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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早餐(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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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远山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大雾中,山腰彻底被白雾盖住,仔细点才能看到山脚和山头隐隐约约的线条。几只鸟雀从远处飞来,忽高忽低,像从水墨画中窜逃而出,又像在宣纸上挥舞作画的毛笔笔尖。
“昨晚睡得好吗?”门口传来一个女声。
萧白呈站在教室那面敞向山川河流的窗边,回过头看见万薇站在门边,手里还提着一兜东西。透明的塑料袋和包装盒让他很容易就看清里面有包子、油条和豆浆。
“还行。”
“还是这么冷漠啊!”万薇踮着崴伤的脚走进教室,“这都按照您的吩咐办妥了,连句当面谢谢都没有哦!”
“为什么是他?”
“谁呀?”
万薇揣着明白装糊涂,他却不得不亲口说出那人的名字:“梁博。”
“这是学校的安排,我没法决定。”万薇耸耸肩说:“这叫规避制度,你应该懂的。”
“……”
万薇把那兜东西放在离他最近的课桌上,又踮着脚往外走,走到门口想起个事,回头问他:“那个住宿手续要我帮你办还是要林若……”
“让萧广平来。”
他上学本就是为了给萧广平添麻烦的。
觉察到萧白呈语气里的不快,万薇暗骂自己嘴太快了。明明知道他在任何场合都不愿被提起林若,但她的大脑还是跟不上嘴巴,想是和脚一起崴坏了。
“嗯……”
她懦声回应完便踮着脚加速离场了。
昨晚下了自习,萧白呈自己打车回了自己家。这破学校建的偏远,打了半小时的网约车才有人接单。虽然学校门口有几辆出租车停着招揽生意,但是他被五公里的路程一百元的要价劝退了。
在学校门口喂了半小时的蚊子,花二十块钱打了网约车,省下了八十块钱,他觉得很值。因为他要赚八十块钱的话,就要送十六单外卖。
那是套两室两厅两卫的房子,是付茜病重后开始四处托人帮忙,拿出她所存的三十万付了首付并公证在他名下。那时候,萧广平的事业不见起色,好像快接近一败涂地了,但他却依旧坚持着他那奄奄一息的梦想。
付茜在付完房子首付半年后的某一天去世了。
那天,萧白呈没想到自己居然还在萧广平前面赶到了医院的太平间。到了负一楼,他先看到门头那三个不大不小的字——“太平间”,白得扎眼,字体间缓缓冒出冰冰凉凉的白气,就像他此时看到的被白气笼罩的远山一样。
他早上六点半醒来就收到了两个人的微信消息。
第一个是萧广平。
-开学快乐,儿子!
(下面加上了一千元的转账)
第二个便是林若。
-小白,开学快乐哦!
-你爸爸兴奋得一晚上没睡着呢!
-我们都为你的决定感到开心,加油!
教室里陆续进了几个人。萧白呈把那兜早餐拎回自己最后排的课桌上,坐下后盯着那还尚有余温的早餐出了神。
“迟到啦!迟到啦!”
赖小凡敲着向佑的宿舍大门叫喊道。
这高能版叫起服务在几秒钟后才奏效,宿舍里四个人除了向佑外,纷纷“蹬”的一下从床铺上坐起来,看清墙上的钟表显示时间七点十分,距离早自习只剩十分钟,开始了手忙脚乱的穿衣和洗漱。
有一个瘦弱的男生穿好衣服裤子,顺手拿起枕头边黑框的高度近视眼镜就三步并作两步地打开宿舍门,“咻……”的一声跑走了,脑袋差点撞上门口的叫起服务员——赖小凡。
“向兄!”赖小凡喊着向佑,惊魂未定地走进宿舍,看了看挤在狭小卫生间里的两个男生,一个在刷牙,一个在洗脸,都不是那个他熟悉的脸庞。
搞什么啊!还在睡!
他走近那个唯一一张还躺着人的宿舍床。床上的人呼呼睡着,四肢朝天开成“大”字,刚刚宿舍里的躁动没有耽误他到半分。
无可奈何之下,赖小凡只好连拖带拽地把向佑弄醒,在往教学楼狂奔的路上还不忘在他身后埋怨道:“我滴亲哥,这才几天啊,总不能激怒班主任再叫一次家长吧?你家刘女士我可算是见识到多厉害了。”
刘女士!
