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木香·缘落》劫色晚久

29、第三重·魇

　　卿十怎么也想不到，她不过是到司命星君那里走了一趟，找了找前世和云尘跟慕君修的命格卷轴，再回来的时候两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卿十当即警铃大作，赶忙找到了两人的位置，却不想还是来晚了一步。
　　看着被嗜灵草缠绕着已经毫无生气的和云尘，卿十脚一软，抖着手探了那人的内丹。
　　摸到和云尘腹部碎得不成样子的内丹，卿十心都凉了半截。
　　和云尘胸口的伤触目惊心，娇弱的心脏完全破碎，卿十只看着都觉得疼，想起这人曾经是何等的风光无限，又是何等的被慕君修捧在心尖宠着，磕着碰着都要慕君修哄上许久，再看看当下这般凄惨的下场，只恨不得把慕君修吊起来将他脑袋里的水都抖干净。
　　然而按照命格来看，和云尘的生死劫应在十三年后。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甚至已经脱离了司命星君的掌控。卿十忽然些有些后悔，或许她不该召回和云尘的另一半魂魄，不该让他们重来一世，更不该相信慕君修会好好待他。
　　想起和云尘上辈子被生生折磨致死的惨状，卿十狠狠地打了个寒颤。
　　她取出一瓶药粉洒在嗜灵草上，嗜灵草如临大敌快速退开。卿十将和云尘放好，仔仔细细给他疗伤。
　　原本一直在旁边盯着卿十的慕君修在看到她把手伸向和云尘的时候终于爆发，握紧手中的司凛向卿十刺去。
　　卿十也不手软，不知从哪儿抽出几根藤条，把他捆了个结结实实扔到了一边，又将那瓶药粉放在慕君修鼻翼下让他闻了闻，这才继续施法给和云尘疗伤。
　　慕君修觉得自己做了个噩梦。
　　梦里他身处清雪崖，眼睁睁看着慕瑶死在他面前，他发了疯一般想要把罪魁祸首和云尘撕碎。
　　事实上梦里的他确实那么做了，不论慕君修怎么呼喊怎么阻止，那人还是手执司凛，疯狂地刺入和云尘的心脏。
　　和云尘一动不动，就那样任由那人刺了一剑又一剑，慕君修眼前霎时被漫开的血色占据，他先是一顿，而后浑身止不住的颤抖，拼了命地想上前扶起和云尘，帮他捂住流血的伤口，却被无形的力量束缚住动弹不得。
　　那人知道和云尘有内力护体不会那么容易死，偏生就是要一点一点的折磨他，慕君修亲眼目睹了这一切，每一剑都好像落在了他的心上，把他的心剜得遍体鳞伤。
　　可是他忘了，前世他给和云尘的痛，不会比这少分毫。
　　洒在慕君修脸上的血变成了暗红色，被泪水冲出长长的痕迹，顺着颌线往下滴。
　　他那么好的师尊，那个高冷又可爱，却总是对他心软的师尊，那个他恨不得藏一辈子爱一辈子的师尊……那人多娇贵啊，每次做的时候稍微用点力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都会蓄满泪，他那么怕疼，轻轻一碰都会淤青一大片……
　　他现在该有多疼，多害怕啊。
　　从未有过的无力感冲击了慕君修的理智，他想上前阻止，想不顾一切把和云尘揽进怀里告诉他这只是一场噩梦，可他却连抬根手指都做不到。
　　直到一阵幽香传来，慕君修的神志才清醒了些许，等彻底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被藤蔓绑着，有个熟悉的身影正蹲在不远处不知道在做什么。
　　慕君修试探性的叫了一声，“卿十？”
　　那个略显瘦小的身影明显一顿，随即转过身来，“醒了？”
　　慕君修皱了皱眉，挣扎了两下没能挣开束缚，语气也变得不善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卿十没有回答，略侧身露出身后的和云尘。
　　慕君修一怔，这才注意到地上的人。
　　和云尘本就病的苍白的脸此时已经血色全无，他平日里最爱的素白衣衫已经被暗红色的血染透，慕君修怎么都想不出和云尘那样一个天天泡在药罐子里养着的人，怎么会流那么多血。
　　最刺眼的是和云尘胸口的伤，虽然经过卿十的治疗伤口已经愈合大半，但依稀能看到狰狞的剑伤。
　　卿十解开了缠绕慕君修的藤蔓，“你应该是中了嗜灵草的毒所以……我赶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慕君修什么都听不进去了，颤抖着手抱起和云尘，又伸手摸了摸他惨白的脸。
　　一片冰凉。
　　眼前的场景和前世和云尘灯尽油枯的场景重叠在一起，慕君修头轰的一声炸开，手抖得几乎抱不住和云尘，却固执地不肯松开。
