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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8 ...

  •   “老秦你带小孩呢?”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走过来,作势踢了一脚秦旭。男人比秦旭矮了大半个头,微胖,肚子把警服崩得起了几个褶。他皮肤很白,五官生得恰到好处,眼不大但胜在亮,胖乎乎的脸上总带着笑,也不显得油腻,反倒有几分讨喜。
      “诶葛胖子你都来了啊。”秦旭一扭头,看到葛青山揶揄的表情,颇为嫌弃地回敬了他一脚,“这可不,我带着我侄女和她同学社调呢,老旧设施回收利用中的安全风险问题。没听说过吧?啧,就知道你听不到这些学术的玩意儿。结果给碰上这么个情况,你说这叫咋回事啊。”秦旭满嘴跑火车,眼还睁得挺大,瞎话就一溜溜地说,连个磕巴都不打。
      葛青山和秦旭是当年公大的同学,两人关系铁,对对方是个什么混蛋样清楚得不能再清楚,当即给怼了回去:“工作时间带着侄女到处跑?社调还社调到人家瓷窑里去了?长本事了啊。你咋不说要体验体验火化呢?老哥哥我立马给你联系殡仪馆。”
      葛青山怼完,心里痛快了,活像是完成了打招呼的过程,正经起来,朝后面努了努嘴:“喏,跟着王队来出个外勤。横竖在局里没啥事情。”葛青山隶属技术科,在鉴证方面很有一手,没几年混到了个科室副主任,人手够的时候,外勤本来很少轮到他,奈何他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哪里有案子就爱往哪里凑,一副恨不能长在现场的架势。
      葛青山说完就伸长了脖子问秦旭:“就这后面几个窑呗?”等秦旭一点头,立马拎着工具箱,招呼着手下的人往那边去了。

      “秦队,你这怎么回事。”葛青山前脚刚走,王川后脚就过来了,瞪着百里陌和严子安。刘晨阳跟在他后面,冲他做了个“秦哥挺住”的口型,逃一样地奔过去询问管理员和现场的几个租借瓷窑的人了。
      “诶王队,我跟你说,事情是这样子的……”秦旭背着王川撇了撇嘴角,一扬头,打起来精神,冲上去,拉着王川就追着葛青山往瓷窑那边走。一路走一路劈里啪啦,捡着百里陌先前的推断里,跟眼下情况有关的部分,兜头给王川倒了下去。还不忘抽个空,回头冲百里陌和严子安使了个眼色,让两人在原地等他。
      这两个人,少年人的长相,青年人的行事,中年人都能镇住的气势,说是多大年纪都差不离能糊弄过去——只要王川不有心深究。
      秦旭到底不想把两个人拉到明面上牵扯进去。

      葛青山带着人,在里面查了半天,从最后一个窑口里钻出来的时候,额头上起了一层汗,手上蹭的都是炉灰,咋咋呼呼地跑过来,跑得脸上肉一颠一颠,说话的时候大喘气,还拼命压着嗓子,试图营造出诡异的氛围:“搜到的。当真有问题。”
      他从一个警员手里抓过两个证物袋,证物袋里各装着几个灰白色的小碎片,跟他们先前找到的一样,一袋多一点,一袋少一点:“从老秦说的那两个窑里找到的。不好找,被人清理得很干净,面上的、容易找到的全清走了,剩的都是埋在炉灰和碎瓷片下面,而且太小了。这袋的那个窑更是了,老秦你能找出来不容易。”葛青山扬了扬碎片少的那一袋,难得认认真真地夸了一回秦旭。
      秦旭哈哈笑了声,没当回事,在心里把那个词又圈了一遍。
      谨慎。
      王川问:“人骨?”
      葛青山点点头,拨了一下证物袋:“我瞧着像。你看这,一小块,这个形状,这个边缘曲线,像钩骨吧。再看这,这么小一片,这个厚度,这个弧度,这个色泽,我怀疑是肩胛骨上碎下来的。再瞅瞅这……”葛青山拿着证物袋,一块块骨头拨过去,大有不历数一遍不罢休的架势,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从这么小的骨片上看出来那么些乱七八糟的。
      “葛胖子,说重点。”秦旭不客气地打断了他。
      葛青山剜了他一眼:“这难道不是重点么?!”飞快地抱怨完一句,老老实实回到主题,痛心疾首道:“这骨头烧成这样了,根本没法鉴定DNA或者别的啥了——连是人的还是别的都难!别的窑里没发现什么,不排除收拾干净了的可能性。干脆让我们的人把窑里的东西都打包回去,一个个验!”葛青山说到最后,大手一挥,又是一个豪气干云又不怎么着调的建议。
      秦旭早就习惯了这人的脾气,当即接话:“行啊。那就拜托葛主任辛苦了。”
      “真让干啊?”葛青山也习惯了闭眼提建议,然后睁眼被驳回,这回有些出乎意料,兴奋得眼都亮了。
      “尽快。”王川想了想,严肃认真道。
      “得令!”葛青山蹦起来,歪歪扭扭敬了个礼,“我立马回去查!”一溜烟跑过去招呼他的警员,一群人一起下手掏炉灰。证物袋装不下,问管理员要了一卷大垃圾袋,一个个打包,把车后备箱塞得满满当当。

