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芥】隔镜观花》绯月鱼

14、与妆

　　BGM与妆

　　1.
　　和中岛敦一起总是会被无穷无尽的麻烦事缠上这件事芥川龙之介深有体会。

　　腿上发力加速冲出去挡在被砸入地下的中岛敦面前，刀刃堪堪格挡住呼啸而来的庞大机械手臂，芥川龙之介手腕用力，刀刃不堪重负一样细微频繁的抖动让刀身呈现一片虚幻的光影，嗡鸣声里看似坚韧不可摧毁的钢铁巨臂却从接触的部分开始分解——散开的铁屑在他们头上崩离溃散如同一朵迅速绽放的钢铁之花，一片扬起的烟尘遮挡他们的身形。

　　视角上移，在他们两人面前矗立的、正对着他们发起攻击的是一个雄伟壮观足有城墙高的钢铁巨人。人类站在它面前就如同蚂蚁在人类脚下仰望人类，而现在这个庞然大物致力于杀了他们。

　　扔垃圾一样把手上拎着重伤的中岛敦甩到一边，芥川龙之介退开半步反手斩向胸前——空无一物的虚空泼洒开一蓬黑血，断成两截的黑色鼠类尸体落在地上，没有任何东西的四周突兀一片慌乱无比的吱吱乱响。

　　芥川龙之介抬眼看着过于庞大的敌人，眼神无悲无喜、冷冽平静如不见底的深渊。

　　——芥川君，作为普通人的你在面对比你身体素质强大数百倍数千倍的敌人时该怎么办？用你这脆弱无比的身体去填吗？这一次我救你，下一次呢？

　　刻入骨髓深入灵魂记忆里剧烈到让人窒息的疼痛和无法明言的欢愉在脑海同时炸开，模糊不清的视线里青年眼中淬了暗火披着鸦青的外衣冷冷俯瞰狼狈不堪的他。

　　——想死就自己死在那些污浊肮脏的角落，不要在我面前脏我眼还碍我的事。我没那么多精力分给一个只会带来麻烦的人。

　　被青年以不容反抗态度和强硬手段敲碎重新塑造最后作为成品展现给世间、为世人所周知的是站在他身边不言不语忠心不二的黑衣青年，沉默在黑暗里等待时机一击毙命从未失手的黑色恶犬，只以他一人为主把刀柄递到手边无往不利的沥血长刀。

　　依旧是灵体形态的太宰治晃晃悠悠伏在芥川龙之介颈后不约而同想起了同样的事，想想那时一边不着痕迹护着犟得要死的小徒弟一边瞒着他着手处理那些嘲讽挖坑的老不死的情景，按森先生的话来说是什么来着，刚成年的小狼崽老父亲一样把刚出生的小狗崽团吧团吧塞到自己柔软肚皮下然后对饲养员龇牙咧嘴，当然饲养员指一副我心甚慰表情的森先生自己。他没有一点危机感后知后觉地感叹：原来已经过了那么久啊。

　　2.
　　中岛敦躺在地上眼见着那个青年反手握刀，原本还算温和的气质化开沉为一抹阴影，花瓣纹路处血一般的红线漫过一边血槽，漆黑暗哑的刀刃刃口突兀反了一线日光。

　　下一秒原地只剩一抹残影。

　　左臂下第四个机动关节，三刀。

　　三道刀光紧密相连几乎合成一道，三声闷响连成一声，握刀的人一触即走，刀光轻盈如拂过肌肤的薄纱。

　　巨人左手的动作迟缓了一瞬，黑色的人影如嗅到血腥味的恶狼显露身形见缝插针直逼面门，雪白刀光绽开如花，纤薄刀痕下蓝白色电流爆开橘红的火花，架在肩上的头颅连带脖颈冒着黑烟落地。

　　似是被胆大包天卑贱生物的冒犯激怒，巨人双手握拳狠狠锤落地面，无形的气浪从它双拳下蔓延，所经之处大地震动着裂开大缝，烟尘四起，生长数十数百年的树木枝叶疯狂晃动，不情不愿却又不得不和土石一起被连根掀起。

　　芥川龙之介在半空中被掀飞的石块上借力，漆黑的眼专注盯着一个方向，那一刻比起被捕食的猎物他更像荒原上捕食中不断逼近猎物的猎手。

　　巨人胸口闪烁起一点红光，树一样迅速生长蔓延全身，在线点落笔停滞的最后两秒钟内黑影如飞鸟振翅落在他背后。

　　裹挟着重力和速度加持的黑红刀身整个没入外壳只余一个不停振动的刀柄，锋锐无比的刀锋带着无效化的能力破开所有阻碍触碰到深处滴答作响的核心然后继续笔直地插进去穿透了它。

　　一瞬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巨人僵在原地无法再作出任何反应，只有越发迅速的滴答声越来越大声。

