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温》晚山微岚

7、环形玉

　　等温玦直起身的时候，看到余子畅还维持着双臂张开一手举着糖葫芦一手举着烤香肠的姿势。
　　刚刚……难为她还要注意不把东西蹭到他的身上。

　　低笑了声，拍拍她的脑袋：“可以吃了。”

　　余子畅眨眨眼。

　　“不是只要了糖葫芦吗，怎么还拿了烤香肠。”

　　“看旁边的摊位有，想着你可能也想吃。”

　　“我哪有那么大的胃啊，刚才羊肉串都全让我吃了。不管，我有点吃不下了，剩下半串糖葫芦归你了。”

　　“我怕酸。”温玦为难地看着手里的糖葫芦。

　　“一点也不酸，信我，这个糖浆很足的，特别特别甜。”

　　温玦只好去咬上面的山楂。

　　“没骗你吧？”余子畅笑眯眯地。

　　仿佛又回到那一年，她宝贝似的把一等奖的奖品捧到他眼前来，得逞地笑着：“我没骗你吧？”
　　大一那年的跨年夜，反反复复在余子畅脑海里回放的场景是彩灯下温玦穿越人群向她走来，而温玦印象深刻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既然他们都没跟组织里的人碰上头，再去找他们汇合已经不大容易，余子畅就提出来不如一起逛逛玩玩游戏，他没有拒绝。

　　云峰园区正举行着“灯火人间”系列活动，集齐六个图标可以换一次抽奖机会。她像是看上了人家的一等奖奖品，兴致勃勃地拉着温玦去闯关。

　　游戏有女性相对擅长的折纸和剪窗花，也有男性相对擅长的扔飞镖，还有些益智类的猜灯谜之类，两个人分别上场不一会儿就把图标集齐了。等到抽奖的时候，余子畅很自信地道：“温玦，你信不信我一定能抽到一等奖？”温玦看了看抽奖的盒子，里面大概装了二十个大小一样的乒乓球，而代表一等奖的球只有一个，也就是说，理论上她只有二十分之一的几率得到一等奖。

　　不是没有可能，但要说“一定”，他当然不大信。

　　结果自然没有什么巧合，她只得了个四等奖。

　　可没想到的是，余子畅又从游戏入口处领了张新的集奖卡，承办活动的小姐姐疑惑道同学你不是参与过了吗？她就笑嘻嘻耍赖说那你们游戏规则也没说一个人不能反复参加啊。

　　温玦嫌麻烦表示不再参与，她就一个人去闯关。扔飞镖大概对她是有些难，排了好几轮队，她都没投中目标环数盖上章，好在后来也掌握了窍门，大大缩短了她通关的时间。

　　等到第四次去抽奖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基本已没什么人参与游戏，大家都跑到篮球场那边准备倒数计时了，负责抽奖的工作人员说，唉，同学你好执著啊，反正我们一等奖也没抽完，就送你一个吧，感谢你对我们活动的支持。

　　这期间温玦接了个家里打来的电话，回了两封老师的电子邮件，他站在寒风里看着那个窜来窜去集图标闯关的姑娘，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说出一句“那你继续玩吧，我先走了。”

　　这已经很不像他。

　　最终他终于知道了她非要一等奖不可的意义。

　　她捧着一个红线穿着的环形玉佩到他跟前来，笑着跟他说，不知道为什么你名字里的jue是有缺口的那个“玦”，听上去不太圆满的样子，但是没关系，以后我会努力把所有缺憾填补上的。你可不可以让我做你的女朋友？当然，也不是要你马上回答，但你能不能好好考虑一下这件事？
　　那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直白地表示她对他的喜欢。因为太震撼，他几乎已经不能思考，他听见自己说，嗯，我考虑考虑。

　　听见对方没有拒绝，女生便把玉佩塞到他手里，他还要推，她便笑着说：“虽然是一等奖奖品，但这玉肯定也不值几个钱，你就拿着吧，谢谢你今天晚上和我一起跨年。”

