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的见闻》肥丘瓜皮

7、第七章 骑士厅

　　经过这一段意想不到、甚至有些莫名其妙的冲突，玛格丽特才了解到原来事情并非她所想象的那样，王室一家人光鲜的外表底下暗潮汹涌，阿列克斯沉静的面孔底下埋藏着不为人知的过往。他们刚才争吵时所叫喊的每一句话，都回荡在玛格丽特脑海里。高尚美丽的辛西娅王后，是“自己送上门”的，威尔森被亨利国王所宠爱……

　　实际上，整个白蔷薇骑士团南巡，来到南安佐郡城堡度过一个夏天，这往深处里想都觉得是不可思议的一件事。王后、公主和王子都南巡，这就相当于，除亨利国王外身份最尊贵的人都离开了斯灵堡。玛格丽特这时才察觉异样，好像整个王宫都面临着一场剧变似的。

　　玛格丽特觉得自己捡到了拼图的几块碎片，但是她拼不起来，而这些她不能够直接问公主和王子。她决定静观其变。

　　此时此刻，他们走在城堡的长廊上。阿列克斯走在最前面，一言不发。玛格丽特跟在他身后，怀里捧着书卷，凝视着他瘦削的背影。在她身后，夏洛特抱怨个不停，安德鲁在轻声安慰她。高个的雷顿公爵紧随其后。威尔森和泰勒走在最后，表情不屑。

　　玛格丽特在路上回过头一次，看到雷顿公爵正抬着头，饶有兴致地欣赏那些高高悬挂的武器和野兽头。

　　一行人走到一扇刻有白蔷薇和冠冕花纹的铁门前。门牌上用古文写着：“骑士厅”。

　　阿列克斯推开门进去。其他人鱼贯而入。玛格丽特好奇地环顾四周，但其他人显然都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王后叫他们来忏悔，她原本以为骑士厅是个肃穆的地方，然而，出乎她的意料，骑士厅宽敞明亮，如红色会客大厅一般挂满骑士肖像油画。午间的光线透过两旁彩色的玻璃窗射入，仿佛在与墙上的骑士肖像对话。

　　绣有白蔷薇图案的地毯上，摆着一张巨大光洁的圆桌。夏洛特率先拉开椅子坐下，双手环臂，那愤恨的脸色分明在说：“谁也别跟我说话”。阿列克斯也坐下，脊背挺直，表情严肃，蓝眸里透出一丝痛楚。安德鲁坐在夏洛特另一边，身子向前倾，手肘放在圆桌上。威尔森和泰勒坐在他们的对面，表情不屑。身材魁梧的雷顿公爵坐在两派人的中间，好整以暇地翘起二郎腿。

　　圆桌上的贵族等待王后的发落，各有各的神态坐姿，俨然一幅油画，玛格丽特心想，如果她是画家，肯定会把这一幕画下来。

　　她没有在圆桌落座。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

　　“现在大家都忏悔吧。”雷顿公爵站起身，用他那洪亮的大嗓门说。众人都闭上眼睛，合掌忏悔。一时间满室静默。连威尔森和泰勒也不情不愿地低头忏悔了。

　　玛格丽特在心中虔诚地说：“我在礼拜堂动手，亵渎了敬拜您的神圣的场所，是我不对。恳求上帝原谅。”

　　她想起《圣经》的那句话：“有人打你的右脸，连左脸也转过来由他打”，而自己刚刚就面临这一幕，心想，这果然是只有基督才能做到的事。

　　向上帝忏悔后，箭弩拔张的氛围有所缓和。玛格丽特走到夏洛特身边，把粉红色封面的《圣经》放在圆桌上。夏洛特欣喜地说：“原来你有替我捡回来。”把它捧在心口。

　　安德鲁感激地看玛格丽特一眼，然后问：“雷顿公爵，我父亲好吗？”他语气急切，显然一早就想问了。

　　“莱切尔将军很好，就是他的部下和维兰国那边军营总是有矛盾。这也不是新鲜事了。”雷顿公爵说。

　　“我在等家书和军医的来信。”安德鲁忧虑地说，“但不知为何，这个月的还没有收到。”

　　“当然会有延迟，你们在南方嘛。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他很好。”

　　“非常感谢。”安德鲁点点头。

　　雷顿公爵看向玛格丽特，说：“在场人都是白蔷薇骑士团的成员，我都见过，但我没见过你——你是谁？是新来的女仆吗？你的左手臂怎么啦？”一连三问。他常年在战场上冲锋陷阵，问话也速战速决。

　　玛格丽特有点为难。威尔森和泰勒都在场，两人交头接耳在说些什么，看她的目光不怀好意。她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阿列克斯替她说：“她是玛格丽特·梅布尔，玛格丽特女公爵和琼斯家族的后裔。威尔森和泰勒在街上骑快马，令她左手骨折。她家人要去外地治病，母后把她接到城堡里养伤。”

　　“琼斯家族的后裔？”雷顿公爵重复道，“这幢城堡原来的旧主？南方原来最大的豪门世家？”

　　“是，不过琼斯家族因黑死病没落，我们家早已不是豪门了。”玛格丽特恭敬地说。

　　雷顿公爵说：“难怪我看你不像一般的女仆，原来是千金大小姐。”语气诙谐。

　　玛格丽特从没想过自己是什么千金小姐，但她事实上又是琼斯家族的后裔，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只是羞怯地笑了一笑，保持沉默。

　　这时阿列克斯对她介绍道：“这是雷顿公爵，是王朝的将军之一，我们国家月姗城军营边防副总督。他也是我和姐姐的骑射老师。他这次到南方，是他在戈布林城的家人有事，他顺便来这里看望我们。”

