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18、乱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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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可是对于杨无邪来说，这个江南的春天格外让人崩溃，先是风雨楼南迁，里里外外的事情都要他一手操持，先头戚少商北上会宁管不了这边的事也罢了，现在明明人都到了江南了，一天到晚跑得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然而他又不敢挑明了跟戚少商提意见，如果九现神龙像王小石一样玩失踪，风雨楼上上下下那么多人何去何从？更何况戚少商毕竟不像王小石那么不负任，当他急得要命人出去寻时，戚少商总会回来拿个主意，适时地出现一下，最关键的是跟其他黑白道势力表个态，九现神龙还活着。
一连几天里杨无邪看看西斜的日头，盼着楼主能回来，几个老对手分别递了帖子来约见戚少商，无他，就是一早得了消息，为着五月十五临安府外北高峰魔教的祭祀仪式，他们各方势力该怎么办。顾惜朝若上了北高峰参加祭祀，若让他统一江南白莲教势力，那这个劲敌对维持江南的平衡可谓大大的不妙。按雷大小姐和方小侯爷的意思，绝对不能让顾惜朝做了魔教教主。他们先后派了高手暗里埋伏明里挑战，还没见着顾惜朝的面，就让魔教的众多手下挡了回来。这些人行踪诡秘，武功奇特，出手没个章法，最可怕的用毒与蜀中唐门完全是两个套路，是以对付起来颇为忌惮。杨无邪将帖子按下，吩咐小厮该忙啥忙啥去，他推窗看了看湖下一片郁郁葱葱的江南新绿，远处勾栏酒肆已有靡靡之音传来，仿佛有一时半刻的错觉，黄河之畔震天的战鼓喊杀声，那些北地黄沙里淹没的累累白骨，那些边关上冲天而起的狼烟已经十分遥远。这里又微缩成了小小的江湖。
诚然京畿是大的，无论是故都还是新城，但是顾惜朝的存在是给这拥挤的江湖引来又一次的腥风血雨，还是在金人的铁蹄南下之时，可以杀止杀，为万民造福呢？
杨无邪不是没有担忧的，他知道戚少商也担忧，所以九现神龙已经急得要跳脚了。
却说这一天快关上正门时，有小厮接了又一张拜帖，来的人穿着普通素布白衣，初时也没人在意，将这张帖子混在了其他书信里头一起拿到了书房。杨无邪却是一翻开帖子，忙唤人去江南各州的分舵暗哨去寻楼主，小厮问楼主才从秀州府出来，听说又往扬州去了，要是人家不乐意回来怎么办？
杨无邪道：“告诉他，我们收到了顾惜朝的请贴，让我们五月十五上北高峰观礼。”
魔教点圣火祭拜光明大神，若说怕人山人海的出乱子，通知官府衙门倒是应该的，假如戚少商还在六扇门当差，他也不介意跑一趟，可是如今堂堂九现神龙的面子不要了，风雨楼的面子还是要的，难道让他去维持秩序？怎么着都有点说不通。是以远在扬州一处酒肆喝着女儿红的戚少商乍一听到这个消息时，也有点摸不着头脑。
帖子上的字娟秀温和，不似顾惜朝的手笔，到底如今位高权重，写请贴也可由他人代劳了。
没诚意！写给别人的帖子着人代笔也罢了，写给他的帖子也这样？
戚少商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将这张帖子翻来覆去看了看，数数日程也差不多了，不去吧，心里不甘，去吧，又觉得自己成了被使唤的。他把帖子随手丢在桌上，才准备回话的当口，楼下有个娇俏的声音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原来九现神龙在扬州最热闹的酒肆里品这江南佳酿。”
有一妙龄女子，约莫二十上下的年纪，穿着一身极普通的春日薄衫，头发只草草地用方巾挽起，提裙款款而上。
“这位姑娘是……”
那女子道，“小姓玉，与顾公子乃教中同僚。”
戚少商见她只身前来，并无半分架子，可是出口便说是顾惜朝的同僚，一时倒摸不准她究竟是何身份。
“姑娘找我，可是因着这张帖子，怕我不赴约？”
那玉姑娘瞧了一眼他手中的帖子，笑道：“帖子是我写的，不以顾公子的名义来找，怕是寻不见戚楼主。”
“你要找我？”戚少商皱了皱眉，“不是顾惜朝要找我？”
那玉姑娘并未回答他，反问道：“戚楼主，你可知道顾惜朝自小在扬州的青楼里长大？”
“知道。”
“戚楼主果真有心人，进进出出扬州府多次，怕是想看看翩翩少年，什么样的水土能养出顾惜朝这样的人来。”她抿嘴一笑，“我带你去，可否？”
戚少商与她不过一丈距离，鼻尖却闻不到一丝人气，见她吐纳声息，也不似内中高手，心中却更加狐疑。
玉姑娘转身即走，似乎料定戚少商会得跟上前来。
戚少商自然是跟着她了，这当口倒不是非要去瞧瞧顾惜朝少时在何处生活，而是这个魔教中人比起先前的圣女方无波，更见蹊跷。两人踏着月色一前一后出得街外，有一辆马车早已等候在外，戚少商见过无情的轿子，上车时便格外留意上面有无机关暗器。
玉姑娘倒是笑了，“戚楼主怕我暗算于你么？”
戚少商道：“玉姑娘想要暗算我么？”
“想。”
戚少商未料到她竟这么说，愣了愣。