　　芥川龙之介抽刀翩然落地，在一连串轰然作响的爆炸火光巨响背景里收刀入鞘，拍了拍衣角沾染的灰尘。

　　那姿态让太宰治几乎忍不住自己泛滥的老父亲一样的炫耀之情。即便没有人看得到也不能阻碍他夸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小徒弟。

　　废墟里被遗忘侥幸保住一命的中岛敦呸呸两声吐出嘴里的沙，看了一眼芥川龙之介忍不住感叹：“芥川君对于机械类的东西真的很了解呢。明明在其他方面一窍不通得仿佛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一样。”

　　“……因为有人希望我可以陪他一起活下去。”

　　普通人类的血肉之躯极其脆弱承受不住那些足以致命的伤害，为了在那颓废堕落的钢铁世界杀死其他械人活下去，为了健健康康的和先生一起长命百岁，他几乎学完了手边所有能接触到的机械相关的知识。

　　可惜最终还是先生先走一步。

　　3.
　　围观一切的太宰治发现自家小徒弟不言不语低落的模样莫名委屈，只有在提及自己时才不自觉袒露的柔软着撒娇的姿态让他的心底也一片柔软。

　　我在这里啊。

　　他几乎下意识就要说出来了。

　　临界线最后一步，他抬脚然后顿在半空被凝固一样无论如何也踏不下去。

　　那人间下面沉浮着愚昧的灵魂，名为世界的盒子充斥着不堪不耻，他们前面挡着一堵墙。

　　我有站在纯粹如此的他身边的资格吗？

　　倾注如此心血的作品不应当独他一人欣赏，但他又担心这样的作品被妒忌之人不分青红皂白一通肆意破坏。投入越来越多的心思，陷得越来越深，如今只想把他绑在身边的我真的还能对那饱含倾慕的眼神无动于衷吗？

　　沉浸思绪的太宰治没有发现，自家小徒弟目不转睛盯着长刀投下的人形影子若有所思。

　　4.
　　是人都有失手的时候，即便是芥川龙之介。

　　特别是故意放水的时候。

　　超负荷运行机械发动能力范围外的攻击虽然对敌人造成了不可逆的伤害，但他自己一半身体的血肉也因为副作用强行剥离化灰，裸露在外的骨架被齿轮和钢筋替换呈现无机质生冷的颜色。

　　一直被控制的械化过程猛一爆发就向着不可逆转的方向一发不可收拾。无数齿轮在芥川龙之介漆黑的瞳孔深处咬合，电流声嘶啦作响，电光跃动游离，不能动弹的躯体上方裹挟风压而来的攻击带着满满的杀意落下。

　　千钧一发之际，骤然展翅铺陈的黑色鸦羽把残破的躯壳收入自己的保护区域，厚重如夜幕的颜色层层叠叠在眼前铺展开来。

　　褪去风衣的青年身姿挺拔站在离地半米的地方，蓬松的棕色卷发被风吹乱，半挽的衣袖下缠满绷带，他似笑非笑地仰头，露出来的那只眼睛盛满人类所有负面情绪一样深沉得可怕。

　　“我的东西，可不是什么垃圾都能碰的啊。”

　　以情人间窃窃私语的温柔语气说出来的话却让在场的人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无边杀意。

　　青年在所有人警惕的目光里握住自己肋骨做成的刀笑得人畜无害，下一秒，身形变换间泼洒如墨的刀光到处绝不拖泥带水刀刀毙命。

　　几分钟后他站在一地尸骸上轻描淡写地甩去刀上血痕顺手挽了一个漂亮的刀花。

　　5.
　　“太宰先生……”

　　只剩半张脸完好的人微弱却清晰地呼唤青年的名字。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这副模样落在太宰治眼中有多可怜就有多可恨。

　　“我应该夸夸你吗，嗯？芥川君？长大了有本事了敢不听我的话用自己的性命来开玩笑了？”

　　“……可是，如果不这样的话，您永远都不会在在下面前现身的不是吗？”芥川垂着眼睫不看他，只用有气无力的声音小小声的说，“……明明一直在在下身边却不肯告诉在下什么的，您是在闹什么别扭啊……”

　　不知为何，太宰治硬生生从他那一贯面无表情的脸上读出了天大的委屈意思来，微妙心情下一个短暂的迟疑那边的小徒弟就不管不顾自顾自地抱怨开了。

　　“明明说好要一起走的，您却自说自话就抛下在下一个人，好不容易回来了您又不声不响什么都不和在下说，甚至出现都不愿意在在下面前出现，现在还要……”

　　太宰微笑不语的注视下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估摸着要到太宰生气的边缘就抿唇不再言语，只委委屈屈看他一眼再撇开还是一副弱小可怜又无助的神情。

　　太宰治简直要被这个恶人先告状的小徒弟气笑，不想说话的他蹲下身抬手使劲按在裸露的机械心脏上，不详的铁灰色从手底下开始褪去，骨架回复血肉生长，若有其他人看见这个的场景都不得不感叹生命的神奇。

