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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女皇和她的江山美人(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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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猝起事,又牵涉宫闱禁忌,国相痛下狠心的决定,似乎并没有与自己的同党商量,因此在朝野上下引起轩然大波。
荣姝终于拿到了这把仿佛一直悬在自己头顶上的剑,心里却未见畅快——当初朝堂上有国相,她只要对付国相就好,现在没了国相,反而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跳出来了。
那国相呢?国相不是个自讨没趣的人,也不喜欢做困兽之斗,潇洒点抽身,也还能留个体面。
只是未免太潇洒了。
第二日一早,荣姝接到了国相告病的奏疏,她放到了一边,照常升朝议事,众人见女皇连象征性的问疾都没有,心里纷纷打鼓来。谁都不知道君臣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年前还剑拔弩张的,现在忽然偃旗息鼓了?
国相一夜之间妥协,未免太突然!
众人猜来猜去,觉得跟那些私下会面有关,有传言说,女皇问靖安王,如果有一天朕当不成皇帝了,那就收拾包袱来王府当靖安王妃。
吓得靖安王当即表示,臣不敢有非分之想。
也有人说不然,是陛下把靖安王睡服了。
消息转过弯又传到荣姝耳里,女皇陛下由衷的觉得大周臣民真是太可爱了。你们不懂,没有前朝就没有后院——而且,我若没两把力气也捏不住王叔后颈皮。
如今国内平静,几次危机平稳度过,女皇大婚之事又被提上日程,而且,这次大家表现得比上次要踊跃的多,但没了国相镇着,水也浑了许多。
风致各异的美男子,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居心叵测。
啧啧,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都不要。
荣姝初掌大权着实忙碌了一番,回到内殿,烛台下,看到桌案上一封密函。
那字迹她很熟悉,迫不及待的打开看,却是林杪写的所谓以前国相党大小官员。他们的能力,特长,性格,甚至有些把柄都清清楚楚标注。
他还特别有心的额外标注一句,臣用事多年,积威所致,有些臣子不得不走臣的门路,但贤才也好,小人也罢,各有各的用处。陛下看完就烧了吧。
荣姝果然把它抛进了火盆里,火焰升腾,青烟袅袅,烟雾后,女皇的神情如鬼神般莫测。
魏全胜看荣姝闷闷不乐,小心翼翼的问:“可用臣去调一班歌舞?”
荣姝摇头,扼腕叹息:“朕的国相要撂挑子了。”
她知道他在主动示好,这主动示好是为了阿余。
阿余在常人眼里就是个与先太子长得有点像的人,他能不能搞事,全看手握他秘密的人怎么发挥。其他知道真相的都已被除掉,只剩他自己,因此他无害阿余就无害。
荣姝明白,他也明白。
这种局面她该乐见其成,但她却并不开心。
她确实无法容忍这样的威胁——但何以值得如此呢?
那阿余算什么东西,值得你这般委屈求全?
如此拘泥情义,简直不配当权臣!
荣姝毫不犹豫的散掉相权,然后,催他上朝!
魏全胜激动于陛下时来运转,老天都在帮她:“算起来靖安王也算功勋累累,又是先帝简拔遗留陛下,处置起来麻烦的很,他自己因病谢事,旁人也不好说陛下薄情。”
哪知女皇怔住,诧异的问:“他真的病了?”
“臣着人问过,一开始时不时的头晕,懒怠饮食,但靖安王照例是有些苦夏,后来某日从马场回来,没躲过暴雨,回来就病倒了,拖拖拉拉的一直没好起来……”
继而又感慨,靖安王府果然不比从前,打探消息,容易多了。
他还未感慨完,荣姝已经豁然站起,“摆驾王府。”
好歹,他曾在诸侯发难时,那般护她。
靖安王府一如既往安静而厚重,大门敞开。荣姝听闻他有意弃绝交游,此举大约是为了展示毫不藏私,看起来堂堂正正,但总有些门可罗雀的模样。
林杪本人倒没大变,以前从不慌着接驾,现在依然——他从来不期待见到她。
不过荣姝并不介意,你看,什么叫美人娇纵呢,这就叫娇纵。她迈步走入后院,林杪临水坐着,半靠在栏杆上,看着水面出神。
他身边站着一个红衣女子,还是她自己送的——荣姝的眉头突地挑起老高。怎么裁撤仆从的时候,没有把她裁撤掉?这样的弱腰肉荑,不能负戴不能洒扫,留着干嘛。
她摒弃下人通报,自己蹑手蹑脚走过去,再从背后忽然闪现。林杪并没有被吓一跳,他从水面看到了她的倒影——已经是个成熟的皇帝了,却跟幼时一样顽皮。
他伸出手来,制住她要来捂他的眼的爪子,轻轻一转,执在手里,把她往石凳上一递,权当行礼了,“陛下坐吧。”
那银青色的宽大袖口下,一截手腕瘦出了桡骨。
他害暑,荣姝是知道的,以前宫廷授课,每到夏天人就衣宽带长,脾气也跟着暴躁,天天抱着甘草酸梅汤,点着薄荷香,但过了热天总会养回来。眼下却整个人小掉两圈,硬生生露出了仙风道骨的萧条架势。
“王叔?”荣姝那点激愤消失了,轻轻靠过去,伸手摸他的额头,“你怎么病成这样?”