　　正说着，他们就听到篮球场那边传来跨年的倒数声音，新的一年就这么来了，他那时还隐隐约约地以为，他们还能在一起度过好多个新的一年。

　　但好在，兜兜转转，她又回到他身边。

　　眼前人眯着笑眼，一脸期待地等着他反馈糖葫芦的味道，他想起刚刚唇边的温度，心一下子塌陷成一汪融化的糖浆似的，泛出的气泡都带着齁死人的甜味，不自觉就勾了笑：“嗯，的确是，特别特别甜。”

　　*
　　跨年倒计时结束，余子畅便要跟温玦道别。

　　等车的时候，温玦从口袋里拿了个盒子出来递到了余子畅手上，有些不自在地说：“送给你的，是新年礼物。”

　　看起来是个首饰盒，盒身是粉色的，上面扎着缎带的蝴蝶结。

　　余子畅笑道：“可是怎么办，我都没有给你准备。”

　　“没关系，毕竟以前我也没有给你回过礼。”怕没解释明白似的，温玦迎上余子畅探究的目光小声道：“防风罩。还有玉佩。其实我都很喜欢。”

　　余子畅的笑意一点点僵了下去。

　　网约车这时已经停在了路边。

　　温玦走到车尾那里拍了照，叮嘱刚坐进去的余子畅道：“到家了记得给我发消息。”

　　余子畅点点头。等车子驶离了z大，她才抬手去打开温玦给她的盒子。

　　是一条项链。吊坠是环形的白玉，顶端用白金镶了梅花形状的装饰，连接上白金的链条。看起来小巧而精致。

　　依稀记得那年她唯一一次对他明目张胆的告白，她说不知道为什么你名字里的jue是有缺口的那个“玦”，听上去不太圆满的样子，但是没关系，以后我会努力把所有缺憾填补上的。

　　事实证明，错误地高估自己存在的价值只能沦为一个不折不扣的笑话。他的人生，不管有没有缺憾，都不缺她去填。

　　那些狂妄无知的话，每每想起自己都难堪到汗颜，可是看样子，他一定也没有忘掉。

　　他是以什么心态去看待当初她为他做的那些事的？如今又是怀着什么目的挑了这么个回应似的礼物？他为什么非要提醒她曾经对他的深情呢？如果他当时读得懂，为什么那么久都优柔着不肯跟她明确关系？如果是反刍后才懂……他为什么突然就想反刍了？或许他这次来找她，只是审阅魅力战果时想到了她，看起来身段放得很低，却仅仅是为了再次确认自身魅力，满足被爱的虚荣。
　　防风罩和玉佩。难为他还记得她送过他的那些不值钱的玩意儿。可这许多年过去，哪怕是算上通胀和利率，她也当不起他还她这么贵重一礼，看这玉的成色和项链的做工，没有个5、6k是拿不下来的。

　　都说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曾经她觉得这句话里面又是温又是玉的，简直不能更贴他，可真是可惜啊，她摩挲着手心里的吊坠想，玉是好玉，人非良人。

　　她今晚怎么就忘记他曾经做过什么了呢？还真当是和他普通地谈着恋爱吗？可不能再这么忘情了，余子畅闭上眼提醒自己，只要等这个冬天结束，只要等这个冬天结束——毕竟冬天实在是太冷了。

　　*
　　温玦打来电话的时候，余子畅刚忙完手头的活儿。

　　“你要来吃大鸡腿吗？老地方，都是当年青素的人，大家都挺想见见你的。”

　　去倒是没什么，只是元旦假后她们又猛加了几天班，这两天睡得少有点头疼，再加上可能有点儿流感的先兆，z大离得不算近，她有点犹豫到底要不要折腾一趟。

　　电话那头却响起了一个女声：“余子畅是吗？我跟她说。”接着手机就被换到了另一个人手上：“子畅啊，还在忙吗？忙完了赶紧过来吧，大家都很想你，都在等着你呢！”

　　余子畅听出来这是夏柔学姐的声音，惊喜道：“学姐您也在！”当初夏柔是他们部门的副部长，平时挺照顾余子畅的，主持电影巡演那次也是夏柔相信余子畅能做好，强烈推她做人选，私底下还跟余子畅表示过有意留她当领导团，只是后来余子畅有意避着温玦，不大往组织跑，连换届时的总结大会和聚会都没去，接着就是期末季考试周，大家都忙，也就渐渐淡了联系了，只维持着互联网的点赞之交。但要真说起来，余子畅还是挺感激夏柔当年的信任和栽培的。

