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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说不出的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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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窗子,尤任目睹了路灯下那长久又紧实的拥抱,他怔怔地回到房间,坐在落地窗下的躺椅上,仰面望着,只是仰面望着。
熄了五光十色的街头空空荡荡,送走瞿桓聿后,余文渊弯弯绕绕,乘着电梯到了17层,出电梯时,不知是不是没站稳,他的心有点慌。他用739562解锁了密码,拉开门,屋内黑漆漆的,灯都关了,他想尤任应该已经休息了,便摸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想把一些想法记在日记里,但还是躺在了床上,他仰面望着。眼睛适应了黑暗,他能看清屋里的一切,仍是仰面望着。一些思绪向他飘来,他的心像一口无底的井,思绪纷纷落入井中,然后消失不见。飘啊飘,落啊落,不断的思绪不断地落入井中,直到井口溢出一朵巨大的云,云飞到了天上,越飞越远。
他看着那朵云成了一颗遥远的星,忽的听到有人在喊他,他循着声音过去,黑黑的房间里,落地窗前,躺椅上的那个人在等他。
“回来了。”
“嗯。”余文渊呆呆地应。
“我看到你和他抱在一起。”
那人仰面望着,余文渊脸一热,忙捡起话:“阿聿要走了,很久不回来。”
“你和他关系很好。”
“嗯……不,我们只是朋友。”余文渊的心开始咚咚跳。
“什么朋友?”
“……很正常的……那种朋友。”
“所以可以抱那么久?”
那人望着他,望着一言不发的他。
“你怎么想的?”那人问。
“什么?”
“谁都可以亲近你?”
“不,我没有。”
“我为什么不可以?”
“尤任……等…”
他倒在床上,那人的发梢扎到了他的额头,他的手被死死按住,腰身也扭动不得。他的心剧烈地跳动,身上生出奇异的热来,那热消散了又生出,生出了又消散。那股热气直升到他的脸上,他的脸胀热,意识都融在夜里。
“我为什么不可以?”
他的唇被触碰,被紧紧贴着,他听到自己慢慢急促的鼻息,觉得眉间在荡漾涟漪,他随着那涟漪荡漾——游鱼探出水面,潜入,清水下條鱼嬉戏。月光晶莹,水晕浮起,响动轻悦。
他沉浸在这里,这是他从未想象过的轻松和快乐,他想就这样一直沉浸下去。他觉得他疯了,直到他在黑暗中醒来,他呆呆地仰面望着,望着他看清了的一切。他想着他看清了的那张脸,是尤任的脸,那声音,是尤任的声音,那气味,是尤任的气味,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气味。他想着他刚刚“经历”的一切,他已经连着“经历”了几夜,他骗不了自己了,他怎么觉得,他好像喜欢上了这个人。
【尤任。】
映着夜光,余文渊翻出日记本,写下了这两个字。合上本子,他走到落地窗前,轻轻拉开窗帘——窗外,一盏落地灯幽幽地亮着,随后,灯熄了。窗里那人走到窗前。窗外的人呆呆地望着。
“还没睡?”余文渊反应过来,朝尤任做了口型。
尤任摇头。
“早点睡。”余文渊还加了手势。
尤任迟了片刻,又摇头。
“怎么了?”余文渊继续着自己的“哑语”。
他看到尤任向他招招手,示意:“来。”
