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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4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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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
完礼后便是转身要走,沈清寒心下一惊,伸出去的手不知道是该回个礼还是该将人给拉住,只在这迟疑的当口,那嬴嗣音往外也没能走出个三五步,身子便是猛然一沉,而后腿脚发软,单膝跪地,只伸手将这胸口捂住。
牙关咬的紧紧,但仍是有细微的血丝从嘴角处溢出,再一张嘴便是一口热血从喉间喷出,血水洒在地上,溅出老远的距离,让人看着便觉几分触目惊心。
“侯爷。”
沈清寒原是揣着手指头站在原地,小公子本就脸皮薄,要他去做那等纠缠他人之事他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何况当初先要与人划清界限的又是自己,而如今嬴嗣音不过按照他的要求做了,自己又如何能够上赶着再与他闹的这般不清不楚。
心下虽是有些纠结,但脚步停在原地却是没再跟人往前一步,直到嬴嗣音胸口这股子淤血再喷出来时,沈清寒才又着急忙慌的扑身上前将人给扶住。
“您伤的严重,还是不要逞强,这时天已经亮了,最好先休息休息再走。”
本是好言相劝,谁知那嬴嗣音却并不领情。
“你当本侯是在逞强?”
“我................我是怕您伤势加重。”
“本侯伤势加重又与你何干?”
眉头轻微拧起一些,看似有些不耐的神情在,嬴嗣音甩手想推开沈清寒,可哪晓得这回那小公子是有备而来,抓着他的指节用了力气,遭人这么一推,虽是脚下踉跄一步,但手指却仍是紧紧抓着他嬴嗣音的手臂。
“您是为了救我才伤成这般,于情于理我都该好生照顾着再将您给送回孝文侯府。”
“本侯说不必。”
也是倔劲儿上了头,两个人互相拉拽着对方谁也不肯松手,沈清寒也用了自己全身的力气,想来方才他嬴嗣音走便也走了,可偏是要当着人面儿吐上这一口血来,这又要人如何能放心松手任他离去?
“啧啧啧,瞧这一出大戏。”
司马卫侯吊着脚躺在这树枝干上,他拿扇子给自己扇了会儿凉风,又问顾则笑要了两颗青果子在衣裳上蹭蹭之后便‘咔嚓咔嚓’的咬着吃了起来。
瞧这孩子虽然嘴碎,但人却是机灵的厉害,知道自家哥哥这会儿肯定饿了,所以追着沈清寒出去的时候还不忘顺路摘几个果子回来给人吃。
这果子虽然水分少,口感涩,但好歹能裹个腹,不至于让人饿的胃疼。
司马卫侯将自己架在这枝干上,顾则笑则是兜着满满一袖口的青果坐在那枝尾,这孩子像是对树底下的戏码没什么兴趣,只干干净净的将果子擦拭一遍后,便也一口一口‘咔擦咔擦’的啃咬起来。
司马卫侯抬眼瞧了瞧那背影,而后用脚尖轻轻去蹬了两下顾则笑的背脊。
“嘿,小孩儿,你家侯爷头一回演这么大一出好戏,你也不抬眼来瞧瞧?”