　　一滴泪落到和云尘的颈侧，慕君修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他原以为自己前世今生已经把泪流尽了，原来还会哭的吗？
　　那和云尘，哭过多少次呢？
　　慕君修不知道，也不敢去探寻那个答案。
　　卿十看到慕君修失魂落魄的样子气也消下去了大半，她取出一个卷轴递给慕君修，“这是我在司命星君那里查到的，关于前世慕瑶的死因，你最好还是看看。”
　　慕君修麻木地接过卷轴，现在对他来说慕瑶的死因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哪怕真的是和云尘杀的，那又如何呢？
　　和云尘再也回不来了。
　　慕君修机械地打开卷轴，跳过开始的那部分，从中间看起。
　　“慕瑶是被乌媚晴害死的，”卿十话音刚落，就看到慕君修的手一颤，她没有停，接着说了下去。
　　“魔宫宫主乌颜骨年事已高，迫切需要一个能担当大任的继承人，然而唯一的女儿被药王谷谷主花楠看中带走，他只得重新物色人选，所以乌媚晴盯上了你。”卿十顿了顿，“乌媚晴一眼就看出你和慕瑶的关系不寻常，一直苦恼该怎么除掉慕瑶，直到意外撞见你在清雪崖说和云尘恶心。”
　　慕君修好久才反应过来，努力回忆前世的蛛丝马迹，大概是那时他偶然发现和云尘梦呓的时候唤着他的名字，没由来的一阵心慌，而后被滔天的怒火取代。
　　慕君修平静下来后去质问和云尘，却并没有看到想象中的否认和怒意，和云尘的沉默回答了一切。
　　从那时起他看和云尘的眼神就变了，不再是崇拜和敬重，而是像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的恶心。他开始处处挑和云尘的错处，慕瑶带师姐乌媚晴来的那天，他仅仅因为和云尘做的饭里没有肉一气之下摔了碗筷，对他恶语相向。
　　和云尘一句话都没有反驳，默默蹲下身捡起地上的碎瓷片，手指被划破也像没有感觉一般。
　　慕君修看不到他的表情，这样低三下四的样子却更让他生气，最后愤愤离席，两人再次不欢而散，却没想这一切都被有心人看了进去。
　　慕君修忽然想起来，那时候的自己是已经辟了谷的，只是因为曾经一次嘴馋随口说了句，和云尘便每天都变着花样地给他做饭。
　　慕君修说不出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害怕，后悔，恨意，茫然交织在一起，每一种情绪都强烈得让他想要发疯。
　　“乌媚晴是花楠的得意弟子，想要用毒杀人于无形简直易如反掌，而后来的事情确实如她所料，慕瑶毫无防备吃下了她制的毒，待到在清雪崖遇到桃花立刻毒发生亡，`恰巧回来的你，只会认为是和云尘妒心太重杀了慕瑶而已。”
　　是了，慕君修从来没有想过，和云尘一个剑修，又怎么会懂得用毒杀人。
　　或许某个午夜梦回的时候也曾想过，只是他从未相信和云尘。
　　“之后的一切更加顺理成章，你救人心切答应了乌颜骨的条件，迎娶乌媚晴，掌管魔宫，以交换乌颜骨手里的起死回生之术。再然后，你率兵攻回绝仙派，为了救你早已经灵力透支的和云尘哪里是你的对手……”
　　“你说什么？”慕君修兀地抬起头，茫然地看向卿十，“为了救我灵力透支是什么意思？”
　　卿十一愣，露出个讽刺的笑来，“原来你不知道啊，你的内丹有问题，和云尘从收你为徒那天开始便一直瞒着你，用自己的灵力修补你的内丹，不然你以为就凭你能抓到他？”
　　难怪……
　　难怪和云尘一直病殃殃的，吃多少药都不见好，难怪他整天坐在桃林里清修，难怪每天早上他的脸色都那么差……
　　慕君修突然想起了什么，伸手探向自己的腹部，卿十明白他的意思，率先替他做了回答，“这辈子你的内丹是完整的，何况和云尘的灵力大多用来融合魂魄，哪儿有功夫管你。”
　　慕君修又问，“那他的魂魄是怎么回事？”
　　卿十神色复杂，心里有些不忍，却还是选择告诉他真相，“当年和云尘以自己一魂三魄为代价，换取月老手中红线，希望某一世能和你像一对普通的爱侣一样白头偕老。我原以为你们受了一世的苦，让你重生一次能圆了他的愿，于是召回了他的魂魄，让你保留记忆，没想到还是这样的下场。”
　　慕君修听完跌坐在地，喉咙像是压了千斤巨石。
　　剥离魂魄……他都想象不出来会有多疼，和云尘为他受了多少苦，可是他做了什么，折磨，凌辱，亲手剖出内丹……
　　慕君修猛地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里面已经一片赤红，声音也沙哑得不像话，夹杂着腥甜的铁锈味，
　　“求求你……救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