夜深了,余文渊有些紧张,他也迟了片刻,点头说:“好。”
小心翼翼地踏入,余文渊小心翼翼地合上门,房间里只亮了一盏发着幽幽光的落地灯,很快,余文渊就闻到了酒气,一排易拉罐正耸在灯下的桌面上。
“尤任怎么喝了这么多酒……”余文渊察觉到了什么,但察觉得不多,他看到尤任站在幽幽的光里等他,他想到尤任的酒量很好,多喝点也不会怎么样。
“来这里,坐这儿。”尤任让余文渊坐在靠着床的地毯上,尤任也靠着床坐下,他们正面对着那扇大大的落地窗。活动窗开着,让风吹了进来,风是凉的,余文渊的脸是热的。
借着光,余文渊看到了尤任脸上的醉意,还看到了地上的一排空罐。尤任呼着酒气,就坐在余文渊身旁,他看起来好像比往日轻松许多。这是余文渊以为的,往日的尤任总像心里藏着什么。
“喝点么?”尤任起身挟来一罐酒,要递给余文渊。
“……不不不,我就不喝了。”
尤任揭开,“咕咚咕咚”灌了几口。
余文渊看着,到尤任扭头看向自己时才忙避开眼神。
“喝了这么多啊,你酒量真好。”他找起话来。
尤任又“咕咚咕咚”灌了几口。
余文渊看着,尤任幽光下露出的臂膀,滚动的喉结和侧脸让他想起他做过的梦和梦里的尤任。他想着,然后强打精神,让那些幽光里显现的都烟消云散。
但他控制不住地浮想联翩,他想和尤任靠得再近一点。
尤任又结束了一罐。一些话他已经在心里重复了好多遍了,可他一句也说不出口,他就打算在今天说清楚,弄明白。他按捺不住了,他想借点酒力,于是酒神就借了点力。
“你……”他不知道怎么说。
“我……”他不知道从哪说起。
“你……的朋友走了?”尤任还是挑了句无关的问题。
“啊……”余文渊收回神:“嗯,阿聿走了,很久不回来。”
“你和他关系很好。”尤任想借着话问出他很在意的那个问题。
“嗯……不,我们只是朋友。”
“什么程度的朋友?”
余文渊猛然想起梦里出现过一样的话,他还没准备好,于是赶紧补充一句梦里没出现的:“也没有很亲近!他要到外省工作了,离这里很远。”说出这句话,让余文渊觉得扭转了局势,不然如果继续按照梦里的情节发展,他简直不敢想象他之后该怎么面对尤任,怎么面对“明天”的太阳了。于是,局势就这样朝着没有预演过的方向发展了。
“你会一直留在这里么?”尤任接着问,他似乎很期待余文渊的回答。
“哪儿?你说这个城市么?也许吧,我想先多攒点钱,还没考虑过其他地方。”
“考虑过国外么?”尤任显得有些急切。
“国外?没想过,太远了吧。我就想能在这儿买一套房子,将来能把我家人接来住。”
“家人有房子住的话你会考虑到国外去么?”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尤任别于往常,像是要得到某个答案似的追问着。
“不不,不考虑,我会和家人在一起。”
余文渊不想提起自己的家庭,他不想让尤任知道他家境不好、没有父亲、他要还债、他不能不照顾母亲。但尤任不知道这些,就想不明白为什么余文渊不能变通。尤任被余文渊的回答噎住了,这让他不得不重新设想,他原本设想的走向不是这样,他没想到留在家人身边对余文渊这么重要。
“而且我在这儿住得挺好的,有能挣钱的工作,生活成本也不高。不过,我也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而且阿聿一走,就没有熟悉的朋友在身边了……不过!”余文渊看了一眼在一旁又揭了一罐酒的尤任,他想说“不过还好有你”,却扭扭捏捏说不出口。
“他走了你会难过么?”
“还是会的吧,我们大学的时候关系很好……阿聿人很好,他很重感情。”
“所以你允许他抱着你?”