顾则笑头也不回,“没兴趣。”
剩下半句没说,说了怕挨揍,他只觉得那俩人着实太傻,尤其是嬴嗣音,这位让自己从小崇拜到大的偶像,此时此刻也属实让人觉着有几分不忍直视。
司马卫笑道,“你还小,像这般情啊爱啊之事你都不懂,等你以后长到侯爷这般大时,再遇上一个自己喜欢的,那指不定会比他还傻。”
顾则笑撇嘴道,“我才不会。”
嬴嗣音显然是装的,这一点除却沈清寒之外其余在场众人都能看得出来。
别说他嬴嗣音现下受了点儿伤,哪怕他就是断了一只手,这沈清寒想要将人拦住也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而今两个人能在这树底下你来我往,拉拉扯扯的,司马卫侯也姑且将这行为称之为,小情侣之间的情趣。
“本侯是死是活,都不需要你来管,”
话毕,又是一口淤血从这口中喷出。
嬴嗣音身形一晃,沈清寒也架不住他,即便是抱住了对方的胳膊,也是被人拉着一同附跪下身去。
“好好好,我不管你,可是你现下也别在坚持,你受了伤,就算要出去要回家,至少也让我送送你。”
“不必。”
仍是犟着脾气,仍是还生他气,这时趁人不备,嬴嗣音倒是一把将沈清寒从自己的身边给推开。
手掌心撑在地面,皮肉蹭着砂石只觉得有些灼热,沈清寒坐了一个屁股墩儿,见嬴嗣音虽然嘴上不肯服输,可实则由着重伤在身却也跑动不了。
无奈叹下一口气,不计较这家伙从睁眼到现在总共推了自己多少把,还是从这地上爬起来后,沈清寒又动手将嬴嗣音扶到这岩石底下坐好。
“你在此处歇歇,前边有一条小河,我再去打些水来给你喝。”说完,又回头把自己刚刚扔进荷叶里的那张纱绢儿给捡起,沈清寒将绢儿上的水迹给拧干,也不管嬴嗣音是否伸手来接,总之他是把这东西硬给人塞进了手心,“你不愿让我碰你,可身上的伤口再不清洗会发炎的更加厉害,这绢儿是我洗干净了的,你,自己擦擦胳膊上的血迹,千万待在这里不要乱跑,我立刻就回来。”
言罢还是有些担心,于是一步三回头,只见那嬴嗣音再没有别的什么多余的动作时,沈清寒才伸手拎起了自己的衣摆,转身又踉踉跄跄的朝方才回来的地方跑去。
这一次倒是极有眼力见儿的把青果子往衣兜里一揣便打算跟上前去,可哪知道顾则笑还没来得及从这树枝干上跳下去,这后衣领子便是被人一把抓住。
司马卫侯道,“这一次不必去追他。”
顾则笑回头问道,“为何?”
司马卫侯道,“我说不必追便不必追,要说折腾这一夜,他俩不累我俩还累呢,反正也是要再回来的,这一趟就歇在此处瞧好戏便是。”
顾则笑撇嘴,虽是没能听的太明白,但想他司马卫侯素来在孝文侯府便是个运筹帷幄的军师角色,他说的他做的自然都是有他的道理,而诸如自己这般直来直往,不会转弯儿,也没有心眼儿的小朋友,那只要乖乖的听了大人的话便是。
于是抱着衣兜里的青果子又坐回原位,顾则笑二话不说,晃着腿继续‘咔嚓咔嚓’的吃起了自己的早饭。
司马卫侯说的也没错,不比第一次跑出去还得到处找路,沈清寒这一趟回来的要比方才快上许多。
大抵心里还是担心嬴嗣音的,所以取了水之后便也是快速的赶了回来,可那晓得自己一路算计,跑的飞快,结果回到这躲太阳的岩石前时,竟是除了方才嬴嗣音吐出来的那两口血迹之外,其余别的东西,他一样也没能瞧见。
“侯…………”小声唤了一个字后,沈清寒四处寻不到嬴嗣音的踪迹,于是这才着急大喊起来,“嬴嗣音,嬴嗣音。”
原地旋了一个圈儿,可除却草丛树木石壁之外便再也瞧不见其他活物。
沈清寒声线轻软,但此时也扯着嗓子四下喊叫了一遍。
然而这呼唤声并无人应答,想来也是,一个决心要走的人,即便他能够听见这声音,那自也是没有回头的道理。
