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温》晚山微岚

4、玛奇朵

　　温玦虽不是江浙人，口味却也是偏甜的，余子畅知道他爱吃糯米藕片，菜端上来自然地把藕片推到了他的那边。因是两个人吃，总共也就点了荤素五个菜外加一个汤，喝汤的时候，温玦先给余子畅舀了一碗。

　　气氛看起来十分友好和睦，可真正的友好和睦，怎么会连一句交流都没有？

　　这人这么多年了还是这样少话。余子畅第一次因为他的寡言不耐烦起来，可终究是她先耐不住，又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找话题。

　　“我看了你简历才知道，你后来还去了趟美国交换啊。”

　　“嗯，大三的时候。”

　　以前也总是余子畅问温玦答，可那时候到底是还算相熟的，且有同在一个学生组织的羁绊，如今生生隔了断绝来往的好几年，饶是余子畅也一时不知这旧要从何叙起。一个话题走到死胡同，只能再去起下一个。

　　“你之前暑期实习的那家公司挺好的，你后来应该拿到直接留用的offer了吧。”

　　“嗯。”

　　“那怎么还参加秋招呢？”

　　“……想再比较比较。”

　　呵，就不该问这个，这个人一向懂得怎么做好万全措施使自己利益最大化。作为曾经被他抛弃的选择之一，余子畅愤愤用筷子在米饭里戳了个洞。

　　“所以综合看起来扬铭的待遇最好？那怎么那么久不签约？害得我还被关姐催。”

　　“……父母不太想我留在杭城。”

　　？那她通过了他的好友请求就让他决心留杭城了？余子畅疑心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对。

　　她不说，温玦也就继续沉默。

　　待余子畅去洗手间补好口红出来，才发现温玦已经把账给结好了。

　　“不是说我请你的吗？”

　　“谁付都一样。”

　　余子畅也没继续跟他客气，把取票二维码截图发给温玦道：“刚把票买好了，电影快开始了，你先上楼取票吧，我去买杯喝的。”

　　*
　　几分钟后，温玦的眼前出现一杯一丢丢奶茶。他道了谢，接过来，看清楚包装上的喷条，一颗心蓦地落了地似的，抬头深深看了余子畅一眼：“你还记得。”

　　四季春玛奇朵，加波霸，七分甜。

　　仿佛又看到曾经那个少女，梳着马尾，框架眼镜后的眼珠黑白分明，拉住他的衣角朝他笑：“讨论方案那么久了，你陪我去买杯奶茶好不好？我请你喝啊，相信我，一丢丢真的特别好喝。”

　　捧着奶茶侧着脑袋观察他喝了第一口的反应，眼睛弯成一弯月：“怎么样？是不是味道特别赞？！”有什么从土里冲出来，悄然地，跃跃欲试地，空气里都是唇齿间奶盖的香甜，他去看包装上写的名字配料，很是随意地道，还可以吧。

　　可等他的唇齿完全习惯了第一杯一丢丢的甜度，她又开始鄙夷他的口味：“你怎么总喝这个啊？都不腻味的吗？你一个男生倒也挺爱吃甜，七分甜我现在都嫌齁得慌。”他去看她手里捧的杯子，透明的瓶身里晃荡着米白色的液体，上面浮着一两片柠檬，是可以想象的酸。

　　这个人的口味总是换个没完。

　　后来的后来，他去了美国东部城市的一所学校交换，坐很久的车去市中心才能喝到一杯奶茶，价格是一丢丢的三倍，味道倒也偏甜，他却总觉得透着一股廉价的糖精味，奶盖也不是那个奶盖，波霸也不是那个波霸。回到z大的安顿下来后的第一件事，他便去堕落街买一丢丢。

　　也不是没有尝试过换过别的口味，那些也不能算不好，只是没有想到，他当初能那么幸运，第一杯尝试的一丢丢奶茶，已经就是最合他心的了。他没有理由不把这个口味继续延续下去。

　　面前还是记忆中的那张脸，虽换了着装打扮，这个人的表情还是一点儿没变，一侧的眉微微地挑了下，一如既往去鄙夷他的品味，嗤笑道：“想不记得也是很难。不过我也没想到你还在喝着这个口味，你真的都不嫌腻味的哎。”

　　他收了嘴角泛出的那点儿笑意：“确实不比你海纳百川。”

　　*
　　进了电影厅之后温玦才觉得不对劲：“不是说是想看很久的电影吗？怎么都没人。”

　　“哦，这是我家弟弟主演的，怎么说呢，这部其实口碑特别烂，票房也很是扑街，上映又那么久了，自然也就没什么人看了。估计过两天连排片都没有了，谢谢您赶在它下架之前陪我一起看。”余子畅连座位号都不看，直接随机找了中后部的一排坐下，把奶茶放到扶手处就抬眼冲温玦笑：“您正好也可以体验一下包场的感觉。”