“啊?只……只是抱一下。”
“抱了很久。”
“他要走了,我……”他辩解不出句子,于是硬挤出个字:“对。”余文渊感觉气氛有点不对劲,尤任的身体靠了过来。一股热氤氲在他们之间,他闻到了扑面的酒气,他好像并没有很抗拒,还在暗生生地期待尤任的动作。尤任越靠越近,余文渊看到了尤任黑漆漆的眸子,和眸子里盛满的说不出口的话,和幽幽的光。呼出的酒气打在他的脸上,他的心怦怦直跳,好像要跳出声来。
“我去趟卫生间。”他等来了尤任的这句话。
尤任起身走开。余文渊感觉自己的脸热到毛孔喷气,他呆坐在原地许久没缓过来,脑袋里好像有只故障的电动玩偶在转圈圈,不久又故障地重复起“你疯了”这三个字来。待他缓过来时,尤任还没回来,他搜刮着大脑里的话题,只为让自己一会儿不那么无所适从。又过了不长时间,尤任回来了,他像是洗了一把脸,余文渊看到了一些痕迹。
“喝多了么?”余文渊见尤任脸色不太好,问到。
“没有。”尤任答。
“你想去国外?”余文渊搜刮到一个话题。
“……我爸妈计划的。”
“啊?什么时候?”
“这段时间。”
“这段时间?最近么?”
“嗯,已经安排好了。”
“你怎么……哦,这样啊。”余文渊一时反应不及,可他那迟钝的神经在被连连敲击:“你也要走?你不在这儿住了么?这儿不是住得挺好吗?是出去旅游么?什么时候回来?很快就会回来吧!”
“……”尤任没有作声。“但是我不想去。”看着余文渊脸上的不可思议,尤任补充到。可余文渊脸上又很快生出了落寞。
“去国外也好,很久么?”余文渊问。
“……嗯。”尤任轻声答。这让余文渊脸上生出了一层又一层的落寞。尤任又喝完了一罐酒,他的手有点不听使唤了,他把空罐子在地上排成整齐的一列,转动着,排列着,讲着。
“所以我没有去追求我喜欢的人。我们没有可能在一起。”
“为什么?因为你要去国外么?你们可以一起去啊。”
“他不会和我一起。”
“你不问问怎么知道呢?”
“我问了。”
“……她拒绝你了?”
“他很顾家,他很好。我还不够了解他。”
“可是你喜欢她,你要让她知道。”
“不想让他有困扰,他大概不会接受我的感情,他珍视的家人也不会。”
“怎么会?怎么会有人不接受你!在我心里你无可挑剔!”
尤任那因为酒精失了焦的眼睛因这句话聚起了神,他心里那好不容易平静的水面“扑通”掉进了东西,溅起一朵水花来。而余文渊那躁动的心越发慌乱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如此在意起尤任来,从何时起?从第一次见面时熟悉的感觉?从知道他的名字起?从好奇他读的那本书时起?从想留住那个人时起?从知道尤任可能喜欢同性时起?从他害怕与他亲密时起?从他被握住手腕时起?从幻想止不住时起?从尤任被说“靓仔”他吃醋时起?从尤任说出那些“好”时起?从尤任指尖的摩挲?从那句“想一直抱着”时起?从那次“像朋友一样”的抱时起?还是从那句他们齐声的“必有人重写爱情”时起?他不知道。他听着尤任对他喜欢的人的“深情”。他在慌乱中爆发,又慌乱着沉默。
“你还是很想和她在一起。”余文渊的沉默上又叠加了一层落寞。
而此刻的尤任只想用行动表示,他巴不得在一起,他巴不得立刻就在一起,他巴不得身体此刻就紧贴在一起。但余文渊的落寞控制了本能,他下意识躲避的身体颤动了尤任意欲沉沦的模糊意识,让尤任的声音也微微颤抖,他复归清醒,说:
“但是我很快就要走了。我不能这样。”
声音消失后,余文渊的落寞也融在了黑暗里,一滴泪从他的眼里落下,映着幽幽的光。
“你可以把家人接来,如果我走了的话!”尤任赶忙安慰到,酒精让他开始失去控制。
“接到哪儿?”余文渊幽幽地问。
“接到这儿,这是我的房子。这套三室两厅都是我的,我就是房东。你不信的话我证明给你。” 说着,尤任拿起手机,用房东的账号在应用上给余文渊发了个表情。余文渊看着那串熟悉的聊天内容,感觉自己被罩在了一口坠落的大钟里。
钟落下的那瞬间,余文渊觉得,他不认识这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