      葛青山装证物的功夫,王川又去管理员那边问了遍话,秦旭跟着刘晨阳,问了一圈周围几个正在使用瓷窑的人。
      刘晨阳去跟王川报告,秦旭脚底抹油,溜过去找百里陌和严子安。

      “这边的在用瓷窑的人,大都不是固定时间来,来了也是自顾自干活,基本都没什么交集,顶天了有个眼熟。都说没注意到什么可疑的。”秦旭三两句总结完问话的结果,情况很简单,犯人选的地方时机都好,算准了瓷窑人流少,使用的人间隔远,烧没烧烧的啥根本没人知道;大型瓷窑更是少人用,管理员又不管,也抓准了这些烧瓷人没工夫也没心情打理人的状态,甚至不用刻意地避人耳目,就能轻易做到不留痕迹。
      “谨慎。”秦旭低声念了一句。念完又问:“有多大的可能性焚烧的是尸体?有多大的可能性是徐景明的尸体?两个窑里确实是两具尸体么?如果是的话,是一个人做的么?是不是那个‘协助者’?另一具尸体是谁?跟这个案子有关系么?”他按着习惯,把一串问全部抛出来,然后一个个尝试着分析。
      “是不是尸体……我倾向于是的……葛胖子都那么说了,他别的可能不行,鉴证要是他说不行,这市里就没人行了。
      “是不是徐景明……按推测,徐景明自杀了,尸体失踪了,如果要处理,在这里焚烧的可能性最大,而现在又恰好出现了人的骨头……从逻辑上来说,这仅仅只是巧合的可能性不大。但是,以青溪为中心,从青溪到扬海市的距离为半径,这么个范围里,要排除其他案子,不能说是绝对。况且……‘在这里焚烧’完全是推论啊,我们甚至不能确定他烧没烧……这是个逻辑链的薄弱点……
      “是不是两具尸体……正常人都不会分两次在两个炉子里烧一具尸体吧,这风险也太高了。不过,能干出来这种事情的,也算不上是正常人。但即使是这样,也不能排除为了搬运方便分成两次的可能性……
      “是不是一个人,是不是‘协助者’……这个更说不好了。如果确实有一个是徐景明的话,‘协助者’必然牵扯在里面。如果没有的话,我更倾向于‘协助者’和这件事没有关系。毕竟,火化尸体,烧个一干二净,连是不是人都认不出来。这种处理方式最简单方便,如果他在这里烧过,很难想象他不会利用同样的方法,把徐景明的尸体也处理掉。可这两件事是不是一个人干的……难说。
      “另一个是谁的骨头,有没有关系……不知道。骨头是上次清理瓷窑之后才留下来的,顶多是一个月前,扬海市近期收到的失踪报告……有点难啊……”秦旭抓了一把头发,坦坦荡荡说不知道,面上没有多少沮丧,“重点完全在两个地方——是不是徐景明,是不是两个人。”

      他一扭头,直接问两个人:“你们怎么看?”问完自己先愣了一下,“哦我忘了,严子安同学……”
      “焚烧尸体的这个人,从至少半年前开始出入这里,完成了登记,保持一定的频率过来。至少他掌握了符合这个条件的某人的信息。”严子安直接截住了秦旭的后半句话,礼貌客气地用分析让他闭嘴,“他应该有一张假造的身份证,身份证上的信息应该是真的,只有照片是假的——他能推测到警方会调查身份证信息,但是管理员不会记得人的长相。也就是说,他从很长时间之前就开始准备。
      “他带着——应该是分解后的——尸体到这里,伪装成是带着瓷器的胚料,没有被人怀疑,然后焚烧了尸体,收拾掉几乎所有的骨片残留,跟来时一样地离开。
      “他非常谨慎。
      “以此为出发点考虑。如果是我的话,为了掩人耳目,不会把尸体从包里取出来,而是和包一起焚烧,走的时候把残余装进准备好的另一个包里。所以……残余物中可能还有没有完全烧毁的包的残留——比如金属拉扣。”
      秦旭认认真真看着严子安,这会儿仰起头,把自己代入犯罪人,模拟了一下带着尸体过来焚烧的情景,点了点头。
      严子安翻开记录册,径自说下去:“徐景明失踪到现在将近两周。按记录册上的信息,如果不考虑在管理员不在的情况下偷溜进来的话,两周内来过两次及以上的只有这两个人。对他们进行询问应该可以确认是否涉案。那么,这里问题就只剩下了一个——是不是徐景明?”
      秦旭一手抵着下巴,一手从记录册的纸页上划过:“是不是徐景明,从哪里找证据……”

