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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Das Opfer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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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人围在罗切斯特的房间里沉默。
克莉丝打开那份文件夹,白纸黑字,第一张赫然写着“Das Opfern”。斯汀格和罗格坐在地上,即使再怎么抑制愤怒,紧捏的拳头还是青筋暴起。温蒂缩在克莉丝身边环抱身子,把头埋在臂弯里。
罗切斯特站在窗边,手指的烟飘飘袅袅,顺着窗户向外,散在空气中。他看着地上几个年轻人,吐出一口烟雾,打破沉默:“所以,你们有什么打算?”
这份情报记载着伊甸园计划。
一切都是中央政府的计划,为了铸造这个世界最为强大的武器,拥有压制所有反动势力的武装力量,早在二十几年前,他们就开始研究如何找到资源制造其他人无法攻破的武器和技术。没有人会想到他们找到了异世界的门,将另一个世界的魔力吸引至此,为自己所用。一群致力于研究科学技术的疯子找到的最后道路居然是魔法。就像一群寻宝者,寻遍了整个荒漠,历经坎坷,心怀真理,最后得到的结果是“你”就是这个宝物。旁人听起来像个正能量的好故事,身处其中的人才能感受到讽刺悲凉。
“被吸引来的一共是五人……除了我们和伽吉鲁先生,第五个人是谁?”斯汀格开口问道。
“根据我们四人的共同特点。”罗格顿了顿,“灭龙魔导士,四百年前的孩子。”
“……那就只有纳兹哥了。”温蒂的声音小小的,闷闷的。
克莉丝没说话,目光在三人身上回转。斯汀格听见纳兹的名字,再也无法克制心头的怒火,拳头直直砸到地板:“该死!那纳兹先生又在哪?!”
“在中央政府。”罗切斯特看着斯汀格怒火冲天的模样,弹了弹烟灰,“和你们说的那个伽吉鲁一样。”
“没有可能在其他地方吗?”克莉丝蹙眉,“就像斯汀格那样。”
“斯汀格已经是意外了,算是很幸运的。如果他一开始也被吸引在中央政府,那他们五人已经玩完了。”罗切斯特对上斯汀格冰冷的眼睛,“当然我们也玩完了。所以从某种程度上应该感谢你有好运气,也该感谢你身边的女孩救了你。”
伊甸园计划的必要条件是五人同时呆在实验舱,单凭某一个人的魔力并不能支持武器的运转,只有五个人的魔力才能发动武器,并为其提供长久支持。谁能想到中央政府会有这样的手段?这个的计划已经实行了二十几年,密不透风。直到今天他才知晓,如果不是出现斯汀格这样的意外,那罗切斯特的反抗早已宣告失败,克里曼已经用这样的武器扫荡他的反对者。不过……罗切斯特眯起眼睛,看着罗格和温蒂。他们两人是怎么出来,这份机密又是怎样出现在拍卖会上……
看来克里曼也不是无懈可击。
“既然如此。”罗切斯特按灭烟头,“不如继续合作好了。你们不想被制作成武器,我们也不想中央政府拥有这样强大的武器。我们的敌人都是中央政府,能一起对付他们总是不错的。”
斯汀格抬起头,看向身边的罗格,他微微颔首,对面的温蒂也点点头。事已至此,他们无路可退。只有砸碎那群贪婪的人类,才能回到自己的世界。斯汀格站起身走向罗切斯特,拳头撞上他伸出拳,骨头相撞,疼痛从骨节传过,罗切斯特却勾了勾嘴角。对方的愤怒他接收到了,对方的承诺他也接收到了。这是个年轻的毛头小子,至少在罗切斯特眼里是年轻的。他的眼底燃着熊熊烈火,凡是触及底线的人,他会露出锋利的爪牙,冲上去与对方厮杀,甚至不惜粉身碎骨。但这样的年轻人又是如此真实,他毫不避讳,也毫不掩饰。他会注重他的承诺,在他眼里可以被称作男人的承诺,他坚持的道往往被称为“正义”。
罗切斯特欣赏斯汀格的眼神,那样的眼神会烧掉魑魅魍魉,就像正义的光明。你往往只能在年轻人眼里看见这样的眼神,因为他们没有陷入过真正的黑暗,也从来没有真正怀疑过自己。于是罗切斯特轻轻碰了碰他的拳头作为回应,斟酌用语。
“这样的话那我们明天就去F区,那里是我的大本营。回去后我们会尽力调查出如何毁掉伊甸园计划,我们再来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做。”
克莉丝抬头看向斯汀格的背影,男人挺直腰背,肌肉紧绷,像一头蓄势以待的老虎,也像一把锋利的宝剑。手指轻轻抚上纸张,划过几个黑色的字母。
达成共识后几个人回到各自的房间,克莉丝和温蒂走向自己的房间。进门的那一刻克莉丝停住脚步,她转头看向斯汀格的房间。他一脚踏入房门,紧握的双拳展现主人的心情。克莉丝张了张嘴,直到斯汀格完全走进去,她还是没有喊住他。
