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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明帝本纪第十三章01 ...

  •   江山曲•桃花词
      之明帝本纪
      第十三章01

      佑贤没想到景煜会动手打他,甚至从没觉得一直痴痴待他的景煜会对他动一点点粗。他兀自惊了短短片刻,将身子蜷成一团,疼极了也不肯吭声。
      景煜忽然觉得佑贤的身子抽搐了一下,手底一软,再也无力,浑身颤抖着,松了拳。
      佑贤软软伏在地上,微微地痉挛。唇边有血,他只用舌尖一卷,轻舔了舔。苦且涩的血腥顿时呛入心肺,让他一阵气喘。他赶紧捂住嘴,闷闷咳了一阵,摊开手,手上黏黏地湿了,血味转浓。
      景煜看着他,惊呆了一会子,又猛地抓住他的双肩,将他提起:“你看着朕!现在就对朕发誓,生生世世只爱朕一人!”
      佑贤低垂着头,凌乱的发丝滑过苍白的面颊。他努力喘了几口气,终是摇摇头。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肯说?”景煜摇撼着他,手发着抖,“你——你究竟要朕怎样待你,你才满意!”
      沉默了半柱香的工夫,佑贤略略抬眸,神情涣散地注定景煜,慢慢道:“……我、我不明白……”已是气若游丝,“我以为,你和景炎是不一样的,可、可你比他更该死!”他啐了景煜一脸的血,发了狠地欲挣开对方。
      而景煜就是不肯放手,甚至不顾得抹净脸上的血污。他咬咬牙,额上青筋暴露:“若不是你逼朕,朕何以至此!?你背着朕,同朕的妃子苟合!那时,你可曾想过朕?你可曾一丝一毫地念过朕!?”
      闻言,佑贤闷闷笑了:“我当什么事,”他想起来了,“原来是嫌我污了你的妻?早知有这一天,何必……”
      “你才是朕的妻!”景煜喝断他,“你、你才是朕的妻……”嗓音尽量控制着,却颤抖得更厉害,“你做什么,朕都可以不在乎,与叶良不睦、逼死程延寿、陷害徐佐仪、暗算宋功、甚至想杀死璘儿……”
      佑贤听着,盯着景煜,猛然张大了双眼,乌亮的眸子在眼眶中发着抖:“怎么,你全知道?”
      景煜自知语失,悔自不及,给佑贤一吼,便泄了气:“一、一开始,朕确实不知道!可是时间一长,什么都能想明白……”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一直骗我!”
      佑贤冷不丁在景煜右手腕上狠咬一口,迫使对方松了手。他趁机扑到镜台前,把紫檀妆盒的小抽屉统统拉开,且听景煜说:
      “这些事,朕都可以装作看不见,因为朕爱你!唯独、唯独你背叛朕!你竟让朕、竟让朕……”
      “我早说过,别碰我的!”佑贤从成堆的珠宝中抓出一支双股金钗,“是你自己要强我!”见景煜欲言又止地走近,他忙把手中金钗举至眉梢,威胁着景煜停下。他冷冷一笑:“怎么,想说我让你做了王八?”
      外面阴沉的天突然炸响一记滚雷,让原本战栗着的佑贤越发紧张而瑟缩。伴随着雷声的响起,他朝景煜狂乱地大笑起来,道:“我告诉你,其实,你早就是王八了!从你把我强留宫中那一刻起,你就是了!你不知道吧?你最信赖的世子炎,而今的独苏王,他早就碰过我!一遍遍地,他把我的头往案子上磕,还用钳子拔我的脚趾甲、用鞭子打我,在我娘面前……”
      “别、别说了!”景煜双目充血,表情扭曲而狂乱。眼里明明含了泪,却不曾流下。那些他早想知道的往事,此时此刻,佑贤正一一与他细数。但他不想听,不想再听了。因他不愿相信那些事是真的,心都被佑贤的声音撕扯得生疼。他猛地用双手捂住耳朵,拼命摇头:“朕不要听!不要听这些!”然而,佑贤的声音依旧像把利剑,一遍遍地刺穿他的身、他的心。
      “你不信么?”佑贤不肯住口,反而笑得更快活,好像那些悲惨的往事全都不属于他。他清凌凌地笑出了声:“不信就去问问他呀?他当初也是对我说,作了独苏王就对我好的。谁稀罕!他害我男人不成男人,还夺了我的妻,我恨不得他死!还有你,说什么情愿为我断子绝孙?还不是不声不响地有了两个儿子?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有多恨?”
      一道闪电倏然划亮佑贤病恹而苍白的脸,他的嘴角还沾着一丝殷红的血渍:“凭什么?”
