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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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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这个晚上,谢小禾终于有些理解了那么多人喜欢泡吧的原因。
有人只是好奇,有人寻求刺激,有人必须放松,有人想要发泄。。。而这些夜店,真是神奇的地方,可以完美地满足着不同的人这些不同的要求。你可以在舞池里跟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人跳贴面,可以对这个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媚眼如丝上下其手,可以摸一把啤酒小妹的屁股然后欣赏她的表情,可以给台上表演的俊男美女丢市价10倍的玫瑰花,在他/她向你的方向微微鞠躬微笑甚至飞吻时候享受到一种讲不清的满足感觉,可以喝得半醉时候掀了桌布跳上桌子舞蹈。。。。。可以只拿杯酒点根烟坐在一个角落欣赏着所有的一切。
或者,也可以就像她这样,找家不太闹的,座椅特别舒服的,水果盘很新鲜的,价位不太高也不太低的店,坐下来,听歌,间隙冲台上那斯文俊秀腼腆得仿佛才从图书馆走出来,此时却在弹唱表演的大男孩微笑。他也会用眼神交流回来,然后,他休息的时候,跑过来陪他们喝一杯酒,聊天,她说话时候他很专著地倾听,也会低头微笑地讲起自己学歌学舞受的苦,以及不必究其真伪的,听起来有点狗血的身世故事。
在这个城市已近沉睡的夜幕时分,这里的的灯光音乐和酒,仿佛是现实之外的另一个世界,没有压力和寂寞,抛却烦恼与回忆,就陷在那柔软的沙发椅里望着眼前认识的人有着白日办公室里没有的狂放或者阴鸷,与不认识的人就像老朋友似的胡扯或者碰杯,就如同一个幻境,脱开了那有着无限责任与担当的现实生活。
固然知道还是要回去,然,哪怕就这短暂的但是彻底的走开,也是种难以言明的舒适。
只是,从那家店里出来,被夜风钻进脖子,站在空旷的街道回头望身后的灯红酒绿时候,她已然觉得不适应,且更有一种与先前不同的难言空落。而当更实际的问题钻进脑子,明白夜里三点回家如果不叫醒父母通知门卫根本进不去锁了的大门,她仰靠在车里,脸颊发烫,闻着空气中的酒味和自己身上的烟味时候,她想,除非推不掉的应酬,以后她还是不会再来这里。
那天她一直在车里半睡半醒到了清晨,半开着车窗通风以至醒了的时候已经开始流鼻涕,匆匆回家从后门进去聂手聂脚地闪进与保姆共用的浴室,洗澡换衣服,本打算偷偷地从后门溜掉之际,爸爸正好从前门进来提着装早点的袋子,喊她说,
"小禾,今天在家吃吧,恰好有你爱吃的炸糕和煎饼。我不知道你今天想吃什么,就都买了。"
她过去坐下,把煎饼撕了一半又把炸糕撕了一半,然后笑嘻嘻地把剩下的推到爸爸跟前,然后就像小时候一样,她爱吃什么,南翔爱吃什么,爸爸就一定会都买回来,每样她都要,剩下的爸爸包圆,不留下了,怕妈妈说他太惯孩子。
离开家的时候,谢小禾心想,那些每日在那里消磨的人们,一定都是离开了父母身边在外独居。
初秋早上的阳光刚刚好,以至她钻进车子时候有些不适应车里残留的,昨天夜里的烟和酒的味道,彻夜未眠的脑袋有些晕旋,她打开了车窗散味并希望清新的空气和凉风能让自己保持清醒,终于汇进早上拥堵的车流时候,她想,下次小安他们再喊她,也是不去的了。
路上她在脑子里计划着从维也纳回来之后的选题。新闻部主任和副总编的意思都是,将医疗这一大块的内容交与她负责策划。如今的主任是2年前的采访一组组长,在写她的评定时候特别指出她在一些类似医疗这样专业性强的领域,肯踏实下来多做学习研究,做出来的内容比从前的角度更客观而且新颖;而如今网络媒体开始被群众广泛接受的时代,从网上反应看,她从前的访谈都得到了更多的好评----甚至是许多专业人士的好评。
最近有几个热门选题摆在面前,医患关系,医疗改革,农村医疗,以及中国才刚刚开始涉及的,有关国际人道主义方面的,无国界医生的参与。她在脑子里过滤着她的新手下们谁做什么更加合适,谁独立工作时候也许会意气用事捅漏子,谁可能在医疗口有些关系更容易拿到切实的资料,谁适合去医院蹲点写患者角度的文章,又如何能考虑了卖点的同时也切实地考虑了推动双方理解谅解的现实意义----而又不会有悖他们这样有着政治意味,全国媒体的龙头老大的立场与保守传统。。。
