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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宗望之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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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宗翰,闷归华帐,依旧是妃嫔吹箫、公主扒痒,然因“婉容自杀”一事,便有些“春浓酒暖无聊赖”,正要宣女侍寝,忽听亲卫来报:“宗望求见!”
宗翰闻听,不敢怠慢,忙躬迎入帐,并毡而坐。
一个昏聩老奴持了一桶酒、一木瓢、一柳枝上前来,先是以柳枝沾酒对着宗望点洒了一番,这才侍候二人传瓢剧饮。
约略酒足,宗翰问道:“斡鲁补来此何干?”
宗望应道:“乃为‘复祚赵佶’、‘金行汉制’而来!”
宗翰惊道:“如此大事,当由鹰主圣裁,你我岂可妄议!”
宗望正色道:“斡鲁补与黏没喝皆皇室宗亲、女真股肱,与鹰主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今日之虑,关乎大金前程,乃是替君分忧,何言妄议?”
宗翰低头不语。
宗望笑道:“我闻张邦昌在位三十三日,不御正殿,不受常朝,不山呼,见群臣称‘予’不称‘朕’,至于禁中诸门,悉缄锁题以‘臣张邦昌谨封’。今赵构流窜江南,刚刚立足,张邦昌便主动退位,并奉玉玺南下侍奉他,足见汉人心中,赵氏正统根深蒂固!”
宗翰不然道:“张邦昌退位南奉,并非因为赵氏正统的缘故,而是因为我们大金国尚未将赵氏一脉斩草除根,没能断绝中原民望,致其狐疑而生后顾之忧!此番回京,黏没喝定要上谏鹰主,速诛赵佶,并重金招募异能之士,潜往江南刺杀赵构,二赵旦死,汉人必然困惑而渐趋气馁,并最终接受命运的安排、大金的统治!”
宗望反驳道:“刺杀赵构,欲待何时?况赵氏宗亲很多,岂止赵构一人?”
宗翰得意道:“黏没喝听国相斡离不说过,赵匡胤开创宋朝,却为他的弟弟赵匡义‘烛光斧影,弑君自立’,此后七代皇帝,俱是赵匡义一脉。如今,赵匡义的嫡后赵佶、赵恒之流,尽数被我们俘获,只剩下赵构一个人走脱,倘若能派刺客将他杀死,赵匡义不就绝后了吗?!”
宗望冷笑道:“即便赵构被杀,焉知汉人不会复立赵匡胤一脉?”
宗翰呆了半响,疑惑道:“‘复祚赵佶’之事,可面谏太宗,凭其决断!只是‘金行汉制’究竟有什么好,斡鲁补竟苟合如斯?因着祖先的庇佑,大金国‘内遵和睦之俗,外行霸王之道’,今已占据宋朝半壁江山,又何必舍本逐末呢?”
宗望看出宗翰并非高谈阔论所能说服,便大笑道:“黏没喝,你一向头脑简单,唯知听令行事,焉识其妙!汉制者,尊卑之术也,倘行汉制,则天下珍宝任我取,天下美人任我幸,为所欲为,他人莫敢争;发号施令,唯我独尊,他人莫敢违!”
宗翰听了此说,登时想起宗贤诸将与自己争抢婉容一事,不由恍然大悟,遂心悦诚服道:“听了斡鲁补这番妙论,黏没喝完全明白了,原来‘金行汉制’竟有这般好处!”说罢,相视大笑,彼此情真意切道了一声:“好兄弟!”始拱手作别。
潘屠自如愿作了金寇的“孝子贤孙”,为来日荣归计,便处处打探,时时留意。适才偷听了二人的谈话,竟不寒而栗,唯恐宗翰因着私欲而屈从于宗望,送赵佶复祚,从而坏了自己荣归故里的“大计”。潘徒候宗望离去,忙从帐后跑出,对宗翰劝谏道:
“义父,自古以来,什么扶植傀儡、革故鼎新,无非争权夺利的借口。宗望标新立异,托言‘复祚赵佶、金行汉制’,名为大金前程,实则假公济私,意欲借机以揽内外权柄,进而逐异己、置所亲、谋帝位罢了。二者旦施,必文人当道,岂有武将立足之地?以儿之见,当先声夺人,早除宗望!”
宗翰瞑目寂然,半响方道:“斡鲁补,大金股肱,女真人杰也,倘杀之,恐动摇我朝根基!”
潘屠正色道:“大金股肱、女真人杰乃是义父,并非宗望!”继而嗤笑道:“宗望其人,沾染中原儒生恶习,志大其量,今为赵括之流夸夸其谈之臣,来日或为宋襄公一类好高骛远之君,倘不立除之,反为我朝留后患!”
潘屠说罢,觑宗翰仍犹豫不决,遂冷笑道:“儿奉命潜往‘柳庵’打探,赵佶曾对宗望说‘倘送其复祚,则唯宗望之命是从!’如此一来,有宗望在,倘行汉制,只怕是‘天下珍宝唯他取,天下美人唯他幸;发号施令,唯他独尊!到了那时,义父也就成‘笼中虎’、‘镬中肉’了!项羽妇人之仁,反为刘邦所灭;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杀兄灭弟,开创“贞观之治”,史书赞其英主,何况‘复祚赵佶、金行汉制’这样的大事,遍览天下,舍义父而其谁?!”
宗翰遂坚其心。
宗望回到自家帅帐,招魏守节秉烛秘议,详述与宗翰所说的话。
魏守节听罢,皱眉道:“宗翰本是个愚直为金的武夫,属下担忧大帅那番‘倘行汉制,可为所欲为’的话点醒了他,从此变成个‘黠猾为己’的私心,只怕于大帅不利。”
宗望还没有来得及回复,便有亲卫来报:“宗翰因有急务,不得脱身,故命新收的义子罕卜离送来玉酿一杯,道是‘兄弟同心酒’,另嘱罕卜离转告大帅‘来日到了上京,必登门共筹二事!’”
魏守节警觉道:“只怕此酒蹊跷!宗翰既未亲至,必是留了退路,倘若暴露,他可推脱‘送酒一事’乃罕卜离瞒了他自作主张,实则‘借刀杀人’之计!”
宗望不以为然道:“汉人有云‘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又云‘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他既欲‘兄弟同心’,我又岂能妄加猜疑!”
魏守节劝阻道:“‘防人之心不可无’,请允属下以‘大帅醉卧’为由出而搪塞之!”
宗望略一沉吟,放声大笑道:“女真非汉人,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说罢,令潘屠入帐献酒,当着他的面一饮而尽。
魏守节回归寝帐,坐卧不宁,不时命人侦听消息,熬到寅时,探知宗望暴病不起,便知不妙。他是遭人陷害过的,预感宗翰定会嫁祸于他,正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趁着宗望还没死,魏守节来了个“月明星稀,乌鹊南飞;三十六策,走为上计”,借口急务,溜之乎也!
卯时,宗望卒。
宗翰遂急报鹰主完颜晟:“左路副元帅完颜宗望,不分良莠,广纳汉人,被赵构所派奸细毒害,罪魁魏守节负罪潜逃中!”
完颜晟大怒,诏令宗翰:一、多调铁骑,追杀魏守节,务要拿归以代牲牢,祭奠宗望在天之灵;二、载宗望骸骨回上京,行七七四十九天法事后,悬尸“圣林”,以彰其功云。
木成然慨叹宗望向慕中原文化,动辄“汉人有云”,却徒谙其表,未究其实!殊不知争权路上,那些大义凛然、仁心仁义的话只应说与旁人听,自己却是万万做不得的,况他常以改革一派自诩,竟不知人心亦是善变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