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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上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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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逸从前眼睛不好的时候,入夜后房间里总是灯火通明,以便他时时能看清物什,免得有个磕碰。如今他眼睛好了,下人还是按从前的习惯点着灯,卧房外间的满堂红上插了十几支大蜡烛,书案和里间小桌都有油灯,整个屋子都亮堂堂的。

      何逸靠在床头,被子搭在腰间,手中仍握着那卷许久不曾翻页的风物志。他在这明亮的光线下凝目望着黄九郎的背影,忽然淡笑着出声唤他。

      黄九郎刚将外袍挂在衣架上,正解中衣扣子的手顿了顿,闻声转过身来应了一声。

      何逸脸色微变:“你……先过来。”

      黄九郎目光略有闪动,将胸前衣襟松松拢了一下,还是依言走到了他面前。

      待他弯下腰靠近何逸时,何逸忽然伸手拨开他合拢的领口,扯住一边往下用力一拽,露出了黄九郎的半个肩头。这一拽猝不及防,两人俱是一愣,一时间谁都没有先开口。

      黄九郎胸前竟有十数道二指宽的伤疤,肩头也有几条,想来后背也少不了。新结痂的地方是粉色的,显然才伤了不久。更有几条似是被大火灼烧过一般,狰狞可怖得像爬了丑陋的蜈蚣,一看便知这里的皮肉曾经被深深划开,甚至向外翻卷起来。

      烛花燃得发出噼啪声,何逸握着黄九郎衣襟的手颤抖着:“这是怎么弄的?”

      他从前与黄九郎起居一处时,也曾见过这人半敞着衣衫露出一片结实的胸膛,但那上面光滑白皙,他还曾调侃是“肤若凝脂”。

      黄九郎在床边坐下,握住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柔声道:“是天雷的痕迹,已经淡了许多了。”

      何逸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翻身起来跳下床,动作强硬地将黄九郎按倒在外侧的枕头上躺下了。

      黄九郎没多作反抗,只稍稍拦了他一下:“等等,何兄,你没穿鞋袜当心着凉……”

      何逸便将黄九郎的鞋袜三两下除去,沉默着将他下半截身体也搬到床上摆好了。

      黄九郎:“……”

      他摸不清楚这小书呆子在搞什么,只好眨巴着眼睛任他折腾。但是很快他就眨不动眼睛了,因为何逸上得床来,两腿跪在他腰侧,俯下身将他中衣和里衣的扣子挨个解开了。

      黄九郎:“!”

      他摘了玉冠,墨发披散,丝丝缕缕落在榻间的被褥上,一双眸子已经变成了极浅的褐色。他就这样呼吸凌乱地瞪着何逸,哑声道:“何兄,你……”

      何逸将他上衣扣全部解开后,目光凝在他心口处一道半寸来长的旧伤口上。这疤不如天雷留下的那些可怖,伤口很窄,像是被非常锋利的匕首割得极深留下的,早已经结痂又脱落了的地方呈现出病态的暗红色。

      黄九郎顺着他眼神看过去,下意识想遮掩,却不知转了什么念头,手放在身侧没有动弹。他低声问何逸:“怎么了?”

      何逸眨了眨眼睛,忽然有一滴温热的液体点在了黄九郎胸口,他来不及反应那是什么,却见何逸已经别过了脸。

      “这条疤,是为给我制眼药,取了你心头血留下的罢?”

      他听得出来那书呆子极力遮掩着声音的不自然,心中忽然就泛起大片的柔软,像飞升上界后第一次触到云层时恨不得立刻变出原身打几个滚那样,他心口被欣喜和愉悦填满了。

      黄九郎用拇指在何逸眼下轻轻抚过,低低地“嗯”了一声。他撑着身体坐起来,手松松地揽在何逸清瘦的腰间,让他放松地坐在他腿上。

      何逸眼睛只盯着他胸前横七竖八的狰狞伤痕,眼眶中不一会儿又散着水汽了。他涩声道:“九郎,谢谢你。”

      他后来曾拿着那瓶眼药去找过慧海大师,问这里头究竟掺的是什么血——悬济堂的掌柜说是野外犬兽类的血,他爹从临安回来说是狐妖的血。慧海捻着檀木珠子说他云游天下,博览群书这么几十年,曾读过一本志怪古籍,上述妖族以心头血作药引,配上中药方,可治心上人的顽疾。

      那眼药中确然有苍术石斛等明目药材,也确然有狐妖的心头血,所以,他竟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已经是黄九郎的心上人了吗?

