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花辞》谷雨白路

281、不想见面却又再见（1）

　　单致飞惶惶，再次为仙珠把脉，“王妃请安心，麻沸散的效力早已经退了。娘娘不醒来，问题不出在麻沸散。”
　　“那在哪？”
　　“在娘娘的心。”
　　沈烟灵诧异于还有这样的说法，急忙问，“还有其他办法可想么？”
　　单致飞摇头，昊麟笑道：“无需担忧。一个活人不可能永远睡下去的，终有一日，或早或晚，总会要醒来。我们只需耐心等待。”
　　昊麟很乐观，更是自信。
　　计彧揉着沈烟灵的肩，“时间不早了，让他们早点出发。”
　　沈烟灵振作精神，强颜欢笑。这时，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背着包袱走到沈烟灵面前，作势要跪下磕头。
　　沈烟灵忙将她扶起，含着眼泪，道：“霁月，你快起来。你为仙珠付出这么多，把女人最重要的容貌也毁了。我也不把你当外人！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妹子一样。我把仙珠交给你了。你要好好的服侍她。到了潞北，你们两个都要好好保重！……”
　　霁月泪水盈睫，重重点头。
　　昊麟嘟哝道：“什么叫就你们两个好好保重，本王会好好照顾她们的。”说完，又对霁月道：“到了潞北，你就是梁王府的人。不能再叫原来的名字。哎，你的脸毁成这样，就叫你丑姑吧。”
　　计彧道：“就不能用一个好一点的名字？”
　　霁月忙说：“丑姑谢王爷好意，这个名字就很好，谢谢梁王赐名。”说完，拉紧身上的包袱准备上车。
　　“霁月！”单致飞赶紧从怀里掏出一盒药膏，“这个药膏有抚平伤疤之妙用。早晚涂抹在伤处，不出三个月就能见效。”
　　“单医士，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这些药膏，我不能收。因为即使我收了也不会用。”
　　“为什么——”
　　“女为悦己者容。我喜欢的人已经不在人世，即便我拥有再美的容貌又给谁看。好看的皮囊对于我，不仅没用，还会给带来麻烦。”
　　“是我唐突了。”单致飞脸红红的，尴尬地把药膏收回来。他只是一心希望她好起来，却没有想过，她用烛火烫伤自己，毁掉自己的容貌就是为了再不做原来的自己。
　　“其实我也有东西要交给单医士。”她说着从包袱里拿出一大包沉甸甸的金叶子，“这是我服侍娘娘这么多年，娘娘赏我的。请不要推辞。我相信，如果娘娘知道，也会赞成我这么做。请听我把话说完，娘娘心中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公主，公主托付给两位太后抚育是万无一失。可两位太后年事已高，不知哪天就要走在公主前头。宫闱之中陷阱重重。公主失母没有依徬，身边又无人教导，恐怕会遭暗算。这些金叶子不是给你，是请你保管。如果将来公主有难，你可以用这些金叶子去打点疏通。请与潞王妃一同代替娘娘守护公主。”
　　单致飞知道如果自己不收，她走也走得不安心。鼻音沉沉地说道：“你放心，公主的事我赴汤蹈火，守护到底。但这些金叶子是娘娘给你的，这些金叶子是你下半生的依靠。”
　　霁月把金叶子强塞到他手上，“我十五岁入宫，刚服侍娘娘的时候，娘娘对我极为冷淡。我以为娘娘是看不起我，不喜欢我，把我当个鄙贱的奴子。到现在，我方明白，娘娘并没有看不起我。她那么做，不是无情，是无奈。她知道自己身在狼窝虎穴。不希望我放太多的感情，希望我离开的时候不会有负担。她要我走得无牵无挂，永不回头。但是，我不是一棵树一株草，一块石头！我服侍娘娘这么多年，难道我看不到她是拿真心还是假意？难道娘娘撵我走了，我就能无牵无挂地拿着这些金叶子去安家立业，过自己的好日子吗？我做不到啊！”
　　霁月哭得肠断，单致飞也陪着流下眼泪。
　　莫听不耐烦地道：“诉完衷肠了没有？要走了——”
　　马鞭一扬，马蹄飞起。
　　单致飞跟着马车追出几步，情不自禁喊着，“霁月、霁月……”
　　一去三千里，何时能得归？
　　“别追了，回去吧。”霁月冲他挥手。
　　单致飞一直目送，看着马车向着远方的山岗奔驰而去。不用看，他也知道，马车将越过一座座山峰，一道道峡谷，奔赴一个未知但却有自由的地方。