　　玛格丽特肃然起敬，忙行礼道：“久仰大名。”她从阿列克斯口中听说过雷顿公爵，常年驻守边境抵抗海盗，立过数次一等军功，被称为“王国的重剑”。她原来以为将军都是冷酷、不苟言笑的，但是没想到他本人这么风趣幽默，而且和阿列克斯表现得亦师亦友。

　　“哦？我在南方也这么有名吗？”雷顿公爵摸了摸下巴。

　　玛格丽特微微一笑，背出阿列克斯给她讲过的一个句子：“重剑先生，整个王国都不希望你寂寞终生。”

　　雷顿公爵露出意外的表情：“哈，你居然知道这句话！”他勾过阿列克斯黑色的脑袋使劲揉了一下，少年表情有点尴尬，“该不会是你小子说的吧！”

　　“是老师你，你的婚事王国里人人关心。”阿列克斯难得地露出像孩子般的脸色，笑着说，“你什么时候才肯娶妻？”

　　“倒不如说你小子什么时候和伊娜丽公主成婚吧！”雷顿公爵笑了一声，“你们的婚约才真是两国皆知，人人关心！”

　　这句话在两个少年男女心里都造成了非同一般的效果。阿列克斯激动了：“喂！”但没有否认。玛格丽特感到整颗心都往下一沉。

　　阿列克斯用眼角的余光扫玛格丽特一眼，看到少女的脸色在阳光下苍白得像透明一样，他自己也烦躁起来：“老师，这背后是有原因的！”他一把推开雷顿公爵的手臂。

　　雷顿公爵被他大力一推，只觉奇怪，看他的视线停留在玛格丽特身上，不由得惊讶：“你小子该不会……”

　　威尔森冷眼旁观，忽然不怀好意地说：“书呆子，你有了这小美女当情妇，就把伊娜丽公主送给我如何？”

　　玛格丽特听到他居然又说她是“情妇”，一下被激怒了。阿列克斯脸色微变，却没生气，只淡淡地说：“什么送不送的，伊娜丽公主又不是礼物。她自己写的：她若喜欢你，就会心甘情愿嫁给你。她若不喜欢，宁愿从钟楼上跳下来也不会嫁。”

　　听他言下之意，似乎相当尊重那位公主。玛格丽特一阵不好受。这一刻恼怒和醋意堆积起来，像在她心里点燃了一把火。

　　夏洛特没有阿列克斯的耐心，猛地站起：“你再说一句废话试试看！”

　　雷顿公爵搔了搔头，看上去不十分焦急，像是对他们的冲突习以为常。

　　玛格丽特心头的火在熊熊燃烧。她从来不是一个遇到恶霸会忍气吞声的人，何况，威尔森差点杀了自己，还多次在众人面前污蔑她是情妇，这简直就是对她怒气极限的挑战。如果再不反抗，那就不是她了。

　　她大声说：“威尔森少爷，你听着，一，我虽是平民，但不是你随意欺侮的对象。我没有自己送上门来，是你把我撞成骨折的！二，我不是王子殿下的情妇，你那些无中生有的诽谤，不要再被我听到；三，你嘴巴里对女性放尊重些，以后再让我听到你侮辱王后陛下，我就揍你！”

　　骑士厅中一片静默。空旷的大厅里回荡着少女慷慨激昂的陈词。夏洛特率先拍桌子叫好。雷顿公爵的两道浓眉也扬得高高的，说：“真想不到！”

　　阿列克斯和安德鲁都有点震撼。他们在宫里生活尚且循规蹈矩、谨守礼仪，可是今日竟然看到平民对贵族大吼大叫，如何能不吃惊。阿列克斯以前就觉得玛格丽特骨子里不好惹，现在他知道了，她是相当的不好惹。

　　威尔森显然没想过这辈子有被平民破口大骂的一天，瞪着她一站起来，就要骂回去，这时一人推门进来，是辛西娅王后，他忙闭了嘴。

　　看到王后进来，几人都起身行礼。玛格丽特对上王后的眼睛，王后的眼神里蕴含着感激和激赏，显然把那“再让我听到你侮辱王后陛下，我就揍你”的言论全听到了。

　　“母后！”夏洛特和阿列克斯都想发言，可是王后抬起一只手：“我了解过事情的始末了。”

　　王后转向威尔森，严厉地问：“威尔森，你之前在街上骑快马，差点害死两个孩子，严重犯法，现在又在礼拜堂对所有人出言不逊，究竟是什么用意？”

　　泰勒哪经得起王后这样训话，忙低下头小声认错了。然而，威尔森双手环胸，不行礼也不答话，样子简直是无礼、无赖至极。玛格丽特实在想不明白，他这违抗王后的底气是从哪里来的？

　　突然，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念头闪过玛格丽特的脑海：

　　——威尔森会不会是亨利国王的私生子？

　　如果威尔森是国王和情妇的私生子，那么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玛格丽特在心中推理，如果威尔森是王子，这就解释了为什么王后要把自己接到城堡，确保自己养好伤。贵族在街道上骑快马也许是可以接受的，但是，一国的王子不能成为杀人凶手！

　　王后似乎忍无可忍，一挥长袖，冷冷地说：“威尔森，泰勒，你们骑快马差点踩死两个孩子，这事连国王陛下也不能保你。我先罚你们关禁闭，可你们显然没有忏悔。威尔森，你在礼拜堂羞辱我，和阿列克斯大打出手，你不配再当白蔷薇骑士。我无法带你们南巡了，请你们明日就回斯灵堡去。有什么话，就对国王陛下和奥利维亚女士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