      还有天雷,黄九郎身上渡雷劫留下的伤痕还是簇新的,就如同半年来他的避而不见一样,历劫后这三个月他销声匿迹着,究竟是不想相见,还是重伤难行,不能相见?

      他这样想着,就这样直截了当地问了,黄九郎愣了愣,无奈道:“我有时候觉得你迟钝,有时候又觉得你太过聪慧……”

      他闭了闭眼,略略探身与何逸两额相贴:“这三个月我的确在养伤,前两个月几乎寸步难行,后来逐渐好转,一出关却听见你同家人说喜欢上了李公子的表妹。我便不敢贸然来相见,直到今日放榜,我想何兄的要紧事暂且告一段落了,才……想着来试探一二分。”

      两人呼吸相闻,何逸眼中还噙着点没散的水光,他有些窘迫地垂下眼睛:“原来如此,先前是我错怪你了。那你现在伤口如何了?”

      “早不疼了。”黄九郎便是有意让何逸为他心疼几分,却也不舍得让何逸难过太久,他转了转眼珠,勾起唇角道:“我很高兴何兄这样怜爱我,但身上沟壑纵横总不好看,何兄若不喜欢,我使个术法消掉便是。只是心头血的疤落在元神上,约莫去不掉了。”

      何逸却一下子坐直了,手按在黄九郎肩膀上与他认真对视,郑重道:“去不掉正好,不要去掉。你总说凡人心易变,这伤口便可时时提醒我你曾为我做过什么,教我不至于忘了你的好。”

      黄九郎怔忪地看着他,喉结上下一动,忽然猛地将他揽进怀里,头埋在他颈窝中深深吸了口气,而后强忍着把人按在床上的念头,克制地闭上了眼睛。他呼吸灼热,眼睛开合间长睫在皮肤上轻轻扫过,何逸脖颈有些痒,不自觉往后避了避,只一瞬,他觉得握在他腰上的手更用力了几分。黄九郎的身体也是滚烫的,胸口的衣衫方才解开后就一直大敞着,皮肤的热度只隔着何逸薄薄的一层里衣传过来,烫得他的心跳胡乱地失了序。

      许久,他听见黄九郎低沉悦耳的声音闷闷地从肩头传来:“果真是书呆子……我且问你,若明日有个不相干的人前来叩门,说他十岁时曾为了救你断了一条手臂,如今手臂倒是接好了行动如初,但想来求你一点谢礼,你当如何答谢?”

      何逸:“……”

      黄九郎不待他思索完毕给出回答,便自接了话:“大约也只能赠些金银酬劳罢,若谈以身相许,便荒谬至极了,是也不是?何兄细想此理,留着这伤口也无甚用处,你若当真变了心,我便是遍体鳞伤,也不会多求来你瞧我一眼的。”

      何逸被他这一通类似春秋讽喻的论证弄得啼笑皆非,急着想反驳,一时又找不到依据,便气呼呼地将黄九郎从肩头撕下来,两手改捧了他的脸颊,教他乖乖闭了嘴。

      因何逸坐在黄九郎腿上的缘故,后者略仰着脸乖巧地望着他,浅褐色的眸子里像燃着一团安静的火。何逸见他嘴角翘起,眉眼间笑意盈盈,便知这狐狸精又开始作起怪来,与他讲些诡话辩驳,大约只是闹着好玩,并不是真心想争个对错输赢。

