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声》君薄宴

5、第三席位

　　枪响的那一刻，原本躺在地上的1304就地一滚，躲开了射向要害的子弹。他的动作带翻了摆在最前方的桌子，原本桌子上透明玻璃瓶中还插着一束新鲜的洋桔梗，混乱中花瓶摔碎在1034身边。玻璃渣与洋桔梗混杂在一起，有殷红的血迹逐渐在地面上散开。

　　白色的花瓣染上了血色，1304身上的制服不再雪白，他的肩膀被灼热的激光烫伤，鲜血染红了他的袖子。他没有理会自己还在颤抖的右手，从肩膀处传来尖锐的疼痛。

　　1304勾了勾嘴角，他近乎是刻意的让自己右肩上的伤口撕裂了一些。这种剧烈的疼痛将他的神智吊在被alpha信息素点起的火海之上。

　　克里尔和陆观澜的声音模糊地从后方传来，1304背靠翻倒在地的桌子，没管那一地的血色，而是看向了不远处距离他不超过三步的巨大玻璃窗。

　　那扇被窗帘半掩的玻璃上映照出这里璀璨的灯光、alpha们手中银色枪管反射出的光线，还有他自己毫无血色的脸。

　　也许他只有一次机会，1304混沌的大脑迟钝地想，只要他从这里跳下去，就能离开这个宴会厅。外面停满了飞行器，随便摸黑钻进去一个，他就有机会离开这里。

　　1304咳嗽了一下，被他忤逆的alpha似乎动怒了，信息素的味道尖锐而充满愤怒，他的四肢几乎要违背他本人的意志化成一滩水。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他的手背上，1304下意识抬手擦了一下，他在玻璃上看到了自己七窍流血的样子。

　　“这就是alpha对omega的意义吗？”1304想。

　　不能再拖了……1304支起一条腿，支撑着自己从血泊中站起来。他扛着alpha信息素的压制，手腕上爆起青色的血管。他用尽全身力气跃上窗台，然后1304耳边的嘈杂声忽然消失了，他的血骤然冷了下来。

　　Omega的骨龄显示他今年才十六岁，他的身体还没有抽成成年人的样子。他在福利院里向来是骨头最硬的一个，把惩戒室当家住，十几岁的少年无法在卡戎星贫瘠的土壤中长大，他浑身上下瘦得好像只剩下一把骨头。

　　1304站在巨大的窗前，透过映照人影幢幢的窗户，他看见了穿着军装的黑发alpha。

　　他紊乱的信息素让他看不清那人的脸庞，而沉眠的腺体尽忠职守地警示他那是一个alpha，一个有能力标记他，控制他的猎食者。

　　1304停滞在了窗台上，雪地里那个漆黑的身影将他钉在原地。

　　克里尔甩开扶着自己的副官，松开了捂住腺体的手。伤口已经愈合，只剩下干涸在指缝的血迹，养尊处优的小少爷不习惯这样黏腻的触感，他阴森森地看向站在窗前的身影。

　　“跳下去摔断一身硬骨头再被拖回来，还是乖乖接受安抚了事？这个选择不难做吧？”克里尔伸出另一只干净的手，将自己额前的头发捋到脑后，露出一双燃烧着野火的眼睛。那场大火咆哮着要将瞳孔内倒映着的身影吞噬殆尽。

　　1304站在窗台的边缘，他的双腿好像灌了铅一样有点不听使唤。Alpha不讲道理的信息素几乎扼住他的喉咙，封闭他的五感。一切声音落尽他耳朵里似乎都蒙了一层水声，好在他的视力尚且还能看清嘴形。

　　Alpha在胁迫他做出选择，1304感到荒谬。他仅仅是贴着玻璃窗，就感受到了从外界传来的寒意，那点透过窗户传来的寒冷带来短暂的知觉。

　　“跳下去……还是死在这里？傻子都知道选什么。”1304这样想。

　　Omega拖着沉重的身体，用双臂护住自己的头，“嘭”得一声撞碎了那扇有些年头的玻璃。

　　碎裂的瞬间，有枪声响起。极光擦过omega的脸颊，在1304身上又添了一道伤口。

　　1304比起同期的omega瘦弱不少，今天这件临时找到的制服原本就大了一号，套在身上空空荡荡。他的衣摆被涌入的暴风吹起，然后“嘭”地一声被引力拽住脚踝砸在了铺满青石的底板上。惩戒环亮起渗人的红光，骤然收紧。他被砸得七零八落的五脏六腑还没有归位，就先呼吸不上来了。