赖小凡话里的这三个字瞬间打通了向佑的任督二脉,整个人噌一下跳得老高,拿出了百米冲刺的劲头,大气不喘直冲二楼教室的前门。
向佑身体被甩在后,双手向前趴在门框上喊了“报告”,恰恰打断了站在讲台上点名的梁博。不顾梁博投来阴郁的目光,他还回头朝着刚才上楼的方向看看赖小凡到哪了。
只见赖小凡从楼梯间露头后,一整个人折叠一半蹲下,沿着教室窗边小快步走到高一(9)班的教室后门,瞄准时机后整个人秒窜进了教室,还不忘再伸出一只手摇两下跟他拜拜。
向佑直接看呆。
梁博抱着点名册已经走到他面前,他直起了身子,不怪任何人,只怪自己有勇无谋。没了赖小凡这个盟友兼军师,他智力似乎在一点点下降。
白色大雾四散奔逃,眨眼间便毫无踪迹,山川河流也显出了新鲜葱绿的面貌。天色明朗了许多,但却感觉不到太阳有起床上班的打算。这样的天气让人懒洋洋的,也是让人最好睡懒觉的。
“喂……”梁博拿着手里的一根红色记号笔指着向佑问:“你什么意思啊?”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天天就你会问什么意思呗?
还不够明显吗?小爷我迟到了!
向佑心里嘟囔着。还没等他开口,梁博已经不给他机会了,拿着记号笔在点名册上准确无误地找到他的名字,并在其后打了个叉说:“扣五分。”
“……”
“进去吧。”
梁博拍拍西服袖上的粉笔灰。
向佑双手握紧了拳头,掠过梁博走到最后一排的座位上坐下。萧白呈后背靠在椅子上,学着梁博抱胳膊的动作,眼睛看着嵌在黑板下的电子白板,上面展示着《沁园春·长沙》。
独立寒秋,
湘江北去,
橘子洲头。
看万山红遍,
层林尽染;
漫江碧透,
百舸争流。
鹰击长空,
鱼翔浅底,
万类霜天竞自由。
怅寥廓,
问苍茫大地,
谁主沉浮?
……
梁博继续走回讲台,指着电子白板告诉他们所有课本中午会运来,下午上课时发放,先看着屏幕上的内容开始早自习,并要求他们大声朗读,全文背诵。
在他话落之后,教室里淡入了逐渐增强的“嗡嗡”声,那是同学们在循序渐进地放声朗读,然后混杂在一起形成的声音。仿佛有一大群勤劳的蜜蜂不停地震动着翅膀在靠近,然后逐渐把教室包围。
早读进行了半小时。在七点五十分和八点整中间,同学们有十分钟的休整时间。
懒散度过了两个多月没有作业的暑假,向佑对这古老的应试教育感到陌生,甚至是厌倦。
刘真和向天启离婚之前,他承认对于学习这事自己没有天赋,也没有兴趣,但那时他尚且有个完整的家,对于刘真的恐惧也是孩子对母亲天生的尊敬所致,他多少可以听进去她的教育和大道理。可是,现在对她的憎恨正在一点点增加,或许未来的某天会不受控制地超越那份对她与生俱来的尊敬。
“哈咯!”
一个披着长发的女同学走到向佑桌边打招呼,还把手里的一盒纯牛奶轻轻放到他桌上。萧白呈看了一眼那纯白色的外包装,别过脸看向了窗外。
“我叫林予安。”
“干嘛?”
“请你的。”
林予安说着,把牛奶推到向佑面前。
这啥啊?烂桃花?
向佑因为两只胳膊一瞬间立起来的鸡皮疙瘩而感到全身不适,皱起眉头拒绝她:“我不需要。”
“OK…”林予安一俯身,她的那头顺滑的长发搭到向佑肩膀,“换句话说——我想分享给你。”
“啊……嚏……”
顺着林予安落下的发丝,一股奇特的异香钻进了向佑的鼻腔,刺激的他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喷嚏。
“艹……你几天没洗澡了?”
“我……”
林予安白皙的小手掌一拍桌子,脸色不由得沉下来,气得话到嘴边说不出话来,转身走开了。
那个单出来的——名叫朱靖灼的男生在旁边目睹了一切后,笑出了猪叫声。向佑没看到萧白呈别向窗外的脸上,表情微微由阴转晴。
他因为自己直面了人生中的第一朵桃花郁闷起来,一早上的课程他几乎没集中过注意力。初中倒不是没有,只是那时候身边有个妇女之友——赖小凡,所以很多麻烦他都帮忙解决了。
萧白呈同样没心思认真听过一分钟课程。原因有很多。第一,他远离课堂的时间比向佑两个多月的暑假久得多。第二,他在纠结萧广平那一千块钱的转账该不该领。第三,他那两室两厅两卫的家月底的几千块开销该怎么解决?
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开始后悔了自己的决定。
这个决定阴差阳错地造成了他未来的每一天都会不可避免地和一个讨厌的人有或多或少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