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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手巾 ...

  •   刘洪峰和关思宇穿过店面,从地上一堆乱七八糟的零件之间迈过,沿着自己改造的小楼梯上了楼。楼上也是门市,只有一个房间,里面兼具了卧室客厅加厨房的功能,一个改造出来的小隔间是卫生间。关思宇的生活用品不多,虽然东西零乱,但是看起来不至于像垃圾场。

      “也还行啊,”刘洪峰说,“比高中的时候进步了。不过就算是自己过,也要整整齐齐,严于律己。”

      关思宇觉得刘洪峰说话很像自己的初中班主任,这么多年了老师都没矫正过来,刘洪峰也是白搭。

      刘洪峰弯腰把地上散落的几张光盘捡起来,一看封面是好莱坞b级片和一些惊悚类电影。关思宇刚把床上的被子枕头揉成一团丢在床角腾出个地方,就看到刘洪峰在捡东西。

      “你别收拾了,一会我自己来,没有椅子,在床上坐会儿吧。”

      “你还爱看这个?”

      “闲得无聊。”

      房间面向街道有个很大的窗户,占了墙壁的半面,此刻已经拉上了窗帘,下面就是“大宇汽修”的招牌。刘洪峰掀起窗帘一角看了看外面。

      “原来你这家店能看到十字路口。”刘洪峰恍然明白。“怪不得你要在这里开店。”刘洪峰回身坐在床上,坐得很笔直。关思宇从暖壶里倒了杯热水给他。

      “你毕业后回到瓦廊台,是不是为了这个……”刘洪峰看着关思宇,“你这里能看到过往的外地车辆……你是不是还是觉得,你父亲不是自杀。”

      关思宇沉默了。刘洪峰紧接着说:“可是警察调查的结果,他是自己喝了农药,而且也发现了遗书,对比笔迹也是他自己写的,已经定案了。我自己也是学刑侦的,这点说来警察一般不会有错……”

      “他是自杀。”关思宇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的。我奶奶也是这么说的,奶奶经常给我说,说他没法活了,说完就流泪。只是当时我还小,不太明白奶奶这句话的意思,现在想想,就是这么回事,人没法活了,就只能去死了事。”

      “那你……”

      关思宇揉着前额。

      “我只是喜欢瓦廊台,毕竟这是我家乡。毕业后回来为家乡经济发展做建设怎么了?”

      话是这么说,但是刘洪峰说中了一部分事实。这么几年不见,刘洪峰还是一如既往地了解他。当年一共上学放学,天天吃饭都在一起的好朋友,没人比刘洪峰更了解他。“那帮人”只是一起搞事的弟兄,并不是交心的朋友。这点让关思宇感到有点麻烦。

      关思宇从小没有母亲,他是在一个大雨之夜,被出门在外很久的父亲抱回瓦廊台镇泊子洞村。他从记事起家人就只有父亲和奶奶,家里只有一张母亲的照片,还非常老旧和模糊,只能看到轮廓是个美人,而且并不完整,像是从一张大照上剪下来的。即使如此,这张照片至今被关思宇珍藏在老家。她到底是谁,叫什么名字,没有人知道,父亲和奶奶都讳莫如深。关思宇从小就被村子里的孩子叫做是没妈的孩子。当年小思宇被欺负狠了,哭着回家找爸爸,爸爸便将这张照片拿给他,告诉他,他是有妈妈的,只不过她现在不在了,拿着照片去找打他的孩子去。

      当时这张照片给了关思宇无限的勇气。他回头找到欺负他的孩子们的孩子王,与他狠狠打了一架,最后满脸挂彩地将这个孩子王按倒在地,拿出照片告诉他,他是有妈妈的,轮不到他胡说。

      从此之后,几个村子的孩子们都知道了泊子洞村的关思宇不好惹,再也没人欺负他。时间久了,甚至有孩子开始向他示好。

      关思宇从这里学到了第一课,如果你被无缘无故地被欺负,一定要狠狠地回击。

      照片上的妈妈虽然很不清楚,关思宇却有模模糊糊的记忆,他记得似乎他很小的时候,妈妈来过瓦廊台镇,后来她坐上一辆红色的轿车走了,他还记得当时自己哇哇大哭。

      但是妈妈当时是什么反应他一点都不记得了,他只是感觉妈妈走的很突然,她是被迫离开还是狠心离开,一点记忆都没有。他也想问爸爸,但是在家里,母亲是个禁忌话题。

      那辆红色轿车,关思宇却记得很清楚,除了车牌——当时他太小不识字,后来上学之后,从镇上搞运输的人那了解到,那是一辆红色桑塔纳。他还记得那辆车的屁股上补了块颜色不协调的红漆。