算了。克莉丝转过头,轻轻带上房门。
房间里一片寂静,克莉丝平躺在右边,闭目养神。除了她,身边那个小姑娘也没有睡意。她翻来覆去滚了好几次,从左边滚到右边,又怕吵到克莉丝,最后一个人停在床角。
克莉丝睁开眼睛,转头看向缩在角落的温蒂。她背对克莉丝,背部有些抽搐,努力控制自己不发出声音。黑夜里只能看见她小小的身影蜷成一团,克莉丝盯了很久。毕竟还是个小女孩……她撑起身子,很轻很轻地拍拍温蒂的背:“想哭就哭吧,不用憋着。”
温蒂好不容易憋住的眼泪霎时喷涌而出,松开嘴唇发出哭声。眼泪沾湿枕头,她想起很多很多事情。明明已经长大了,为什么独自一人的时候还是会害怕,还是会难过呢?难道是因为妖精尾巴的大家不在自己身边,就连夏露露也没有陪着自己吗?
“我只是……我只是有点难过……”温蒂忍不住心中的想法,声音断断续续的。
克莉丝拍着她的背,示意自己在听。
“明明我已经经历过很多事情,也克服很多很多困难了……我已经长大了……可是,可这是我第一次,一个人面对困难……以前有夏露露陪着我,还有纳兹哥,露西姐……有同伴在我身边……”
“可我现在要一个人面对完全陌生的世界……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去……我知道自己要努力向前走……可我觉得很丢人。我还是很害怕自己一个人,还是那么软弱……”
温蒂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情绪泛滥而流下的眼泪也少了很多。她抬手抹掉眼角的泪水,背后的克莉丝依旧沉默着。克莉丝小姐会不会觉得我太软弱了呢?这样想着,温蒂又把头低下去,不知如何是好。
“不是只有孤身一人吧。”
克莉丝的声音打破温蒂的纠结,她诧异地转过头,克莉丝撑着脑袋看向她。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克莉丝笑,虽然只是淡淡的笑意,但眼神里的安抚还是让她平静下来。克莉丝握住温蒂的肩头,继续说道:“不是还有斯汀格和罗格吗?虽然不是一个公会的同伴,也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他们长你几岁,也是能当兄长依赖的吧?”
“害怕的话,站在他们身后就好了。无法一个人面对这样的困难,就相信斯汀格他们好了,他们一定会把你带回去的。”
温蒂呆呆地看着她,脸庞还有没擦干的泪痕。指腹轻轻擦掉泪水,克莉丝用极轻极缓的声音安慰她:“想要依赖他人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每个人都有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沾湿的睫毛扑闪几下,温蒂睁大她湿漉漉的双眼。虽然这样会很冒犯……但她接收到了克莉丝小姐的话,她应该不会怪自己吧?克莉丝一下僵硬,温蒂扑进她的怀里,因为哭过鼻音浓厚,拖长的音调听起来倒很像撒娇。
“克莉丝小姐也在我身边。”温蒂的话钻进她的耳朵,“虽然和克莉丝小姐认识时间很短,但我觉得克莉丝小姐是很善良又很温柔的人。”
克莉丝抬在半空的手顿住了,有什么话堵在她的嗓子眼。她很想告诉温蒂你可能会错了意,也可能看错了我,我不是什么很善良也不是很温柔的人。但她说不出口,温蒂好不容易止住眼泪,她低下头甚至能看见温蒂嘴角的笑意。与其说克莉丝是很善良很温柔的人,倒不如说温蒂才是很温柔很善良的人,因为她能温柔地看待这个世界,报以纯粹的善意。这样的人总不会觉得身边人都怀揣恶意,也很容易发掘别人的善心。克莉丝终于放下停在半空的手,轻轻拍着温蒂的后背。哼起她小时候在福利院听过的摇篮曲,护工会照顾因为怕黑而睡不着的孩子。克莉丝只这样哭闹过一次,那个阿姨坐在她身边,轻轻哼起摇篮曲,手跟着节奏轻轻拍她的背。
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听摇篮曲,那样简单却温暖的旋律一直记在脑海深处。怀里的女孩抱紧自己,气息也变得平稳,不知不觉就沉入梦乡。毕竟是自己说出口的话,那温蒂选择依赖自己也不是不行。她就这样钻进你的怀里,用力抱紧你。温暖干净的怀抱让人平静,房间里的摇篮曲唱给温蒂听,也唱给自己听。渐渐地克莉丝也闭上眼睛,房间变得寂静。
头顶是星海灿烂。
克莉丝站在那里,远处有一个人坐在海水中央。男人双手撑住海面,仰起头颅。海风吹起他的金发,也吹起右耳摇晃的耳坠。她沉默了一会,还是决定走向斯汀格。他感受到有人靠近,转头看向克莉丝:“睡得很晚吗?”