　　一路颠簸，昼夜奔袭。
　　尽管丑姑尽心服侍，按照单致飞的交代不敢怠慢半分，仙珠还是未有醒来。
　　谁也不知道她要睡多久，更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醒来。
　　艰难跋涉，一行人终于来到潞北。看到城门近在咫尺，赶车的人也顿时也有了力气，扬起马鞭使劲抽打。
　　马儿嘶鸣，车子剧烈地颠了起来。
　　车上的人被颠得七荤八素，昊麟正要骂娘。突然发现，仙珠的眼睛，缓缓睁开了一道缝隙。
　　“仙珠，你醒了啊！”
　　“娘娘！”丑姑也把脸凑了过去，看她是不是真的醒了。
　　“娘娘，什么娘娘？”昊麟道：“丑姑，记住了。在潞北没有娘娘。”
　　“奴婢知道了。”
　　仙珠听出了丑姑的声音，却对不上记忆中的脸，脑子中更是一团一团的混沌。
　　昊麟高兴地撩开车帘，指着窗外的风景，“前面就是潞北了。还记不记得，在暗卫司的监狱里，我曾对你说过什么？好好的睡上一觉。等你睁开眼睛，就到了一个光明世界。你看，那个光明世界就在眼前。”
　　仙珠顺着他的手指望出去，马车之外，光影如瀑，火红的夕阳绚染天空，一道道霞光从云层中穿透下来，点点如洒，粒粒如金。
　　————————————
　　这是一场双方各持一词的战争，也是一场让后世费尽思量的战争。因为战争双方都坚持自己获得胜利，他们不仅是战争的胜利者，更是坚持了正义与公理。
　　一场没有输家的战争，意味着也许根本没有赢家吧。一场相互自称正义的战争，也可能根本就没有正义吧。
　　胜利究竟属于谁，只有九仙山的神仙知道。如果神仙会说话，一定会说，胜利属于大自然，属于天上的神仙，地下的生灵，就是不属于背着武器的人。
　　七月飞雪，狂沙风暴在塞外并不鲜见。仙珠所在的石窟前也下了一场细细的沙雨。从苍南山吹来的黄沙飞到了石窟，飘在仙珠面前的粗碗中。
　　她伸出右手，想要拿起粗碗，手却软软的，根本使不上一点力气。五根指头，拼尽全力也握不起来。她一恼怒，挥手把粗碗推到地上。
　　丑姑一阵风似的走到她的身边，忙拿过茶盘里扣着的另一只粗碗，斟上茶水，“夫人渴了吧？要喝茶，叫奴一声就是。”
　　她神情黯然，左手不自觉抚到右肩的位置。赛罕的重箭洞穿了她的肩胛，命虽保住，右手却是废了。莫讲提刀握箭，就是拿杯子这样简单的事情，都做不了。
　　丑姑怕她伤心，安慰她，伤筋动骨一百天，骨头断了，要一百天才能好呢，她的伤哪能那么容易好。
　　仙珠扯动嘴唇，勉强笑了笑。

　　张密想得不错，救仙珠的人就是无真。
　　十年前，无真从京师出发，一路云游，从南到北、从西到东，一身风霜走到茫茫大漠。
　　当他站在塞外的千佛山下，仰望山上千佛洞窟弥勒观音。俯身长跪，久久不起。
　　自此，便在这里常住下来，开凿石壁，雕刻佛像，一过就是五六年。直到夜鹰来，然后又走，他都没有离开过。

　　汉唐时期，商贸发达，千佛山在通往西域的必经之路上，又是夏、知州与夷狄的交界。这样的地方，和平时期还好，一旦交战，流寇、土匪、官兵都冒了出来，简直乱得不得了。
　　现在外头就是兵荒马乱，无真离开之时，特意交代仙珠，若有危险立刻躲到石窟里去。他在里面开凿了一个机关暗室。
　　即使有万无一失的暗室，仙珠心里还是惶惶然，无真师父都出去这么久，武功再高强，内力再深厚，也无法不让人担心。

　　仙珠的不安自然也影响到丑姑，“外头的风沙那么大，是不是打战的缘故？”
　　仙珠觉得丑姑说得稀奇，什么是打战的缘故。
　　“就是千军万马集在一起，扬起风沙！”
　　仙珠敲了敲她的头，“不懂装懂。你以为打战是什么，拿着武器，骑着马，不要命的往前冲？那是笨蛋加傻瓜，真的打战最要紧的是排兵布阵，是保持自己的阵型，然后冲散对方的阵型。我从小就听父亲说行军打战的故事，从来没听说过，两军对垒，会扬起卷走巨石的风沙。塞外天气变幻莫测，一会天晴，一会下雨不稀奇。我还见过七月下冰雹，有鸡蛋那么大。不过这么大的风沙，大石头都能吹得到处滚，要真遇到，不死也要脱层皮。”
　　“夫人是不是担心，听说皇上御驾亲征——”
　　仙珠冷笑：“他御驾亲征和我有什么干系？即便要担心，也该是禁庭中的皇贵妃为他担心。我……一个死过的人，担不起那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