      他看着对面的景煜慢慢抬起头来,且用一种凄绝的神情凝视他。他仿佛很享受对方的这种神情,还想要对方更痛苦一些,他说:“我和你们同为男子,凭什么只有我要身为下贱?凭什么我的妻要送与了景炎?凭什么是他!明知你和丹霞那贱人暗中私通,凭什么我还要对你死心塌地?你跟她的事,还不是瞒着我!”
      “那是……”
      “凭什么你可以子孙满堂,我却要活得不成男人?”佑贤不给景煜辩解的余地,“我就是要你知道,要让你睁开眼睛看看清楚!我是男人!是男人!我不是你的妻!不是!”
      “阿贤……”
      景煜忍不住向前踏出半步。
      佑贤的表情倏然一凌,手中的金钗也跟着握紧。他憎恨地瞪着景煜,恨恨道:“你说你爱我?你真的爱我么?我怎么都想不通,”他摇了摇头,乌发潋滟,“我们之前素昧平生,你又怎会爱我!”
      “那是……”
      景煜想说,那是当年顾忠送了一轴美人卷,朕是先爱上画中人,才……还不等他说,只见佑贤用手中的金钗猛往自己脸颊上划去。
      外面已然暴雨滂沱,伴着不时的电闪雷鸣,似乎天将塌陷的前兆。
      一支钗,两股锋利,在晶润绝美的脸上留下双双血痕。佑贤仿佛没有知觉,依旧瞪着景煜,眼底干涸:“你还不是跟那些畜牲一样,只爱我这符皮囊。”他一字一字地咬出口,“我不信,若我没了这张脸,不信你还会爱我!”
      手上又猛划了几下,交叉地划,细嫩的脸颊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他不觉得痛,反而发狂地大笑,像是疯了,可他知道,这一次,他没有疯。只有这一次,他清醒得很!
      景煜呜咽了一声,仓皇扑过去,企图夺下佑贤手中的“利器”,却不能。他是真的忘了,对方即使再美貌、再嬴弱,也终究是个男子。他只好用双臂、用身体紧紧地箍住对方,不让对方再伤害自己:“阿贤、阿贤,是朕的错!”他沉沉地喘息着,“朕、朕比你更痛呢……”他咽了泪。
      房中,门窗紧闭,各处都昏惨惨。斑驳的影子混杂在一起,笼罩着紧紧纠缠着的两个人,又因他们纠缠不休的动作而扭曲、扭曲。佑贤忽然偷出那只抓着金钗的手,一下子刺入景煜的肩头,让毫无防备的景煜呜咽了一声。但景煜马上咬紧牙关,将佑贤抱得愈紧。
      佑贤又咒骂起来,声音很低,仿佛蝶的呓语:“你为什么爱我?为什么爱我?为什么!为什么!你这骗子、强盗!混蛋!混帐东西!你这畜牲!你这、你这、你这……”他手中的“凶器”,一下下毫不留情地刺入景煜的左肩、捣烂,使之一片血肉模糊。
      景煜强忍疼痛,始终没有说一个字,更没有哼一声、没有阻止佑贤对自己的摧残。渐渐地,呼吸粗重起来,他清晰地听到了外面的雨声、自己越来越狂乱的心跳声,与佑贤越来越低沉的心跳声,还有金钗磨擦血肉的声音,而佑贤的在耳底呜哝着的声音却模糊了。
      房中一下子安静。
      佑贤不再咒骂,手上的凶行却没有停下。
      笼中龙涎寂静成灰,只一缕如魂似魄的残烟,袅袅地,消散。
      景煜抱住佑贤的手臂突然一紧,便无力地从对方身上滑下:“阿贤,”他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说出来,“不、不管你成什么样子,你,”他想说,你都是朕的妻,想到会惹恼对方,方道,“朕都、都,只要你……”
      话才落,景煜整个儿人倒在佑贤脚下。
      佑贤只觉得身上一冷,好一会子才发现刚刚抱紧他的景倒在了血泊中。
      脚下青蓝色的花毯被景煜的血洇得绯紫,更洇湿了佑贤的鞋子。
      佑贤忙丢了手中的金钗,扑到景煜身上,摇撼:“陛下?陛下!”
      景煜紧闭双眼,毫无反应。面色因大量失血而苍白,唇也白了,华服逶迤了一地,只有那与生俱来的帝王气魄,一缕游魂似地堆息在眉峰之间。
      佑贤吓得缩了缩手脚,惊慌地四顾一番,不见任何人,方拔腿往外跑。
      殿门太沉重了,他用身子撞开,几乎扑倒在外面的雨地里。他一边踉跄着狂奔,一边大喊:“来人!快来人!”