“嗯。”克莉丝走到他旁边,“安慰温蒂花了一会时间。”
“啊……”斯汀格挠挠头,“温蒂虽然是经历很多的魔导士,可还是个小女孩。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麻烦你了。”
“差不多了,她其实是很坚强的孩子。”
从斯汀格来到这个世界,他们俩的梦境有时会重叠在一起,有时又是分开的梦境,能看见对方的动作,却没法和对方交流。不过克莉丝不是很在乎这个问题,即使是能和斯汀格见面的梦境,两人也没怎么交流。很多时候她并不知道说什么,干脆闭目养神。身边的人知道她不想说话,也不打扰她。
克莉丝打量斯汀格的状态,已经不能感受到他的愤怒,这样的平静倒让克莉丝觉得意外。斯汀格不是很能隐藏自己情绪的人,所以克莉丝才能很准确的捕捉到他的情绪。这时候她感受到的是平静,那斯汀格是真的没生气了。
“心情好些了吗?”克莉丝主动打破沉默,这是她第一次问他这样的问题。斯汀格诧异地看向她,随即笑起来:“好多了。”
“主要是愤怒太久也没用,愤怒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斯汀格看向远处耸耸肩,“反而还会让别人担心自己。”
这话也是斯汀格说了好多遍,才说服自己不要意气用事。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罗格那么冷静,但就算知道这个弱点,还是没办法完全改变自己。稍有些改变是他成为会长后的事,那时候斯汀格意识到自己的决定不止会影响自己一个人,还很可能给同伴带来其他的问题。
克莉丝挑了挑眉,没打断他。
“……说实话我也有些茫然,我经历的困难可能还没温蒂多。一路上我都是以纳兹先生为我的目标,向着他的方向前进。从前和他并肩作战的时候,总觉得他可以打败所有的敌人,也能做到所有的不可能。”斯汀格按住眉心,“现在他反倒是被捉进去了,要救前辈的是我们三个。”
“一定要回去,可现在毫无头绪。”他叹了口气,“我们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别说斯汀格,就连克莉丝也知之甚少。这里的居民就像被豢养的动物,从来没有看见外面的世界,也不清楚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如果不是遇见斯汀格,克莉丝也不会看见这个世界的另一面。对手俯视棋盘,而他们只是棋盘一角的棋子。
“一无所知也不见得全是坏事。”克莉丝总算开口,“或许能找到意料外的路。”
斯汀格转头看着她,克莉丝盯着脚下的海水涌流,不知从哪里来,也不知到哪里去。但总归会经过他们,所有隐藏的秘密,总会在某一时间暴露。下棋人虽能操纵全局,棋子却是活生生的人。谁不敢保证手底的棋子会不会突然改变,狠狠咬上一口:“他们既然设下这个局,就一定有解开的办法。如果没有,那就直接砸掉棋盘。”
居然能从克莉丝嘴里听见“直接砸掉”这种话,斯汀格笑出声来。她皱起眉,不解地看向斯汀格:“笑什么?”