      关思宇小学五年级的一天放学,他看到村口停了一辆红色桑塔纳,他远远地看到那辆车屁股后面有一块颜色不一样的红漆。他当时激动万分,以为是妈妈来了,急忙飞奔过去。但是他跑过去的时候,那辆车就开走了,看到车子里只有司机一个人,而且是个男人。也许他是送妈妈回家的!他激动地跑回家,却发现家里还是只有父亲和奶奶两个人,父亲面色惨白,头上有豆大的汗珠,像是病了,奶奶此时已经瘫痪,正在床上哭泣。他当时非常害怕,没敢问什么,奶奶和父亲也没有说话。

      过了一周,父亲被发现喝农药死在自家的地里。

      关思宇觉得天都塌了,他至今想不通父亲为什么自杀。父亲的口袋里发现了遗书,上面的理由是因为欠了隔壁村张恒大几万还不起,以死用保金抵债。消息一出,前后几个村的人都唏嘘老关有情有义但是想不开。可是直觉与理性都告诉关思宇,事情真相不是这样的,他们家确实欠了张家不少钱,但是张恒从来没有来过他们家催债,事发之后张恒还提着猪肉和鸡鸭来看过他们祖孙,还钱的事也没提。关思宇还记得,奶奶每月都会还一点给张家,虽然钱很少。

      直觉让他觉得,父亲的死与那辆红色桑塔纳有关。

      从张家那借来的钱也是个谜,张恒也不知道关思宇父亲借钱做什么去了,但是父亲死后,他的全部家产只有一点点。从此关思宇和奶奶一直靠低保过日子,一直到完成学业关思宇都是特困生。

      高中毕业关思宇去学了汽修,一方面高中成绩不好上不了本科,学技术能挣到钱,另一方面,他想了解红色桑塔纳。毕业后他在泊泉陵县的交通节点瓦廊台镇开了这家汽修店,就是为了有一天能看到屁股上有块不协调漆的红色桑塔纳路过,最好能来他的汽修店。在大专三年级的时候,奶奶去世了。她死之前什么也没交代,就这样将关思宇父母的秘密带进了坟墓。

      他坚信,有一天红色桑塔纳会回到瓦廊台镇,第一次,它带走了母亲,第二次它带走了父亲,第三次也许就等着他。

      但是在讲证据的警察看来,这可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毕竟第一次是靠记忆,人的记忆是有偏差的,他连妈妈什么样子都记不清,怎么会记清红色桑塔纳?可能只是他将小学时的记忆插进了更小时候的记忆。第二次也许只是凑巧,也许那人只是开车路过,正巧一周之后父亲死了。

      关思宇也很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并不想和刘洪峰谈这个话题。

      爸爸曾经告诉关思宇,人这一辈子总要为了点什么而活。

      父亲啊父亲,那你为什么死了?是因为“为了点什么”失去了吗?原来我和奶奶并不是你的“为了点什么”。

      关思宇不一样,不弄明白这些事的关联,他是不会罢休的。他要知道,妈妈是谁,开红色桑塔纳的男人是谁,父亲为什么会死。即使可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他也要知道确实只是他的胡思乱想。而这些都与刘洪峰无关。

      “你怎么也回瓦廊台了?”关思宇也给自己倒了杯水。

      “我毕业后报考的是泊陵泉县公安局,本来想进的是刑警大队,考上之后给我下放到这来了。我觉得也挺好。”刘洪峰说。

      “也是,回家照顾你妈方便。”

      “也不全是为了我妈。”刘洪峰看着关思宇又开始笑,“我去年遇到英杰,听说你回家了。”

      英杰是他们的一个高中同学,和关思宇读了同一所技校。

      “英杰啊,我毕业那年和他吃过饭。然后他南下去广东了。”关思宇想了想,觉得有些不对。“一开始刚上大学的时候咱俩还经常联系,后来就不怎么联系了啊。”

      “两个学校也有点远,”刘洪峰开始唯唯诺诺,“后来我们学业也是太忙。”

      “你不会是听说我回家了,也萌生了回家的想法吧?”