      雨水洗刷着他身脸的血,怎么也洗不净;雨水淹没了他的声音,让他撕心裂肺的叫喊听上去就像呢喃;雨水混着鲜血模糊了他的视线,让他朦朦胧胧地看不真整个儿世俗。
      他朦朦胧胧地看见,叶良率一队宫人冒雨奔至。
      叶良撞见他满身血污的样子,先是一惊,既而闯入内寝。
      “万岁!”
      众人慌乱起来。
      叶良一面急命人去请太医,一面怒视浑身湿透的佑贤,尖叫道:“咱家一而再不与你计较,你却太得寸进尺、不知悔改!来人!把这妖孽拖入大牢!”他往佑贤面前急趱几步,一指对方鼻子,“若万岁醒来还好,若是有了差池,你最好还记得咱家给你讲过的,你就得为万岁活葬!”
      左右不容分说,架住佑贤两腋,将他拖入雨中。他没有反抗,只是瞪大一双眼睛,直勾勾望着生死未卜的景煜给众人小心翼翼抬至龙榻。
      直至再望不见天子寝宫,佑贤才无力地垂下了头,如梦方醒:我是爱着景煜!
      ……不!他又无力地摇头:“我不爱他,我不爱他……不爱、不爱、不爱……”他一遍遍嘀咕,自己也不知到底是爱还是不爱。
      他将景煜待他的好,逐一回忆,觉得自己是爱着对方的;可一念及景煜强迫他、强加他的那些事,他又恨他,就像恨景炎那样——不,比恨景炎更甚地恨他。
      因他从未对景炎产生过一点点的好感,所以那恨很干涩。而他却无法控制地爱上景煜,才觉得正要在景煜的保护下逃出升天,却又被对方亲手投入无底深渊;因为爱,他才受不住对方对他的一点点不好,才更加地恨,恨得更刻骨。
      真是卑贱!真是个贱人!他暗自嘲笑自己,忍不住在雨中大笑起来。
      “又发疯了吧?”
      架着他的两个侍从以为和往年一样,便毫无顾虑地交谈。
      “一定是又犯了疯病,才失手伤了万岁!”
      “你看看他那个样子,哪里倾国倾城?我若是万岁,凭他是谁?单单这疯病,也决不肯要的!”
      “嘿嘿!罪过罪过!玩玩还是可以的,不然白糟蹋了那张脸!”
      “瞧你说的,咱们都是无根之人,哪还有那个妄想!”
      “嘿嘿!可说的是呢!”
      佑贤听着,冷笑不迭。
      何尝不想疯?这个时候,我何尝不想疯!?他想。
      雨水渗入他脸上的一道道伤口,疼极了——他总算感觉到了伤口的疼,真想哭,却不受控制地笑着。
      牢房里虽然无雨,却潮湿得一点不输外面。佑贤被两名内侍粗鲁地投进来,湿漉漉趴伏在地,呕着血,猛咳了好一阵。
      他还未从昏恶中醒来,只听旁边牢房里有人向他问了句:
      “兄台,还好吧?”
      听得这声音,佑贤顿时惊愕住。他简直不敢相信,看着自己手掌里的血,愣了好一会儿,才猛然抬起头来,拼着精神朝牢栏另一头望去。
      一片昏黑,一点白色的囚服的影子,像亡魂似地浮在那边。
      看清问话人,佑贤直觉得自己又落入另一个更深、更寒的深渊。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佑贤几乎忘了自己的伤痛,直把一整颗心都放到对方身上。
      对方亦从血污中认出他的脸,放声大笑:“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哪!能参倒你这狐狸精,我檀思先就是一辈子坐牢、就算掉脑袋,也值啦!哈哈!”
      檀思先玩味似地歪了头,欣赏着佑贤的脸:“王爷,您的脸怎么啦?”
      佑贤这才想起他的脸已给自己刮花,慌乱地瑟缩到阴暗的角落,把脸埋进了膝盖,不说话。他不敢想让他唯一的亲人——即使对方不知他的存在——看到他的狼狈相。
      “你躲什么?”
      檀思先够过一只手,拼命地招呼:“王爷!王爷!该不会是没了那张脸,就让陛下生厌了吧?”他哼笑,“我真以为你有惊天本事,让人人都参不倒你,原来仅仅凭了一张脸!简直讽刺!”他再度放声狂笑。
      佑贤不理会他,咽了咽,慢慢地略抬起脸,盯着自己湿淋淋的脚尖,嘶哑地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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