“直接砸掉不像你的风格。”斯汀格赶紧收敛笑意,“什么都不管直接乱砸一通,怎么听都是纳兹先生教给我的道理。”
“我就非得好好研究好好理清楚吗?”克莉丝摇摇头,“无路可走,就只能破釜沉舟。”
“你都这么想,那就简单了。把一切砸毁可是我们最擅长的事情。”斯汀格嘿嘿笑起来。克莉丝不好打破他乐观的想法,点点头就当同意。
“你也在帮助我们啊,这个世界也不全是敌人吧。”
她怔在原地,下意识收回眼神,有些心虚。对方的眼神很是真挚,仿佛她真的帮了大忙一样。其实克莉丝也没做过什么,她不是热心肠,对这种政治斗争也不感兴趣。活着大概是她唯一的感受,但她活得浑浑噩噩。克莉丝跟着斯汀格他们走向罗切斯特并不是出于自愿,只是因为她看见了罗切斯特手里的枪,藏在衣袖里。那时候她知道,只要她转头走回自己原本的生活,罗切斯特一定会毫不犹豫杀掉她。能走到今天,在这方面罗切斯特必定杀伐果断。他绝不允许有一点不确定因素,如果有,那就把它变成确定的,只有死人才不会透露信息。所以克莉丝对罗切斯特有很强的戒心,才会和罗格对眼神,希望他能监视住。
斯汀格只当克莉丝不想说话,反正这个梦境只有他们两个人,他畅所欲言:“罗切斯特说得有道理,如果不是我运气好,如果不是你救了我,那我们现在已经玩完了。你帮助了我很多,谢谢”
克莉丝不好意思地侧过脸,听斯汀格继续说:“不过我也觉得很抱歉,破坏了你原本的生活。现在只能跟着我们逃亡,连明天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但是我会保护好你的。”斯汀格咧出笑容,克莉丝怔怔地看着他,风吹起他的头发,眼睛弯成一条缝,笑得灿烂,“我们现在是同伴,我可不会让同伴陷入险境。”
其实走到现在也不完全是被迫,如果不是这个奇怪的梦境,克莉丝一开始绝不会把斯汀格救回去。叫个救护车就已经仁至义尽了,更别说跟着他冒险。可是为什么要把他救回去呢?说什么“我们是同伴”的话,克莉丝可没有同伴的概念,也不觉得他们是同伴,不过是逃亡路上的随行者。在汹涌人潮里,人群推搡向前。她第一次转过身逆着人流奔跑,只因为有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喊醒她,只因为她听到了这个人的声音。禁锢在这个无边无际的荒谬世界,有人让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除了这些……克莉丝想起文件袋里的“Das Opfern”,这个计划命名为伊甸园计划,而斯汀格他们就是“Die Mrtyrer”。为了多数人的利益牺牲少数人,少数人还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以领导者的角度来看确实毫无问题,接受领导的人群也应该欢呼高喊,支持赞同领导者的决定。为了这个计划,就应该牺牲掉斯汀格他们的生命吗?今天是他们,明天又是谁?刀刃没有架到脖子上,谁也意识不到自己是待宰的羔羊。被蒙住眼睛的人群,自以为生活在真正的自由,他们庆幸自己不是刀俎,却不知道自己就是菜园子里随时被割的韭菜。大众欢呼,却听不见少数人的悲鸣。
从小都是孤身一人,克莉丝并不眷念人和人的关系,这个世界也没什么人和她关系紧密。政府也好,罗切斯特也好,每个人都是为了各自的利益和立场斗争。她一直置身事外,直到卷入其中。拥有自我意识的人总该睁开自己的眼睛观察世界,找到自己应该走的路。
斯汀格感受到背部一沉,克莉丝走到他背后坐下来,背靠着背仰头看向星空。科学家究其一生找到的最后道路是魔法,就像克莉丝走到现在,真正能相信的居然是身边的斯汀格。说起来荒谬又嘲讽,却不得不接受现实。
过了很久背后传来很轻很轻的一声“谢谢”。斯汀格无声地笑了笑,克莉丝阖上眼睛,没有人再说话。
大清早罗切斯特就把四人喊醒,匆匆驶向F区。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克莉丝拍着温蒂的背,“不会被中央政府抓住?”
