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16、惜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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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怒不可遏，一个纵身扑上去，两人双双从马上跌落，翻滚在道边，春草嫩枝悉悉簌簌被尽数压断，丰厚浓绿的草汁染在白袍上一点点青，仿佛他的气息沾染到他的身上了。
这个吻已经激烈到近乎咬啮，带了点发狠报复的意思在里面。
顾惜朝知道他生气，这一次连他自己都觉得过分了。以前戚少商越是怒火冲天破口大骂的时候，他便越发洋洋得意，神气活现，惟独这一次，他有了一丝想要认错的想法，不过也仅仅是沉默，任戚少商发泄怒火而已。如果他真要把他剥皮抽筋吃了，他大概也不会表示反对。
戚少商探入他口中，那两个尖利的虎牙长得真好，他想，若是反咬回来，也够受的了。但是顾惜朝一动不动躺在自己的身下，一双漆黑的眸子里倒映着天上几丝流云，澄澈一如春日水塘，而他的身体也难得放松着，柔软得像一块绸缎。于是戚少商的怒火消了一半。放开他的时候，那丰润的双唇已经微肿，下面有个小小的血口子，戚少商微微一恸，不过并没有产生一丝一毫歉疚之情。
活该！
这算是轻的了！
他想。
“是不是方乘风把那什么见鬼的武功秘籍给了你，然后要你答应，从此以后再不与我相见。”
顾惜朝不去看他，不知道是不屑，还是不敢，但是他脸上并没有露怯，只淡淡道：“既然知道了，还说出来干什么？”
戚少商哼一声，“为了教主之位，就甘心把自己卖给别人么？我还道顾公子虽出身寒微，可以替人卖命，却原来还可以卖身！”
这话说得过分了。
顾惜朝却是心平气和，“他只提了这么个要求，并未要我做别的什么。而我觉得，我与九现神龙，也当缘尽于此，今后两不相干比较妥当。如此正中我下怀的要求，我何不答应他。”
戚少商的怒火再一次被挑起来，手一抬已经十指卡在他脖子里，他这一手没什么招势，只如恶徒欺身上来，人都骑上顾惜朝的腰间了。
“你是说，是你自己不想再见我了！不是他胁迫的你！为什么！？”
面如冠玉的公子已经被掐的一脸发红发紫，顾惜朝胸腔里窒息难忍，终于本能地扣住戚少商两指，尽力一掰。戚少商手指一绞，掌力一推，下一刻顾惜朝腰眼处一个猛顶，青衣如蝴蝶翩跹而起，他一边咳嗽着一边拿手指戳着戚少商，恨恨道：“戚少商，咳……咳……你够了没有？”
“为什么？”
顾惜朝缓过气来，脸上红晕未褪，也有不悦之色，他冷冷一笑，道：“为什么？因为我顾惜朝与你合不来！我们做仇人，比做知音更好！”
“放屁！会宁城外的温泉里，我们……”
“那是为了让你替我疗伤，现在我功力既已恢复，就用不着你了。”说着剑眉一挑，“或者，以后还有用的到你的地方，我再来找你。”
“你！”
“我什么？我厚颜无耻？”顾惜朝脸上的表情怪怪的，就如在旗亭那一日戚少商对他说：顾兄弟，这真是一本好书，于是他那张脸笑也不是，哭也不是。他道：“我承认！”
“这不是你的真心话，你就是骗得了自己，也骗不过我。”
顾惜朝脸上微怒，“戚少商，我最讨厌你的就是这一点，自以为是！”
戚少商连连点点头，“好好好，我自以为是，我自作多情！既如此，我今天就再把你的武功废了！”说着手一扬，白刃在日头下晃过，剑如龙吟，直劈向前。
顾惜朝知道他这一剑刺过来，用的是十成十的功力，断没有撤回的可能，手中长剑还未出鞘，先提起来一挡。“当”地一声，火花飞溅。
戚少商的剑法，原是大开大阂之势，粗看之下没有什么花招，却是反璞归真，于最直接最简洁的剑招中克敌制胜，粗看之下处处有破绽，然力压千均，大巧不工。但那是基于他毕生的修为之上，神闲气定之时，或切磋，或决斗，乃至搏命，才发挥至绝妙的水平。偏偏此时气急败坏，“痴”本就走的是意境，剑是好剑，颇见轻灵，砍得蛮了反是避长露短，戚少商知道，顾惜朝自然更知道。