      但何逸更知道他惯常疑心病重,此时抛出这个论断来,哪怕是随口一说的玩笑,也意味着他心里有这个坎儿。

      不管黄九郎这话说得有心无心,他都不想他二人之间再有什么芥蒂。

      于是何逸捧着黄九郎那张俊美得有些邪气的脸思索了会儿,道:“我如今无法剖心自证,但若奈何桥上能躲得过那碗孟婆汤,我的心意便是轮回转世也不敢变半分。”

      他说完自己先笑了起来:“咱们这半夜三更地起誓发愿,倒像那些淫.词艳曲里的场景。”他在黄九郎腿上调整了一下坐姿,并起三根手指朝天,勉强忍住了笑,尽力装作个严肃模样:“‘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

      他将那阙《菩萨蛮》背到一半,见黄九郎只呆呆地望着他,“噢”了一声恍然道:“是了,你不曾读过,那我换一曲《上邪》?这歌传了千年了,你既在人间行走,应当熟知罢?”

      后来发生的事证明了这行走人间的狐狸精确实听过,因为何逸刚起了个头,还没唱到那句家喻户晓的“山无棱,江水为竭”,黄九郎就单手扣着他的后脑勺,将他往怀里一按,两瓣温热柔软的唇贴上来,将他后面的声音都堵了个结结实实。

      何逸不知如何应对,僵着身体任他在唇上温柔地碾磨了一会儿,便也效仿着张开唇去咬他的,只是他不得章法,下嘴没个轻重,黄九郎不满地“嘶”了一声,伸手扣住了何逸的下巴,而后柔软的舌头趁齿关放松,灵巧地探了进去。

      何逸感觉到那条柔软的舌头在自己口中游走,抽干了身体里和周围所有的空气,让他头晕目眩,不能自持。等覆在自己身上的人略松开一点时,他只觉得嘴都麻了。

      何逸眼尾微红,眸光散乱,无意识伸手去摸自己的唇,喘息着唤道:“九郎……”

      黄九郎似是被他这一动作刺激到了,原本就有些椭圆的瞳仁在金黄的烛光下似乎拉得更长了些,他猛地握住了何逸的手腕,温柔湿润的吻就这样再度落了下来。

      “等,等等,九郎,我有话问你。”何逸按着他的肩膀将人推开,缓了口气才道,“我先前的梦里,你与我也像这样……如今想来,那梦的触觉未免太真实……九郎,你老实同我说,是不是你在捣鬼?”

      黄九郎刚挑起长眉想戏谑几句,话到嘴边又转了主意,爽快地应道:“是我。”

      “那个梦,是你编造的,还是确实发生过的?”

      黄九郎只字不提后来他对被魇住的何逸做出的非礼之事,只挑了前半段道:“是何兄自己的梦,不过我有一缕灵识误打误撞入了梦,能掌控梦中的我自己,便在梦中与何兄表明了心迹。”

      “噢,这样啊……”

      “何兄如何知道,那是我做的呢?”

      何逸老实答道:“我不曾与旁人……咳,做过如此亲密之事,九郎今天这样,我便想起了那个梦。”

      黄九郎倾身在何逸眉心落下一个轻柔的吻,他墨发披散在身后,随着俯身的动作有几缕滑落到胸前和脸侧,遮挡住了他锐利的面部棱角。他在柔和的光线下越发显得眉目如画,俊美秀致,打眼一瞧还以为是个漂亮的姑娘。

      何逸不知怎地起了兴趣,拽着黄九郎垂下来的一缕头发在指尖绕来绕去地玩儿。他白天情绪大起大落,得知中举极喜,策马寻人极忧,回家与宾客觥筹交错应酬了半晚,回屋又与黄九郎闹腾这许久,人早就疲惫不堪了,不由得张嘴打了个哈欠。

      黄九郎目光落在何逸绕在他发间那只修长白皙的手上,不知想到了什么,半晌哑声道:“何兄,别招我了。好好睡觉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上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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