罗切斯特把黑色的汽车换成红色的越野,沿着军道向F区行驶。
“我们现在已经到D区了。”他方向盘轻移,“D区跟中央政府也不对盘。只是路途要远一些,安全还是能保证的。”
克莉丝担忧地看了一眼腿上的温蒂,全车只有她一个人晕得厉害。靠着她的斯汀格倒是很清醒,和前座的罗格不时交换意见。大概得行驶十几个小时,克莉丝担心温蒂受不了:“怎么不选择时间短的交通工具?反正都是D区。”
“话是这么说,事情可没那么简单。”罗切斯特皱眉,“就算是D区,也可能有中央政府的眼线。不知道什么时候头顶被毁掉的卫星又修复好了,重新监控某个区域。接触的人越少越好,就算是D区的人,和我们也只是同盟关系。如果被他们知道了这个计划,难说会发生什么。”
“那我们去F区,也不会和人接触?”罗格问。
“很少,也只有几个信得过的人而已。”罗切斯特无奈地摇头,“就算是我,也不敢保证身边有没有奸细。”
“克里曼身边应该也有吧?”克莉丝望着背椅,“这样的机密都能被交易,看来他的身边也不全是效忠他的。”
罗切斯特没想到克莉丝能想到这一层,他点点头,随即解释:“不是我们的人,我也不清楚那个人,或者那些人究竟是谁。”
“……那好麻烦。”斯汀格有些失望,“本来还想着和那人合作。”
罗切斯特没说话,只是握紧了方向盘。如果真是他想的那个人……和那样的人合作?连克里曼都没有控制得住,何况他呢?
罗切斯特给他们选的落脚点是一位女士的住所。
房屋的主人叫莫妮卡,约莫二十八九岁,礼貌地向四人打招呼,并准备好了他们需要的用品。已经晚上九点,一路的奔波让他们没什么说话的心情,斯汀格和罗格匆匆吃完就回到房间,罗切斯特答应他们明天会去基地寻找资料。温蒂晕得提不起劲,沾上床就睡着了。克莉丝躺在她旁边,没什么睡意。过了好一会想下楼接杯水,却看见客厅依旧亮着灯。
沙发上的莫妮卡戴着眼镜,黑色短发别在耳后。桌上放着一杯红茶,看见房门外的克莉丝,朝她微笑:“要下来聊聊吗?”
主人已经发出邀请,克莉丝也不好拒绝。她坐在沙发上,茶几摆着几份图纸。她正想睁大眼睛看个清楚,莫妮卡出声打断她:“我知道你们的事情,听说你是这个世界的人?”
“是。”克莉丝点头。
“生活在哪里?”
“B区,一直都在B区生活。”
“这样啊……”莫妮卡拿起茶几上的茶杯,轻轻啜了一口,“你在读大学?”
“嗯。”克莉丝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问,只能诚实回答。
“什么专业?”莫妮卡好奇地看着她。
“语言和文学。”
“B区的大学专业是自愿选择……还是分配的?”
“分配。”克莉丝回答她,“根据成绩分配。”
莫妮卡放下茶杯,起身走向书房:“你跟我来。”
克莉丝疑惑地跟着她的脚步,书房在一楼的最左边。莫妮卡推开门,书房的规模超出克莉丝的想象。这个书房竟然比客厅还大,一边的墙壁全堆着书籍,另一边挂着一幅巨大的……地图?克莉丝下意识看向那幅地图,有些好奇:“挂这么大的地图?”
“你再仔细看看。”
不就是这个世界的地图吗?克莉丝凑近几步,随即诧异地看向莫妮卡:“这是反的?和一般的地图不一样,这是镜像里的地图。”
“如果我告诉你,你一直看到的地图,才是镜像呢?”
克莉丝愣在原地,莫妮卡严肃的表情不像开玩笑。把她特意叫到书房,也不该只是为了开个玩笑。她的背后浸出一身冷汗,不敢置信:“我看到的……地图,是镜像?”
“也就是说也才是真正的地图,这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样子。”莫妮卡走到她身边,“你看到的世界是镜子里的世界。”
“……为什么?”
“这个世界的真实并不是真正的真实,就像人永远也没法像看别人的脸那样看自己的脸。你得到的信息都是通过镜子或是他人,经过大脑加工,或者是他人直接加工过的信息。”莫妮卡顿了顿,“不让人接触真实的世界,让人以为镜像的地图就是真实的地图,这是权力者加工过的信息。”
“所以大多数人一直都不知道这件事,也不知道原来他知道的左右并不是真正的左右。就像生活在镜像里,永远找不到真正的目的地。除此以外,你看见的地图只有自己生活的区域有详细的街道标志,其他区域都是一片空白。”
克莉丝点点头,莫妮卡指向F区:“但是这幅地图上所有的信息都有,每一个区域。”
克莉丝观察这幅地图,莫妮卡察觉她的疑惑,继续解释:“我知道这些,是因为我的大学专业是地理。只有读地理的学生和政府核心人员才知道这些事,当然读地理的学生以后都是要进入政府的。这算是他们控制这个世界,也算是减少反抗者找到真实地点的手段。”
“你也是分配吗?”