　　尖锐的警报声在林顿的终端里，和福利院上空同时响起。原本稳定的坐标爆发出前所未见的刺眼红光，头一次“幽灵”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离开了林顿，残影一般扑向那个摔在地上的人。

　　两道精神力屏障瞬间那人上方展开，风雪与枪声被尽数拦在屏障外。最外层的精神网迟疑了一下，在察觉到来人似乎并没有恶意后原地消失了。林顿抬头看向宴会厅的窗口，克里尔正在窗边暴跳如雷，猝不及防对上林顿的视线，脸上的神情变得错愕。

　　林顿没理他，还不到处理其他的时候。屏障自觉允许主人通过，他单膝跪在气若游丝的omega面前，阴影落在1304的脸上，为他挡住周遭刺目的火光。

　　察觉到有人到来，1304费力地偏过头，眼睛几乎聚不了焦。持续警报的惩戒环仍然在运转，随着1304的动作露出刺目的红光。

　　这种惩戒环是为了管束不驯服或者有逃逸倾向的omega，无论出身多么高贵，多么宁折不弯的脊梁骨都会被这一根小小的皮圈折成三段。

　　而1304还在顽抗，他安静地与林顿对峙，不发出一点呜咽声，惩戒环因这种对抗而勒得更紧。

　　幽灵回到了林顿的耳廓，“将军，身份确认。”

　　一板一眼的电子音自打林顿接手之后就没改变做过任何改变，在幽灵首次自主行动之后，电子音忽然扭曲成了一道无限接近于真人的声音，甚至还含着笑意。

　　“托付给你了。”

　　雪从天上落下来，压在林顿的肩章上。

　　林顿伸手想要为1304解开惩戒环，半空中的手忽然被人握住。躺在地上的omega挣扎着牵住了他的袖口，一只沾满灰尘与血迹的手指点了点林顿的手心。

　　林顿顺着他的力道将手掌摊开，“想说什么？”

　　“我想跟您做交易。”行至末路的omega向一个陌生的alpha请求庇护。

　　林顿眉心微动，“可以。”但那双手并没有松开。

　　那双手有些颤抖，林顿感觉到指尖再次缓缓地动了起来。

　　“我想活着”大概是力气快要用完，他写的很慢，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

　　林顿接住了他脱力的手，另一只手拨开他的衣领，omega不大明显地抖了一下。

　　惩戒环贴着皮肉，接触到alpha的手指后立刻断开。

　　机械的电子音响起，“惩戒指令接触，监管权移交，祝阁下有个美好的夜晚。”大鼓的空气涌入1304的肺，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生理性的眼泪从眼角落下。

　　“我答应了。”林顿站起身来，看着蜷缩在雪地里却渐渐恢复了血色的小孩。他想了想脱下身上的大衣外套披在1304身上，露出里面属于蓝岛军区的老式制服。

　　被兜头罩住的omega抬头看向林顿，他终于分出精力来思考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后他听见一个几乎被自己遗忘的名字，“图灵，站起来。”

　　坐在雪地里的小孩好像被吓坏了，他还很年轻，没能藏好那一瞬间颤抖的瞳孔。

　　林顿也不催他，只是让幽灵将屏障的隔音效果加强，将屏障外跳脚的花孔雀丢到一边。

　　被温暖外套罩住的身体逐渐回温，摔到的胳膊和腿重新开始隐隐作痛。图灵垂下眼睛，开始评估自己现在逃跑的话能有几成胜算。不知道是不是摔了这么一下把自己摔清醒了，他灼烧的腺体似乎冷却了不少，逐渐支撑他能多想点什么。

　　林顿拢了拢图灵身上的大衣，轻轻笑了一下，“在想怎么逃走吗？”

　　图灵的心沉了下去，抬头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睛。

　　林顿站起身来，“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就是今夜的第三席位。”

　　“图灵，好好想想你的筹码。”

　　图灵终于看清了那身属于蓝岛军区的制服，他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