她的手凉凉的,附上来挺舒服。
林杪恹恹的没什么精神,也懒得躲“还好,就是不知怎么了,一阵阵的头晕,还恶心,倒不是什么大的症候,秋天来了就好了。”
他不为相,她不以君自居,两人倒能心平气和的说话。
“王叔不该留在水边的。”
她进来后便调了府医询问,若是伤寒起了高热,那瞧着凶险其实无虞,对症下药,退烧即可,若是低烧不退,病势缠绵,反而不好治。
林杪趴在栏杆上低低一笑:“屋里呆着闷的慌。”
“我陪王叔说说话,不就不闷了。”
她说着要来搀,那红衣女子也识趣的帮扶,却在手碰到他肩膀前,被女皇凌厉的眼神逼退下。
林杪似有察觉:“陛下何必对自己人这么凶?”
明明她自己要插“眼线”,不领她肯定不满意,领了她还不高兴,果然女主子难相处。
他没有让荣姝扶着,反而主动慢了一步,让荣姝先行,荣姝翻了个白眼,道:“王叔怎么一眼相中她了?”
“粉红色梅红色都比较好看”。
荣姝恍然大悟,回头吩咐道:“以后你不许再穿粉红和梅红。”
林杪扶额:“陛下太霸道了,连这点乐子都不给臣。”
荣姝一本正经道:“王叔乃社稷股肱,怎么能让这等丽姬来蛊惑你呢?”
——你见过在家数鱼的股肱?
林杪懒得跟她争:“我的未婚妻还被你关着呢,现在大局已定,罗织构陷都不需要了,陛下不如放她出来与我成亲。”
荣姝瞪大了眼睛,仿佛看到煮熟的鸭子要飞,“你竟然还惦记着,我还以为——”
“人闲了就思安逸,况且是先皇送的”
说起先皇,林杪难免有些怅恨。
他一开始以为,先皇给他天子剑,是为了让他捍卫大周江山,荣姝如果实在不堪造就,那就推阿余而代之。
后来与荣姝斗法周旋,他又猜测,这把剑可能是为了保住他自己,毕竟历来的权臣,顾命大臣都没有好下场,侥幸保卒余年,还有鞭尸的噩运。
数来数去,全身而退的,只有周公和诸葛。然则荣姝并不是阿斗,他手里捏着阿余,也注定当不了周公。
但这天子剑,是为阿余准备的。
以前还觉得先皇多少会有点顾念他——
他仰靠在榻上,张开袖子遮住了脸。
“先皇睿智,儿女江山都考虑到了……”
荣姝明白他为何惆怅。对先皇来说,“他如今沉沦囹圄,一无所有,世人共弃,这样的人稍加拉拢,就会变成最忠心的仆从。”帝王心术,最为薄情。
林杪不知道吗?未必,只是没得选。荣姝听过他当年作战的情形,轻身搏命蹈死不顾,大约心底潜意识觉得死了干净,好歹也算为国捐躯。
“陛下,臣去戍边吧。”林杪起身重新把舆图拿出来指给她看,山川走势,一览无余,他指点道:“我们在这些地方,依次筑城,设立九个郡,逐相呼应,便不必担心北狄长驱直入。”
先皇对他恩同再造,临终托孤,他要帮荣姝坐稳皇位,还得暗地里护着见不得光的小皇子,但眼下,荣姝已是合格的帝王,阿余不再是沉重的秘密。
这样的大周就不需要他了。所以,他很识趣的恬退——啊呸,明明是只狐狸装什么小白花!
“陛下,陛下走神了?”
荣姝叹息:“跑那么远……王叔在怕什么?”
啧,恨之欲朕死的人知道朕喜欢的是什么,王叔偏不知道。
林杪知道现如今这样局面,她若攒住劲儿对付他,他是招架不住的:“臣二十年前就该死了,蒙先皇隆恩,也曾驰骋疆场也曾纵横朝堂,人前显贵,煊赫至极,如今恩怨两清,又有何憾?
荣姝摇头,又把人拉回榻边,轻轻按住他肩膀:“倒也未必。”
一拳落空,林杪头愈发疼了,歪在榻上一动也不想动。偏荣姝又来闹,手按上他胸口:“王叔心里只有先皇,可先皇把王叔扔在了半道上。如今大周天下都归了朕继承,王叔也该归朕继承。”
虎狼之辞!林杪吃了一惊,转身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