“是,也不是,这可是机密,能读的人都要通过政治审查。”莫妮卡笑了笑,“我能读,除了自己比较擅长,还有家庭原因。我家可是政府的效忠者。”
克莉丝更加不解,既然是效忠者,怎么还会到反抗组织里?罗切斯特的样子肯定知道她的底细,竟然放心这样的人进入组织核心?
“很不解是吗?抱着这么好的前程不要。”莫妮卡触及地图,过了好久才开口,声音很轻,“这一切只因为我是女性。”
“女性?”克莉丝下意识重复。
“你知道这个世界的女性是怎样的吗?因为人数较少,政府立了很多法律来保护她们。可她们同时又是生育工具,是男人眼里有利用价值的猎物。”莫妮卡从口袋里掏出火机,“介意我抽根烟吗?”
克莉丝摇摇头,莫妮卡点燃香烟,深深吸了一口,慢慢吐出:“虽然这样的话听起来很残忍,但这就是事实。男人保护了女人,又把女人当作工具。这样的世界大多数人连自己活在怎样的世界都不知道,更不要说女性意识的觉醒了。”
“我是毕业后才想清楚这些事的,其实家里对我很好。可我总能感受到那种差距,和哥哥的差距。问题并不出在他们是怎么对我的,其实他们还要更宠我一些。”莫妮卡弹弹烟灰,“可我感觉不到自由。你有这样的感受吗?”
“抱歉,我没有家人。”克莉丝表示自己并没有这样的机会感受。
“啊……那真是冒犯了。”莫妮卡朝她歉意地笑笑,“可能是我比较反叛,从小我就不服那些男生。小时候的教育是要学会听从,要做乖孩子。那些男人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活在怎样的世界里,但他们还会对女性形成压迫,无意识或者有意识。女性算是双重枷锁,自由这种东西根本无所提及。”
“大概明白了。”克莉丝点头,“就像以前我和一个男生争比赛名额,我比他成绩高,但老师还是选择了他。”
莫妮卡笑了笑:“是啊,只因为他是男性。所以我才问你的专业是什么,毕竟大部分女孩都分配不到数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人,一层压着一层,这一层又去压迫下一层。其实男性也很可悲的,他们自以为生活在自由与权力中,却看不见自己身上的枷锁。但我哪能顾及那么多呢?我只想打破自己身上的枷锁。在这个男权社会,我看不见属于我的自由。大学毕业后我遇见了琼恩先生,和他聊了很多。我无法接受家庭给我安排好的生活,也无法接受这个世界的运行。我决定和家庭决裂,走上反抗的道路。”
“所以你选择进入这个组织。”
莫妮卡没接话,吸完最后一口,把烟头按灭。过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开口:“其实我也不知道,反抗有没有用,或者说,就算反抗成功了,领导的会不会又是另一个男人?但如果谁也不做,就没有人站起来。如果不去寻找那唯一的可能性,我就永远看不见自己的自由。”她站在地图面前,手指轻轻抚过,“就像永远生活在镜像里,从来不知道我是谁。”
她的表情是那么严肃而悲伤,就像举枪的战士走进虚无的战场。但是她举起了投枪,绝不停下,直至死亡。
“但是你敢做。”克莉丝打破沉默,“就已经很伟大了。”
莫妮卡听见她的称赞,笑了出来:“我并不喜欢伟大这样的形容词,听起来像一种毫无根据的服从。我倒更喜欢别人称赞我漂亮,虽然很俗,但是具体。”
克莉丝有些窘,不好意思地扯扯嘴角:“可是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如果有来生。”莫妮卡看着她,“你想成为男孩还是女孩?”
克莉丝直视她的眼睛,慢慢开口:“既然是身为女性向这个世界反抗,总不会讨厌自己是女性吧?”
她没有回答莫妮卡的问题,但莫妮卡已经得到了她的答案:“你是B区的孩子,那可是个管理严格的区域。”莫妮卡看着她,“我没想到你竟然会跟着罗切斯特跑到这里,还帮助那几个完全不认识的异世界的人。听起来就很酷,让我觉得你也是追寻自由的人。”
克莉丝转过头看着眼前的地图,想要记下每一处。手指抚过每一寸土地,眼睛慢慢亮起来。莫妮卡站在她旁边,无声地笑。
即使前方并无光明,投枪的战士也绝不会停下追寻的脚步。
Das Opfern:德语,牺牲
Die Mrtyrer:德语,牺牲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