戚少商心中暗下决心，顾惜朝但凡有一丝犹豫，只取守势，他心里的气也就顺了。
可是顾惜朝真要肯让一让他，那就不是顾惜朝了。
正相反，他处处受戚少商钳制，能胜过他的几次对阵，掰着手指头都数得过来。两人在会宁时一起闭关，一同练过阴阳两路功夫，本是势均力敌，此时他好胜心一起，也不管不顾，索性见缝插针，乘虚而入，找准戚少商的破绽穷追猛打，毫不留情。
“噗”一声，逆水寒划过戚少商下颚，刮出一道血口子，仿佛照着戚少商的门面重重地抽下来一个耳光，剑气过处，他只觉得眼前一黑，顿时漫天里星星火花忽闪来去，仿佛几个染缸五颜六色一起兜头淋下来。
这一下，他倒是猛醒了过来。
终于，和顾惜朝做个了断，还是要从武功上胜过他。
抬手一翻，淳厚内力从剑上喷薄而出，戚少商长啸一声，以“一飞冲天”当头压下来。
顾惜朝瞳孔一缩，脸上擒着笑意，逆水寒虚晃一招，人却堪堪地擦着下砍的剑锋侧身闪过，青影翩飞，一掌自袖中如毒蛇般袭出。
“砰”地一声，戚少商只觉得背后一股冰火相绞的内力轰一声袭来，从肺至前胸炸开了一般，身型一个趔趄，口中鲜血“噗”地喷出丈外，在一片绿草如茵上，仿佛笼了一层红雾。
这一招到底是留了情面的，若以十成功力袭来，便是有淳厚的内力护体，高手过招又岂容破绽，戚少商怕是非死即伤。但是他到底是一掌拍下来了，都到了这个份上，他竟然还真的一掌拍下来了。
戚少商一半是气的，一半是伤的，不可置信看着他。
顾惜朝不容他多想，一剑封喉直刺过来。
“当”，又是两剑相抵。
瞪着彼此的眼睛已经狠厉阴毒。
顾惜朝左手暗运劲力，戚少商对他的心思可谓了若指掌，当下也是手一翻。
“砰”两掌同时推出，这一招如同当年隔着大帐那一拼，讲的是内力修为。彼时戚少商肋下中了一刀，又身受箱子燕剧毒，即便这样，顾惜朝仍是被他一掌震飞出去，而这一次，两个人同时踉跄着倒退十来步。
戚少商胸口一滞，更多血丝延过嘴角。
居然败了。
虽然不明显，但是他知道败了。
什么时候他的内力竟然已经强过于他。
顾惜朝重出江湖的那一刻，也许武功曾经强过他。但是自那时起，他也丝毫不敢松懈，无论阴九幽的魔功还是自己改进以后，自创的另一套专门拿来克制的功夫，这几年下来精进之神速，连他自己也吃惊。怎会败了？
不可能！
除非……
戚少商心下一凛，怔怔地看着顾惜朝。
怎么可能！
“怎么会？”他脱口而出。
顾惜朝自然知道他问的什么，冷冷一笑，“怎么就不会？”
“你练的九阳神功，内力在我之上？”
顾惜朝眉如刀削，笑得甚是张狂，“劳烦改个名字吧，我每次一听你说出来，都忍不住发笑！”
戚少商听了，倒也笑了，笑得直咳嗽，弯下腰来，最后索性坐倒在地上。“好好，既然你练过这门功夫，当知道其中的奥妙之处，我没有明说，委实不太好出口。阴九幽的魔功靠着采阴补阳，太过下作毒辣，是以我创了这门功夫专门相克。于内家修为上本不相上下，唯练的时候，最好眼观鼻，鼻观心，无求无欲，以使经脉运行时趋向至淳至阳一路。我想不明白，练阴损功夫的你，怎么就能凌驾于我之上，只除了一个可能。”
顾惜朝俊脸一红，喝道：“不知道你说的什么。”
“但是不可能，你与晚晴姑娘成亲不是一天两天，你们……你们竟没有……”
“住口！”
戚少商从头到脚打量着他，简直如同在看一个怪物。顾惜朝与傅晚晴成亲那一年也不过二十出头，少年夫妻，本该是最最贪恋床第之欢的时候。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为了亡妻竟也一直守身如玉么？不对不对，守身如玉那是女子才做的事情，他们就这个问题似乎也谈论过的，当时戚少商怎么说来着？