她忍不住地又想起来周明,他实在是有关基层医疗问题上最适合最说得上话的好人选,甚至有关医患关系,她猜他一定也会有许多旁人不见得会有的感受。她更相信他的诚恳与公允。只是,她有些犹豫是否真的要再去麻烦他。她很清楚周明对类似事务的抗拒,以及对新闻行业的偏见,由于曾有的那一场闹剧,她甚至已经失去了在他跟前据理力争澄清偏见的激情。而且,面对他的时候实在有些尴尬,自己心里甚少让别人得知的,对往事的纠结难舍,那些心里的在乎和放不下,无巧不巧的,偏偏总是主动被动地让他知道。无论是忍不住地倾诉结果发现他睡过去-----之后又得知他其实是不懂得该如何应对这种倾诉而装睡的时候,还是他实在躲不过去,要被迫做他病人的‘非典型’家属的心理辅导的时候,又或者就是不久前,居然痛哭的狼狈再度被他遇见,他想来想去不知道该如何说,居然问了一句‘秦牧最近好不好?我下了基层不知道他最新的复查结果’,她有些恼火地耶了他一句-----你问的是我的前男友,你觉得我有没有可能再度关心已婚有娃的前男友的身体状况呢,他无限尴尬地连连说了三句对不起之后,抓了抓头发,对她非常实诚地坦白,其实看见她,第一反应就想起来了秦牧,她终于因为这种周明式的坦白而乐了出来,并且无限歉意地想,被自己这样的病人家属纠缠,这医生当得也真是不易。。。。
谢小禾想,她还是不要再麻烦周明了,占便宜还是要见好就收,适可而止,而第一医院作为全国综合医院的龙头医院,这种系列报道不可能漏过,她又不想要从前那种官样文章,更不想听医院里专门用来应对媒体采访的行政副院长或者办公室主任的套话。她想她一定要访谈真正做临床一线的医生,锁定目标时候,她看见了凌远的名字,职业素质让她立刻想起来了与这名字相关的一系列有影没影的小道消息,以及这个人的一些有争论的观点做法与实在受人瞩目的背景资历。
真是个绝妙的采访对象。谢小禾想。而在准备和搜索他的资料的过程中,再想那个名字,她乐出了声来。
这人应该有哥哥一个,妹妹一枚,在自己小时候每年跟着爷爷去北戴河干部疗养院避暑时候,都能遇见;他哥哥温厚儒雅对所有小孩子照顾有加,经常作为大哥来平息众小儿的纠纷,而他,偏偏就总是那个搞得鸡飞狗跳的始作俑者。她对他最深的印象是自己11,南翔7岁那年,南翔已经是第三年学钢琴了,即使去北戴河没有钢琴的时候,也被妈妈做了一个与真正钢琴键盘大小一样,每个琴键都不差分毫的纸板,对着纸板每天要练习2小时的指法。那时这个叫凌远的孩子大概有15,6岁了吧,瞪着老实弹纸板的谢南翔把自己刚要咽下的可乐喷了一地。本来已经很不甘愿的谢南翔自尊心收到了最大的打击,从那一天开始再也不肯弹那片作为键盘的纸板,无论母亲的讲理或者威胁再或者许以利诱都既不说原因也不肯继续,然后倔强地站在宾馆外的沙滩地上如ge ming志士一样望天发呆,那个肇事的凌家老二,却率领了包括她在内的一群小孩跑到食堂偷走了当天晚饭的所有螃蟹,在一个避风的礁石后面打算架火烧烤,烟初起,引来了宾馆的警卫。。。。。。
在登上去维也纳的飞机的时候,谢小禾满脑子都是后面医疗选题如何安排如何布置如何做好的种种打算,艺术节的报道本身也不是他们社的重点,自己只需安排好领导的衣食住行顺带借机旅游欧洲几个美丽的城市,算作之后一定会繁忙无比的工作之前最好的休息。
只是,从维也纳回来的第一个晚上,谢小禾去了三里屯的酒吧,点上烟开了酒,一直耗到那间店打烊,唱歌的小弟弟过来乖巧地说,姐姐你也要注意休息。
当有些东西需要埋葬它却措不及防地一次次跳出来在面前舞蹈,当有些回忆应该淡漠它却总是因着种种的意想不到而突然越发鲜活。。。她不够坚强,会在夜里辗转,她害怕这种辗转,她需要那些灯光那些音乐那些迷幻的烟雾的麻醉。
谢小禾不是没有想到会在艺术节上,尤其是与当地华人的联谊中碰到在那里进修的许菲菲,只是她确实没有想到,她依然还会是别人闲谈的中心,依然还是许多腓闻以及别人津津乐道的八卦的主角,依然会是优雅艳丽地拿着水晶酒杯,周旋在□□长,某著名影视文化公司老总,以及几个著名演艺圈红人之间,且言笑那么暧昧。
谢小禾尚知自己是记者,尚知自己是此行真正要干活的一个,于是还是会微笑着拿着采访机与相机站在他们面前,于是还是会抓住每一个镜头---且要完美角度,只是镜头后的自己,每一个毛孔每一滴血液,仿佛都已经在某个不能确定的虚空。
当她终于忍不住心里那些奔涌的冲撞的一切,终于放下了自尊和骄傲拨了个不该拨出的电话,听了许多她想到的没想到的种种,而结束在许菲菲淡然的一句话----他也很苦,其实你该多坚持一下,或许一切就跟现在不同。你够爱他,当初就绝对不会转身走开。而当她濒尽发狂的时候拼出所有的能力找到了梁酝的电话,得到的居然是很类似的一句话----你还是知道了?我当时多希望你能再坚持一下。为什么你觉得够爱他,却不能再坚持一下?
而真正将她击得彻底粉碎的还是,梁酝叹息,别的不说,他当时身体已经差成那样,你居然还可以为了爱情的完满和你的自尊走开?我当时真想求你,你再多坚持一下,至少,让他把那个必要的手术做了再说。
她想,这是她头一次这样厌倦了包括自己在内的这个世界里的一切。
于是,她可以在白日间拼了每一分精力地工作,而当夜幕降临,她需要那仿佛脱离了这个世界的幻境的麻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