      百里陌一直没有参与他们的谈话,望着远处的一个点,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像是对周围的动静无知无觉。她此刻终于回神了,还凝着那个远点,幽幽地开口:“‘阿欣送了我一对袖扣,说是去年烧的,很漂亮。’”
      秦旭吓了一跳,猛地扭头看她,又忽然反应过来,“啊”了一声。
      这段话他有印象,在徐景明的日记里。他用力去回想,之前看过了很多遍,现在不怎么费劲就想起来了。
      那是去年徐景明生日的时候。他认认真真记了孙欣的礼物,话不多,但写的朴实,溢着平静的温暖。
      秦旭沉吟了一下,想起来“十九周年纪念”的那张照片,徐景明揽着孙欣,袖口缀着上一个莹白色的袖扣,和徐景明日记里写的一模一样:“‘去年烧的’……他是说,烧瓷!那对袖扣是瓷制的!”

      百里陌点头,从口袋里摸出个证物袋,里面装着那张“十九周年纪念”照片,递到两人面前。
      秦旭直接愣住了,旋即苦笑:“你怎么把证物就这么带出来了……”他伸手接过照片,习惯性地扫过一遍,视线忽然停住,倒吸了口气:“这是……”
      “对。”百里陌放开照片。
      严子安低着头仔仔细细端详,听懂了秦旭没说完的话:“孙欣的胸针和袖扣是一套的。”
      秦旭摩挲着塑料袋子:“也就是说,这也是瓷制的。然后,这件衣服现在就在警局,胸针显然也在……如果在瓷窑的残渣里找到了袖扣,和胸针比对成分,就能确认是不是徐景明,那么就……”
      就能知道徐景明确实死了,‘协助者’确实焚烧了他的尸体。就能得到更多的‘协助者’的线索。就能怀疑,这里是不是牵扯到了另一起谋杀。
      秦旭拿出来手机,给葛青山打电话。

      “走吧。”秦旭简单地跟王川讲了一下推理,走过来,虚虚地揽了下两人的肩,“让王队他们在这等市里的人吧。我们先走了。不过如果你们想留下的话……”秦旭笑得有些促狭。
      “走。”严子安言简意赅,丝毫没有“从现场跑掉”的心理负担。
      百里陌更是直接避开了秦旭的胳膊,径直往外走。
      秦旭笑得更加开心:“诶,我们去吃饭吧,饿死了……”一边往外走,一边打量着严子安的背影。
      这个少年让他有几分惊讶,比惊讶更多的是兴趣。曾经压下去的对严家的好奇心又探了头,他下意识地纵着严子安介入,像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有多大的能力。想透过他看看严家光鲜正派的表面下,到底隐着什么样的深不见底。
      他本质上不是个太守传统规则的人,对自己的这个“下意识”没有多大的愧疚。可这不意味着他能允许自己在意识到的情况下,再把人牵扯进危险而混沌的局势和将来。
      秦旭把心里那点想法又压了下去,用力盖死,颇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他笑着,追上两个人。装着云淡风轻,却是不装着的坦荡磊落。

      车开到半路的时候,葛青山打进来电话。
      秦旭把着方向盘:“百里,帮个忙。”装得好像自己是个谨遵交通规则的好司机。在说这句话的功夫里,他犹豫了一瞬,借着后视镜看了一眼严子安。
      百里陌侧身从秦旭的口袋里拿出来手机,开了免提。
      刚一接通,葛青山的鬼吼鬼叫的声音就传了出来:“老秦我跟你讲,你他娘的最近神了啊!袖扣找着了,埋在一堆灰里,这玩意儿烧不坏!拉链头也找着了,快化了,但是!还没化!”
      葛青山一连串吼完,舒坦了,喘了好长一口气,气也顺了心也平了,像模像样开始说明:“袖扣在骨头少的那个窑里找到的。样式瞧着还挺特别的,我把照片发给你了啊。看上去跟那胸针是长挺像的,成分比对尽量今天给你搞出来。
      “那几个拉链头,骨头少的窑里两个,另一个一个窑里三个,乍看上去都是一个款,不晓得是不是一个尺寸的包。我搞搞看,能不能琢磨点啥出来。”说完,也不等秦旭答,把电话一撂,乐颠颠地跑过去做检验了。
      百里陌把发过来的照片点开,上面一个袖扣,白色,烧的有些发黑,但依稀还能看出来润泽。形状不圆,有几分棱角,那棱角却也是柔润。
      和照片上徐景明袖口的一模一样。
      秦旭瞥了一眼照片,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找到这个东西……真的是巧合么?”
      还是有人刻意指引,带他们到线索面前,引他们去找真相?
      可那真相,真的……是真相么?

      没有人回答他,没有人回答他们。他们得在这迷雾里,抗住种种幻象,去踩一条真实的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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