戚少商年少时也曾经荒唐过，这几年上头里里外外忙着，男女之事于他来说，虽不十分在意，也断没有到清心寡欲的程度。与各种女子的露水姻缘即来之，则安然处之，他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的，总以为天下男子大概与他差不多。顾惜朝出身青楼，又是如此丰神俊朗，倾慕于他的女子只多不少，他竟然……竟然……
可是冷静想想，这人也合该就是这样子的。
连冰清玉洁的发妻，都没有动过。
“晚晴姑娘与你夫妻一场，你竟然……”戚少商幽幽叹道，语气说不出是酸还是遗憾还是庆幸还是别的什么。
顾惜朝咬牙，却是半晌之后，颓然垮下双肩，他望着晴日方好的山野春花，很拙劣的香气，却开得各自灿烂。“质本洁来还洁去，于她是件好事。她那样的女子，我本就配不上她。”
“感情之事，有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戚少商坐在草地上，招招手示意他过来一起坐。
顾惜朝不理他，还是站在原地，“人与人，也不是只讲感情就可以的。”
“你用情至深，便是天上仙女也愿意为你下凡的。”
顾惜朝微晒，“错了，我没有你想的这般痴情。我不只一次动过念头要杀她。新婚之夜揭开红盖头，她一双泪眼看着我，我知道她前一晚还去找过心上人，我当时就想杀了她罢。安顺客栈隔着一堵墙，我这个丈夫还没有死，她却在与别的男人说着生生死死的话，那时候我又想杀她。后来逆水寒中的秘密被她发现，傅宗书要我杀她，我在犹豫要不要杀她。我若真是用情至深，我该想着法子与她逃走，归隐山林，但是这样的念头只在我脑中一晃而过，我并没有归隐的打算，因为我不甘心。你说，我算是痴情人吗？我，顾惜朝，天性凉薄！”
戚少商第一次听到他这样剖析自己，一时愕然地说不出话来。
“大当家的，你想好了，这样一个顾惜朝，值得你一次次付出，不求回报吗？”
戚少商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一脸的满不在乎。他走到他跟前，一手扣着他的后脑，掌中丝丝缕缕都是他的卷发，唇已经盖了上去。这个吻，轻且浅，却带着重重的血腥味。“你对她念念不忘，我相信你并非天性凉薄。你先前与我说过，你喜欢的人，没有一个留在你身边的，所以你现在准备与我继续对立下去，是不是？”
顾惜朝脸上一僵，刚刚的亲吻还没有反抗，此时却一把推开了他。
“你与我对立之时，即便命悬一线，剑拔弩张，我却从未见你怕过。当日皇城一战，你输得一败涂地，我从你眼里看到的只有愤恨不甘，却没有怕。可是在会宁我从悬崖飞身而下时，我分明看见你是怕的。你怕什么？”
顾惜朝又一次害怕紧张心虚，这表情戚少商很少看到，但是他印象深刻，甚至觉得非常有意思。当顾惜朝想要掩饰却掩饰不过来时，一双眼睛便会不停地眨起来，努力搜索词汇想要圆慌。
戚少商忍俊不禁，“你是喜欢我的。可是你怕我和过去那些你喜欢过的人一样，放不开，又留不住，甚至连死都死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所以你要我起誓，死也要死在你手里。你放心，我不像晚晴姑娘，第一我不会万般无奈就寻短见，第二我就是死也要死在你手里，第三你要我死我难道就去死吗？顾公子，顾惜朝，你想我死，我也不会让你活。”
他欺身上前，顾惜朝往后一退，身后已抵上山道边一株榆树，退无可退，他一个巴掌甩了上去。戚少商却一下扣住了他的手，实在是一个打得顺手，一个挡得顺手了。
“戚少商，你不是说大丈夫一诺千金，答应了别人的事便要做到吗？我答应了教主不再见你，条件便是他传位于我，而且用一种服众的方式。”他眼睛一闭，笃定地说道，“我不想再见你了。”
“你答应了他，我又没答应。”戚少商二话不说，堵上了他喋喋不休的满口侠义。
反正，也是假仁假义。他想。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16、惜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