于是手上捧着的这一莲荷叶内装满的清水也无暇顾及,只将这手指一松,那莲叶内的水便是撒了满地。
沈清寒一拎自己的衣摆,他也不知道该往何处去寻人,只是凭借直觉大致辨了个方向,没想到往前跑出两步去而已,又突然听见自己身后传来‘轰隆’一声闷响。
那该是嬴嗣音所在的地方。
这一跤摔的倒是及时,若再晚上个几步,待他沈清寒跑远,怕是就听不见了。
“侯爷,侯爷。”
折折腾腾一个大早上,太阳也早已高高挂起在头顶,地面上水迹蒸发的温度让人更觉几分燥热,原本昨日夜里就干在了脸面之上的泥迹,这时候再被自己额头上密出来的细汗略微浸染,那沈清寒便又是从小花乞丐变成了一只小泥人。
他只拿袖口随意将自己额头的汗水一擦,寻着方才听见的动静跑去,只越过三两块巨石,再跨过一片竹林之后,便是就瞧见了倒在一片乱石之上的嬴嗣音。
“嬴嗣音。”
也是动了火气,尤其是看着这么个人反反复复来回折腾着自己身体的时候。
沈清寒这一声喊的稍有几分威严,难得去了自己嗓音里的软糯和温柔,他看起来像是生了气,尤其动手去将嬴嗣音伸手扶起时,看到这家伙又把自己的手掌,手肘,膝盖和大腿弄的满是伤痕,衣裳破了口子,皮肉也在渗着血迹,人还发着热,再这么闹下去就算不出人命,那长长短短,深深浅浅留在身上的伤,也是叫人瞧着心疼的。
这嬴嗣音本也就是个倔脾气,只不过他倔起来的时候还是会要区分区分自己眼前的对象。
沈清寒与他而言自是与旁人不同,尤其现下他也并非真心想和别人闹点儿什么脾气,只是自己挂好了一只小笼子等着人自个儿走起来,所以该松口该服软的地方都还得自己拿捏好分寸。
现下瞧人是真生了气,怕再胡闹下去,惹人心烦后这家伙真就把自己丢在这荒郊野外便独自离去。
即便单凭沈清寒这认路能力想要走出这片丛林那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不过怕事态脱离自己的掌控,于是这时他嬴嗣音便是瞧着眼色的乖乖闭了嘴。
“手拿来给我看看,让你别一个人到处乱跑你怎么就是不听?”
从未见过小仙子这般发脾气,以往最生气甚至还甩过自己一巴掌的那天夜里,嬴嗣音也没见过沈清寒的脸色难看成这样。
这时倒像是长辈教训那不听话的晚辈似的,沈清寒将自己这眉头紧紧拧起不说,他伸手抓过那嬴嗣音的手掌摊开来看,看到那条又深又长的口子时,便是将自己这嘴张张合合好几次,结果也一个字也没能吐得出来。
不过嬴嗣音猜他大抵是想骂骂自己的,不过由于词汇量储存过少所以才骂不出来,只是正在自己想着该说点儿什么缓和气氛之时,一颗突兀的眼泪珠子便是‘啪嗒’一下砸中了自己的伤口。
不疼,但有些痒。
而后紧接而来的便像是珍珠串儿似的,‘啪嗒啪嗒’直往这手心里落。
沈清寒尤其难过,双手还捧着嬴嗣音那只受伤的手掌不曾松开,他低垂着头,肩膀有些微微的抽动,鼻息略显混乱,齿缝间还传出了一丝微弱的抽泣声来。
嬴嗣音往日里最是讨厌有人在自己面前哭哭啼啼,无论男女,这眼泪珠子便是叫他心烦意乱的存在。
他不爱哭,从小到大都不爱哭,也不爱看别人哭,哪怕是被他欺负过的,被他打了的,骂了的,那也是不许这些人当着自己的面痛哭求饶。
但沈清寒这个人,却偏偏像是他人生中无数次的意外加意外,这个人的存在,和旁人相比,终究是不一样的。
这时瞧见自己胡闹到惹的人哭了时,嬴嗣音也并没有什么胜利或者成功的快感,他只是看着对方这副模样会觉得十分的心疼,他想着沈清寒该得有多难过,才会哭成这般。
“我................”