　　“嘶——！”剧烈疼痛和强烈痒麻感交织的感受让芥川措手不及下意识倒吸一口凉气，他看一眼太宰的脸色把后面的声音咽了回去，汗水却不受控制一滴滴落了下来。

　　确认自家小徒弟械化过程再次被压制恢复血肉之身后太宰治收手，起身——还没站起来就被芥川龙之介揪住了袖口，那只手上湿漉漉的全是汗水，掌心还有长时间用力过后的红痕。

　　“您在生气吗？”

　　明知故问。

　　“那么在下向您道歉。”

　　诶，这一次这么干脆就认错了？

　　“但是与此相对的，请您不要再消失在在下看不见的地方可以吗？”太宰治低头看过去，芥川不躲不闪迎上他的目光，“就算是想自杀也请在在下面前。”

　　“不会再阻止我了？”

　　“在下会帮您，然后自杀。”

　　“……”

　　“这样也勉强算是您所追求的殉情。”

　　“……芥川君。”

　　“是……？”

　　“你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啊。”

　　太宰治的脸越靠越近，芥川压着一直以来的敬畏崇敬之情逼着自己不先移开视线，结果在他们鼻尖相碰的前一秒他还是忍不住紧紧闭上了眼——

　　额头不轻不重被弹了一记。

　　他惊愕的睁开眼，向来喜怒无常的老师已经站起身摸着鼻子看向别处，露出来的耳尖红红的。

　　“那个位置我给你留着。”

　　本来也不会再有别人。

　　6.
　　那之后太宰治附身的那把长刀在各种各样的流言下被传得神乎其神，觊觎它的人越多它的地位也就越高，连带着掌刀的清秀青年也被世人所知。

　　遇上难以反抗的敌人是无可避免的。

　　被压制住半跪在地上，黑红的长刀被敌人夺去握在手里，芥川龙之介表情不变眼神却第一次真正森冷下来。黑衣的青年飘在一旁事不关己一般笑眯眯的。

　　那侧的人志得意满，自我感觉胜券在握后大放厥词，他向太宰治发出邀请：“名刀配英雄，只有如你这般的绝世之刃才可以匹配盖世无双的我。放弃那个废物追随我，做我手下，我会给予你相应的地位奖赏，绝不亏待于你。”

　　“若我拒绝呢？”

　　“这只是告知一个事实，并不是征求你的意见。”逼近的刀锋在芥川龙之介颈脖上划出血线，青年低着头看不清脸。

　　太宰治低低地笑出声来，他双肩颤动抑制不住一般越笑越大声最后仰头哈哈大笑起来。全场寂静里只有他一个人的笑声。他笑着，冰冷的眼如冻结的寒渊。

　　“有一件事，您说错了。”

　　“我不是所谓绝世名刀。我是执刀之人。”

　　“您，动了我的东西。”

　　一字一句，字字杀机 。

　　满溢空气互相碰撞炸裂的杀意里太宰治理了理肩上披着的风衣慢条斯理说了三个字。

　　“九，一，五。”

　　“轰——！”

　　凭空而现蓝白的电流汇成长柱，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里几米长的高压强电流穿透大气从左到右呈扇形横扫而过。所过之处开石断树，灼烧一切生命更遑论人身□□。

　　“什——！”

　　烧焦的刺鼻气味里青年挣脱束缚抬手，电流流转间转换为磁力，强大引力下长刀挣脱对方的掌握回到他手上，红黑的花瓣纹路活过来一般颤抖着将开未开。太宰治双手环胸，单手撑住下颚不紧不慢地接着说。

　　“三。”

　　刀刃切开下腹，鲜血溅开，被伤及的人抬手握住刀口借着自己的肋骨强行把刀锋卡在身体里，另外两人趁此机会从两侧一上一下围攻过来。

　　“上二，右七。”

　　压缩后的高压电流切入脆弱的骨骼再从另一边消散，肩膀上突兀断裂的截面喷泉一样涌出大股腥热的鲜血，芥川龙之介退开半步避让身后来的攻击反手握住刀柄，刀刃和骨骼让人牙酸的摩擦声里硬生生抽出来自侧面斜斩而下。

　　人群外身形虚幻的青年以冷静的声音不断发出一道道简短明确的指令，人群内面无表情的青年身手矫健随他指示而动。

　　刀光剑影腥风血雨里翩若游龙的身姿恰若出鞘之刃。

　　刀锋直指对方眉心之时，太宰治轻声为这一幕画下句号。

　　“请您上路。”

　　7.
　　高山之巅。

　　恰是红日喷薄而出的时间。

　　“芥川君。”

　　太宰治笑眯眯的，背后是湛蓝天色下云海翻涌山林叠翠的大好景象。他伸手环抱世界边缘揽入胸怀抚胸行礼，掌心向上递向对面，是一个邀请。

　　“山河为妆，换你后生与我偕老可好？”

　　恍惚间芥川龙之介仿佛看见了残破城池之顶，残阳下青年蛊惑他迈向世界的第一步。

　　如同当年的青年一样，他轻声回答。

　　“好。”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