　　放映半个小时后，饶是余子畅痴迷男主的颜也遭不住了，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这部影片在他们家粉丝铆劲儿打五星的前提下豆瓣评分还只有2.8。俗套的青春爱情故事，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女主一眼，男主就爱她爱到无法自拔，说是重点高中生，打架斗殴纹身吸烟一个不落，就没见过有好好念过书还口口声声说要考清华，校服的裙子还不到膝，桌面上干干净净，服装服装不真实，道具道具不到位，完了还演技差，女主角干嚎了半天也没见涌出几滴泪，倒是刷成蜘蛛腿的睫毛一直在镜头下卖力地颤抖着。

　　余子畅终于对她家弟弟有了恨铁不成钢的情绪。你这是接了部什么烂片儿啊。真是坑死姐姐了。
　　但这次电影槽点再多再无聊她也不会像跟齐文亮看的那次直接睡过去就是了。

　　吐槽爱豆电影也没耽误她心里悄悄打着小算盘。

　　等温玦的手抬起来去拿扶手上他的奶茶，余子畅眼疾手快地也把手跟了过去，准确地盖在了温玦的手背上。

　　“我拿我的奶茶，你干嘛跟我抢？”余子畅决定先发制人。

　　她感觉到她掌下的手颤了下，然后对方抽出了手，放开了奶茶。

　　余子畅满意了，把温玦的奶茶送到自己的嘴边吸了一口，像刚刚才反应过来似的道：“好像拿错了啊。”然后把扶手拉起来，往温玦那边挪了挪，又寻到温玦的手，按住，抬眼笑道：“我说怎么会这么这么甜”。后几个字一声比一声压得更轻。电影到了一个小高潮，bgm声很大，可温玦还是一字不落地接收到了余子畅嘴唇翕动间发出的信号。脑袋轰一下就炸了。

　　他默不作声地去抽自己的手，这次她按得很紧，他没抽动，只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去看大荧幕上的情节，男主角终于寻到了哭泣的女主，他的手抚摸上女主的脸，用手指一下一下地给她擦着泪。是一个手部的特写。

　　余子畅侧头看了一眼电影，笑了笑道：“我们家粉丝好多都控弟弟的手，你觉得他的手怎么样？”她的手慢慢摸索到他指间的缝隙，然后交叉手指向下扣住：“你的这双手长得也极好”。
　　她夸着他的手，却盯住他的眼，似笑非笑的。借着大屏幕的光，她看到他耳根都红了，一脸的不自在。

　　“装什么纯情少男啊，你又不是没拉过女生的手。更过分的你都试过吧。”她一鼓作气，把脸压过去。

　　他拧起了眉，向侧方去躲。

　　借着大屏幕的光，他看到她的脸一半被流转的光影点亮，一半隐在阴暗里，她见他躲，便在他面前一两公分处堪堪停住了，可唇间还夹着个似是而非的笑，让他觉得如此灼人而……刺目。

　　她当初不是这样的。求他帮忙也永远只敢拉一拉他的衣角。有一次大冒险被同学捉弄要求亲一亲他的脸，都只会望着他不好意思地笑，最后一仰头把一杯啤酒都干了，说我还是罚酒好了。

　　她这些年……都学会了些什么啊。

　　“我加了你好友你才肯跟扬铭签约。你难道不是想这样？”

　　她跟他离得还很近，呼吸都拂在他脸上，依稀是四季春玛奇朵的味道，她刚才怎么说的来着……怎么会这么这么甜。

　　他无法斩钉截铁地拒绝，顿了顿抬眼道：“这样有些太快了。我们……我们可以慢慢来……你先把手松开坐回去。”一开口声音已隐隐有些哑。

　　余子畅从善如流坐了回去。

　　“我本来还有点困惑的，但你今天不正常得太明显了，让干什么都说好。以前我磨你十次你也就同意个三四次。也没有同我一起看过电影，每次都推脱。”

　　他垂下头：“以前是我不好。”

　　居然这么轻易就认了错。余子畅转过脸继续去看大屏幕上的男主，有几分讥诮地想着，都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我竟也有当后人的一天啊。

　　她当初背着铁锹上赶着去栽树他不要，斗转星移，这树居然自己后了悔，长了腿跑回来找她了。
　　世事可真是难料。

　　难料的还有，她竟然不仅能纸上谈兵，实践经验也很不错。刚刚吃完饭趁去洗手间的功夫偷偷去问答网站查了查“如何把男生撩成男朋友”，别说，高赞回答被她机智地融会贯通一下还算好用，她握着他的手，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了他的皮肤发了烫。

　　回去可一定要给那答案补个赞。她想。

　　阴暗的电影厅里，她悄悄地伸开掌心，在裙角上揩了把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