　　于是她便答应了聚会。

　　赶到烧烤店的时候才发现大家果真都等着她，连菜品都没点，当年在组织里的时候大家都熟，隔了那么多年也能轻易找回亲切熟稔感，很快就寒暄完打成了一片。

　　点菜的时候才发现惯喝的饮料这家店没有，旁边不远处就有个超市，夏柔要去买，余子畅自告奋勇去帮忙，有男生提出怎么能麻烦女生去买饮料呢，温玦也说他去买就行，但夏柔都一个眼刀杀过去，说现在在z大虽然我都自称老博老博，但其实我还没老呢，这点事还是做得了的，余子畅一个人陪我去就行，你们都老实呆着吧。

　　余子畅立刻意识到夏柔是想借机跟她讲些女孩家的私房话。

　　果然出了烧烤店夏柔就拉着她的手八卦地问她：“怎么样，和温男神谈恋爱的感觉如何？”

　　余子畅笑笑道：“还行吧，有时候还是觉得不太真实。”关于温玦回头找她这件事，她一直隐隐觉得不可思议。她元旦那天收到项链礼物时暗地里想象，没准他是把她的那段追逐当作陈列在他爱的博物馆里的被爱的勋章，无聊时清扫一下上面的灰尘突然发觉其实这块勋章还挺亮，回头再来找她是要给他的情史再续上浓墨重彩的一章，只是一时兴起的一章罢了，这想法太可怕，差点把她自尊的防线都给击溃了，可冷静下来想想温玦这些日子来的言行，他被她撩拨时脸红着要求“慢慢来”，他总是耐心地等她下班，他把买来的羊肉串都留给她，看起来也不太像是有目的收复爱的失地的样子，可最终她也不能为他前后矛盾的举止想一个合理的说辞。怨恨只能僵在那里，上不来也下不去。

　　夏柔接着说道：“这次你钟学长凑巧聚了不少当年咱们部门的人，见面寒暄完这群人就开始互相八卦感情状况，温玦说是恋爱中，他们都震惊得不得了，他社交状态可从没说过感情相关，一问这女朋友竟还都认识，他们当即就撺掇他让你过来。”

　　——所以原来不是删除了，而是从没写过感情相关的社交状态吗？

　　“想想是真感慨啊，当年你对他的心思大家都心照不宣，他那个性子还对你一直很容忍，于是大家都暗地里猜最晚换任的时候就要吃到你俩的官宣饭了，可没想到后来换任你连来都没来。”

　　余子畅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起来，我后来都没怎么去组织里了，确实是有些不负责。”

　　“害，后来也就一个换届总结会，有什么负不负责的。只是你当年不去留任竞选，我还挺遗憾的，问你理由你只说不想留任了，当时我就直觉和温玦有关，可去问他，他也一脸尴尬，后来才吞吞吐吐说你可能是不想见到他很讨厌他，还把他的联系方式给删了。大家也不清楚你俩到底是怎么了，但自此也就不敢再细问你俩的事儿。”

　　听到这段往事从别人嘴里讲出来，余子畅一时还是很有些心情复杂，原来他当初向别人那样定义过她避着他删除他的原因，是她不想见到他很讨厌他，他果然当时就已意识到他的双线操作被她察觉，可这些详细的因由，他也确实不好意思向局外人开口吧。

　　“但不管怎么说，过去的都过去了，你俩也算好事多磨，以后就好好在一起吧。”夏柔最后总结道，余子畅笑笑没接话。

　　回去的时候烧烤已经端了上来，温玦知道余子畅喜欢吃小龙虾，戴着手套帮她剥了好几个，大家都起哄，他也没理他们，只笑着把剥好的虾仁放到她碗里。她看着他一副模范男友的体贴样子，又开始心情复杂地烦躁。

　　手机突然就震动起来，余子畅看了一眼，是齐文亮的微信视频，她点了挂断，回复了一条“回去再说哈，外面吃饭呢”，并没有注意到旁边的人吃烧烤的动作不自然地慢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