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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女皇的白月光 ...

  •   江思度年幼时,曾在母亲的书房见到一幅预备献给上峰的美人图。青衫落拓,晓月将出,亭下人执壶饮酒时回首一督,比月清冷,比酒更浓,美人在皮亦在骨,不见容色,也是让人倾倒的。

      眼前人亦如是。

      约莫是行事突然,单披一身道袍,青丝散落,斑驳树影洒落,尽数落在那微微低垂的面容,他低头抚摸着懒洋洋的黑猫,柔软毛发中穿落的手指纤长白皙,玉质一般。

      古观青瓦红墙,被水墨浸染铺开,将一切背景化作消褪的黑白,独留一道青色剪影。

      “找我的?”许是许久没听到人说话,那人换了个倚靠在朱门的动作,懒散依旧。

      小童指着江思度说,“说是女皇亲兵,找您的。”

      “哦?”

      抚猫的动作顿了顿,惹来黑猫不虞的呼噜声后方继续动作,“想必是找错人了,方外之人,怎配让陛下差人来寻。”

      他声音听不出喜怒,几乎死水的平静。

      江思度这时才反应回来,她连忙下马,上前朝沈恣行了一礼,“臣江思度,见过沈公子,当年您受苦离京,女皇一直念念不忘,如今是特意命臣来迎您回京的。”

      沈恣抬起头看了这行人一眼。

      领头人是梳着规整发髻,容貌清秀的女子,着直筒深蓝色官服,三分威严三分端庄兼之四分沉肃,惯常在官场行走的模样。她正呆愣的望着他的脸一眨不眨,显出十分的失态来。

      倒让沈恣想起另一个人。

      有一日风雪过窗,烈风潇潇,与友相携出游湖庭赏雪,笔墨作画滚茗待雪,描出幅北境瑞叶图,倒惹来岸上人纷纷。

      “如何?”挚友对他揶揄,“日日缩在方寸之地,哪里能见到这等美景?”

      他但笑不语,独眉眼柔和下来,眼底映出的是风雪漫天,六花斜扑,霜白玉尘覆琼枝。

      那少女披红氅,插红梅,抱着手炉驱寒的模样与旁人并无不同,可偏偏她取下梅花,将之稳稳送入沈恣手中,力道、精准无不恰到好处,反而显出了不一般来。

      沈恣朝她看过去,她便欢喜的弯了弯眼眸,仿佛被细碎星光洒满。

      “这女郎......”挚友欲言又止。

      “有意思。”威仪不显,气质内敛,堪比世家气派,“可是哪家女郎?”他顺手拿起梅花打量,漫不经心道。

      “......像贺兰家的。”挚友的神色复杂。

      贺兰?他顿了顿,京都姓贺兰的世家可只有一位,那就是......他的目光落在远处那片红色,宫墙万仞,黄色的琉璃瓦被掩映在茫茫大雪之下,端的是庄严肃穆,“皇家人啊——”沈恣叹息。

      他朝少女远远行礼,而后不再多看。

      若是如此,他与她的缘分便是这样了,惊鸿一瞥似鸿雁过境,日后不过雪泥鸿爪,一场止于红梅相投的风与月罢。

      贺兰祯......贺兰祯啊。

      在这里待久了,他好像也不太记得她的脸了,惟独一株红梅,鲜活至今。

      沈恣出生在府尹沈家,京都一块牌匾砸下来,十之八九家中有人做官,且多是三四品往上走,像沈家这样,既无上品官衔,又是寒门出身,无世家可倚靠,便是末流了。他少时聪颖,拜大儒交权贵,名气慢慢从京都传满天下,人人称一句“沈三郎”,爱他才华,慕他诗文,可也就这样了,他依旧谨言慎行,不敢踏错半步。

      因为无人可救。

      后来他犯了错,果然无人来救。

      墙倒人推,世情从来是如此。

      “我居庙宇,求个自在,”他将目光自江思度身上收回,“她坐了皇位,来求心安吗?”

      这话大逆不道,果然叫这位江大人破了功,“沈公子......”

      他摆摆手,打了个呵欠,“道观清修之人,就不接待大人了,小甲小乙替我送客。”他自顾自地往回走,任由江思度神色再三变化。

      倒也不是搪塞之语,而是沈恣确实倦了。

      春困秋乏夏打盹,一年到头沈恣时时疲倦,困意侵袭,离开京都之后他的睡眠一直处于极端地状态,或难以入眠,或毫无意识,但殊途同归,他白日俱是精神不济,懒倦成性。

      算一算时日,他有几年没有再碰诗文了。

      沈三郎不再看书作画,也算不得沈三郎了。

      或许刚刚应该告诉江大人这一点,他想,这样的话,谁会还会隔了百里再来寻他呢?

      推开小院,房内散落了一地诗书,沈恣低头责备地看了黑猫一眼,转身将它关在门外,“今天你就在外面睡好了。”对外面的挠门声充耳不闻,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先睡个午觉。

      至于这些书......他毫不犹豫的踏了过去,反正会有人收拾的不是吗?

      他闭上眼睛,安然沉入睡眠。

      沈恣做了一个梦,是他长久以来在做的梦,自离开皇城而始,夜复一夜,他在梦里挣扎沉溺,而后被黑暗完全吞噬。

      那是一片静湖,死水一潭,没有水流流动的汩汩生机,生长野草漫天遍野,没有月亮星子,如幕布一般厚重的天空与静湖毫无违和的混杂交融,他在岸边,等待不知何时停在渡口的小舟。

      他登上小舟,于是手中也出现了舟楫,他顺从的划动它,去往不知目的的远方。水草在湖中心疯长连天,交缠撕扯如荆棘丛生,他站起来,才发觉不知何时已被团团包围,水草勾住他的衣物,缠住他的发丝,将他一点点拖入深不见底的水中。

      水灌进他的耳、口、鼻,轰鸣声在他脑中炸响,他的意识如水草,沉下又浮起,被水流卷到未知的地方。仿佛灵魂脱离躯壳,他松开手,放任自己沉沦,让身体被一分为二。一半留在黑暗,一半抱着染血荆棘破水而出,血珠如雨,他攀上小舟,晃晃悠悠离去了。

      沈恣终于放心沉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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