      “是啊,这几年同学一个接一个走了,老家也没什么认识的同学了,本来没想回来,听说还有人留在老家,就感觉回家也挺好的。”

      关思宇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两人上大学分别之后,保持了一段时间的电话联系,放节日假和寒暑假的时候,刘洪峰还大老远地坐火车来找他玩。但是二年级暑假,刘洪峰发现他和那个女孩牵手之后,两人就不怎么联系了。关思宇一毕业就回到瓦廊台镇开了这家汽修店,有两年关思宇并不知道刘洪峰在哪里做什么,今天遇到,不可说不意外,关思宇觉得刘洪峰对他并未完全说实话。

      “你问了我这么久个人生活问题,你怎么没告诉我你的呀。”关思宇扯起一边嘴角,眼睛里闪着坏光。

      “我的什么……”刘洪峰有些紧张地问。

      “别装糊涂,啊。现在对象怎么样了?”

      “我怎么可能?我还以为你要问什么……”刘洪峰松了口气。“你看我像有对象的样子吗?”

      “看来咱俩都一样的惨。”

      刘洪峰却很真诚地看着关思宇:“我觉得我现在这样挺好。”

      关思宇愣了一下,跟着打哈哈:“也是,单身自由呀!”

      “你想找个对象吗?”

      “说实话,没想过。”说到此处,关思宇的眉头渐渐锁紧,似乎想起什么往事,看起来有些焦虑和忧郁,“我也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他喝了口水,“挺奇怪的,周围的人一个两个的都找女朋友谈恋爱了,我一直也没有这种想法,也不打算找。”说着他看了看窗外,思绪飘远了,“我是不可能有女友的。”

      关思宇回过头看到,刘洪峰又开始露出那种憨厚的笑容。

      “你看我和你一样孤苦伶仃很开心是不是?”

      “那当然了。”刘洪峰试图藏起笑容,但是根本憋不住。

      “别装了,越装越假,你就是幸灾乐祸。”

      “是啊。”刘洪峰都要合不拢嘴了。

      刘洪峰的傻笑很有感染力,一直皱着眉的关思宇也忍不住跟着无奈地笑了。

      两人又回忆了一会学生时光,不知不觉到了快午夜,此时连喝酒吃夜宵的人都开始路续回家了。刘洪峰住在派出所宿舍,准备回去睡觉,关思宇非常惊讶和羞愧:刘洪峰为了送他特意过来,现在还要回去,他原来以为刘洪峰也住在镇子上。关思宇要送他回去,刘洪峰表示两人你送我我送你就没完没了,以后有的是机会送,不必太客气。最后二人各退一步,关思宇把刘洪峰送到了镇子路口。

      送走刘洪峰后,关思宇把那辆老奔腾的工作收了个尾。他坐上驾驶室,将车钥匙插进去,发动了一下,测试发动机这次没有问题之后熄了火。他正准备下车的时候,突然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转头看向后排座,觉得好像座椅靠背与坐垫交接处有个东西。

      他盯着后排座看了一会,仿佛那里有个不认识的人似的。

      窗外刮起北风,午夜的街道变得寂静,衬托得路边杨树叶子发出的沙沙声很大。

      他能感到自己的心跳重了一些。

      他下车拉开后排车门,将手伸进去掏了掏,摸到了什么。他用力又抠又拽,竟然在这里的夹缝之间拽出一条小手巾。关思宇发现,这个后排座因为年久,车垫和靠背都有些塌了,车主又不舍得换新的,就将这条小手巾塞在这里固定靠背。

      但是这条小手巾上竟然浸了大片的血迹。

      血迹有了相当的时间,已经氧化到发黑。这条手巾本来就是深褐色的,与车座垫颜色接近,加上塞得又紧又深,一般人根本发现不了。关思宇也是费了点力气才抠出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这里有东西。

      关思宇又仔细摸了摸车后排座,没有再发现别的什么。刚才修车的时候,关思宇就看出来,这车的外漆是新喷的。关思宇将灯泡竹竿挪过来,仔细观察了后排车座,最后在车座下方又发现了一点点血迹,还有清洗的迹,也是看起来时间相当久。

      关思宇想了想,将车锁上。农村的车,拿来运什么的都有,交易市场上老汉们的车天天都沾满了畜牲的血。

      但是关思宇将那条小手巾塞进了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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