稍有几分为难的开了口,嬴嗣音刚刚伸手想要去替沈清寒拭去那脸面上的眼泪,可哪晓得手才刚刚伸出去,便是有一团温热扑进了自己怀中。
也是受了不少委屈,这些日子做出来的决定大多都是被人逼迫的,而并非沈清寒自己的本意,不论是和嬴嗣音划清界限还是接春桃进房,这些事情从发生至今,似乎都有一双暗地里推波助澜的手在推着他往前走。
沈清寒能看清自己的内心,他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可是他没有办法也没有能力去争取。
有时候想着做一只缩头乌龟也不错,既避免了和父母的争执,也避免了自己未来也许会做出错误决定的风险。
承认自己是个胆小的人,但方才看着嬴嗣音为了自己而弄得这浑身伤痕时,沈清寒便是突然觉得十分难过,也突然觉得十分羞愧。
他知道嬴嗣音是在同自己赌气,他也知道这个人并非真心要赶自己走,只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事情所以活该被人这样对待而已。
但分明错都在自己,为什么伤却全部都留到了另外一个人的身上。
“对不起。”
没想过道歉的话会先由沈清寒说出来,嬴嗣音玩尽心思,却见他人这般真诚,这张老脸也是一时之间有些挂不住。
现下心上人主动温香软玉送了满怀,秉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理念,嬴嗣音只迟疑了区区一秒,便是伸手一把将沈清寒也给紧紧拥入怀中,只任由这小仙子在自己怀里哭了个痛快。
两个人抱的紧,也闹的厉害,尤其沈清寒那脏兮兮的小脸儿,原本只是裹了一层泥,现在往他嬴嗣音身上一蹭,倒是又多了两抹血迹出来。
“这是什么剧情,我怎么突然看不懂了。”
嘴巴里还是‘咔嚓咔嚓’的咬着果子,不过碍着嬴嗣音他们跑进了一片乱石堆里的竹林,所以连带着拖累这顾则笑和司马卫侯二人也得从这树枝丫上跳下来,尾随这俩祖宗的身后跟着走了不远的距离。
司马卫侯还是悠悠闲闲的摇着扇子,“这有什么看不懂的,你家侯爷使得苦肉计生效了呗。”
“可是侯爷以前最讨厌有人在他面前哭了。”
“这你就又不懂了。”见前头两人不动弹,这身后跟着的这俩人自然也不能动弹,司马卫侯将手中这折扇一合,跟着抬手便往顾则笑的肩膀上搭了一胳膊,他说教似的同这孩子讲,“这祖宗不是讨厌别人哭,他只是对你,对我,对旁的人,都没有现在对他自己怀里的那位有耐心而已。”
“侯爷对我也没耐心吗?”
顾则笑酸酸的问。
司马卫侯挑眉,“你从小长这么大,觉得他对你有过耐心吗?”
“没耐心也至少该是有爱的吧。”
“父子之情和........和情/爱之情是不一样的。”
“这有什么不一样?”
“不一样的大概就是,你哭,侯爷会揍你,而他哭。”手指头悠悠往那沈清寒身上一直,司马卫侯道,“侯爷会哄他。”
顾则笑倒是也还记得,自己打小为了吃饭和练功的事儿挨了多少嬴嗣音的揍,而且这祖宗爱揍人也就算了,关键是他揍完还是不许被揍的人在自己面前哭。
那时候才三四岁的孩子又哪里懂得那么多东西,只是肚子饿了会闹,身板痛了会哭,可谁知这嬴嗣音就是这么狠的心,你越是哭,他的表情便越是冷淡,甚至不耐烦的时候还要揍到你从哭到不哭为止。
顾则笑至今也还记得,毕竟于这家伙而言,这世上有人能扑到嬴嗣音怀里去哭还能不挨揍的。
沈清寒绝对是唯一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