,慢慢阖上眼,缓声道,“活该!”
才要休息,耳边猝然传来一句话,叫他又立马睁了眼。
那人呓语,却在说:“水行灵器。”
他一下子坐起来,瞬移至玄庸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