玉姑娘却是“咯咯”大笑，“只是我武功稀松平常，若用毒吧，你现在处处堤防，一身绝顶的功夫，我一时倒也不好下手。真要下了手，只怕也要与你同归于尽。”她放下帘子，回头上下打量了一番戚少商，“真真想不到，他出了青楼，仍是栽在男人手上。”
戚少商会意，一时竟有些脸红。在江南走动多日，也遇上一些故友，远离了战场，难免提起往事时，要说到顾惜朝往日欠下的血债，想杀他的人还是有。原想着遇到眼前这一位女子，总好过遇上要他去杀顾惜朝的旧日兄弟，现在连一起喝个酒，皆是往事不堪回首。戚少商这一边，已明确放了话，宋金一日不停战，他一日不杀顾惜朝。这两年上头顾惜朝也带了人打了不少仗，渐渐喊着要杀他的人少了些，也有人气不过，说是碰见了，该杀还杀。戚少商和他们一起喝酒的时候，只要不提顾惜朝，一切都好，然而彼此凑在一块儿到底别扭尴尬，是以这几年上头，他竟然很少从外人耳里听到顾惜朝三个字。皆是以为他忌讳这三个字，哪里想到他与他之间，还有别的情愫在里面。
眼前这一位玉姑娘，显然不光是知道他与顾惜朝的旧恩怨，对他们之间微妙的私情，竟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马车沿着扬州城外缓缓行去，夜越见深沉，戚少商掀了掀帘子，见外面的景致越发荒芜，忍不住道：“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这荒郊野外的哪有青楼旧迹？”
“戚楼主莫急，就快到了。”
西边月亮很快沉了下去，只余林稍几点星光，戚少商按捺着心中的不安，隐隐觉得不对劲。他号称戚大胆，平日里再危险的事情也喜欢探个究竟，但是有人拿着顾惜朝的名头来诳他，便使他有些不快了。
正想着，那玉姑娘吩咐马夫停车，自己摔先下得车去。戚少商跟着跳下来，环顾四周，却见黑漆漆的林子尽头是一个乱坟堆，地上春草蔓生，露水已沾湿了鞋面。
“戚楼主生在北地，可还记得第一次到江南来是什么年纪？”
戚少商从遥远的记忆里搜寻着，答道：“十二、或者十三，不记得了。”
“可还记得一个叫小念的孩子？”
不等戚少商回答，那玉姑娘拍了拍其中一个墓碑，道：“就是这里了。”
夜色里看不清墓碑上的字迹，戚少商伸手一摸，抬头第一个却是“顾”，他惊得缩回手来。
“无妨，这不是顾惜朝的墓碑。”夜色里女子娇柔的声音此时听起来却阴森森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你这么说，我想起来当时扬州烟波苑曾有一起血案，有个叫小念的孩子死的蹊跷，他与我只一面之缘，自称是六扇门无情公子的小厮。可事发之后我问过无情，他身边并无这样一个孩子。多年以后我与无情同在衙门当差，因得忙于公务，见面机会并不算多，这段旧事也从未提起。”戚少商转过身来，“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这埋在地下的人姓顾，难道与顾惜朝有关？
“不错，埋在地下的，正是顾惜朝的生母。顾惜朝原名顾念，也就是你见到的那个小念。”
“什么？”戚少商大骇，“等等，你说顾惜朝就是那个小念，可我当时来过这里，见过他的墓碑，他已经死了。”
那玉姑娘在黑暗中似乎露齿一笑，“你道他是死得蹊跷的可怜孩子，其实此人打小心肠歹毒，阴险狡诈。他生母一家因得被人诬陷通敌叛国获罪，无奈之下栖身青楼，他为了脱离贱籍，竟想大义灭亲，引来六扇门的官差撤查当年旧案，生生逼死了自己的母亲。与他母亲相好的人气不过，将他活埋于此，是以你来的时候，只怕他醒着，听见你的声音却喊不出来。”
戚少商瞥了一眼四周横七竖八的乱坟，背上寒毛顿时根根竖起。
“算他命大，有人瞧着不忍，又将他刨了出来。他在青楼里又呆了不少时日，期间一个与他亲如兄弟互引为知音的少年，两人原本相好，简直如胶似漆。他却因得找到了一个更好的靠山，一个朝廷的边关守将，四品大员，于是狠心之下，将那少年引到扬州运河边一刀刺死。错了错了，刺了两刀呢！”玉姑娘吁一口气，“这些话，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戚楼主不信可以去打听打听。当年原是相好的两个少年，一个为了另一个还去刺杀那个将军，可真是闹得满城风雨。”
戚少商将手按在墓碑之上，冷冷道：“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玉姑娘莞尔，“相信戚楼主比我更了解顾惜朝，你觉得这样一个人若做了魔教教主，于江湖可不就是一场大浩劫？”
戚少商略一沉吟，道：“如此说来，你是白莲一教奉命来挑拨的？”
玉姑娘稍稍一愣，“看来你不信我的话，随便你了。话我已经带到，多说无益，望戚楼主保重。”
说完一欠身，调头离去。
戚少商独坐在乱坟堆里良久，一时间心乱如麻，望望东边渐渐露白，他甚至动起了疯狂的念头，想回朔着遥远的记忆寻到那个小土坡，挖开薄木小棺材看看里头可有一副尚未成年的骷骨。只是这么多年过去，再好的木头怕也已腐烂不堪，更何况已经几乎烂在脑海里的旧山头小路。
待得天色大亮，他仿佛下了决心一般，嚯地起身往回走去。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18、乱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