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葬》七夜子

2、一

　　祁越牵着一匹骆驼往东走，已经到了沙漠的边缘，满眼景色不再是漫无边际的黄沙，戈壁上多了些绿色，再往前，许就要走出去了。
　　驼铃悠悠地响着，她觉得她走的够远了，远到回头也瞧不见那间熟悉的屋子，和那个寂寞的男人。
　　哦，对了，那个男人已经不在了，她亲手葬的他，怎么又不记得了。
　　带着热气的风吹过来，胡杨林的叶子微微摇晃着，骆驼走的不紧不慢，她的心却静不下来。
　　她又回了头，这个动作在这些天里，已经重复了许多次，这一次之后她决定不再回头了，等她去长安杀了那个人，就回来，永永远远地陪着师父。
　　她的手紧了紧，要去找一把剑了，杀人的利剑。
　　似乎又走了很久，久到骆驼背上那些干粮都要被晒成铁一样干硬的饼子，壶里新装的水又要没了，她终于看到了城镇。
　　师父很少来人多的地方，她便也很少来，偶尔出来采集，师父买了许多东西提在手里，她却只拿着糖和点心，吃一口，喂他一口，他不爱甜食，却笑的很开心，就像个普通人。
　　祁越想起路上姑娘盯着他的笑容时灼热的眼神，有些自豪地笑了笑，就算是普通人，他也是个很好看很好看的普通人。
　　祁越把骆驼卖了，空着手背着个小包袱，这些天赶路日晒风吹，她看起来又脏又狼狈，整张脸都是漆黑的。
　　她问哪里有铁匠铺，一个大娘微同情地看着她，还好心帮她地指了客栈的方向。
　　打铁的师父正在将一块烧红的铁块从炉里取出来，用力地锤打着，又伸进水里，发出“呲呲——”的声音。
　　她看了眼铁匠铺的墙上，那里挂着许多东西，刀，剑，斧子，枪头，竟还有锄头这样的农具。
　　杀人的兵器和生产的器具就这样挂在一起。是啊，它们本就是由同一双手打造出来的，只是有人拿它走江湖，有人拿它务耕织罢了。
　　祁越说：“我要一把剑。”
　　打铁的男人停下来，喝了一口水，看她一眼，问道：“女子用的剑？”
　　祁越想起虹鸾，这个女气的名字是她撒着娇非要安上的，师父原本是叫它云苍的。她摇了摇头，说：“不是，是男子用的剑。”
　　铁匠有些诧异，许是觉得她瘦瘦小小应当用女人的剑，“多长？”他又问。
　　“四尺半。”祁越想着虹鸾的样子回答。
　　铁匠一口水就哽在了喉里，“小姑娘，你是开玩笑吧？用剑不宜长，三尺长的剑已经是正常男人用的了，哪有人用四尺半那么长的剑，别说用，连拔都不好拔。”
　　祁越看着他，很认真地答：“就四尺半，我用惯了的。”
　　铁匠说：“那好，你付了订金，半月后来取。”
　　“多谢，请一定要铸得锋利。”
　　铁匠乐呵呵，玩笑似的答，“保证让女侠满意。”
　　祁越走的远了，铁匠又敲着铁块，突然想到，江湖中用那样长的剑的人，似乎只有一个吧。
　　祁越睡得很不安稳，前些日子她在骆驼背上睡，在沙地里睡，疲惫不堪，却好歹能睡得着。现在她洗了澡，躺在客栈干净的床上，脑子里却都是师父的脸。他嘴角带着血，一只手紧紧握着虹鸾，另一只手却朝她伸得笔直，他在喃喃地念：“越儿你过来，师父好冷，越儿你抱一抱师父好不好？”
　　他又说：“越儿，你陪着师父一起死吧，这样的世上，没有师父，这个傻孩子该怎么活？”
　　他像厉鬼一样掐着她脖子，他疼的厉害，她也疼，所以他放开了手，他将虹鸾狠狠地扎进自己心口。所以她还活着，师父却死了。
　　祁越抱着被子，想起她第一次看到师父的时候。
　　那时候她只有七岁吧，爹爹辞官回乡，爹娘带她从京城回家，路上遇上了山匪，抢了银子，娘和爹都死了，她缩在马车的一角，起初还在不停地尖叫，后来连哭的力气都没了。
　　山匪看是个女娃娃，狞笑着拎着刀过来，说要把她卖掉。
　　师父是在那时候来的，祁越后来才知道他的性子。他没有救人的习惯，纯粹是看那两个穷凶极恶的男人不顺眼，便顺手杀了他们。
　　然后他叹了口气，说了一句：“小丫头你看，这世上很不公平吧，这两个人很容易杀了你父母，我又很容易杀了他们。杀来杀去，人活着，真真是没有意思透了。”
　　师父那时候才二十出头的样子，高冠博带，白衣翻飞，像个读书人，手里却提着一把奇长的剑，剑未出鞘，他只是指尖溅了几滴血。他的眼睛轮廓很深，是幽深幽深的那种深，配上剑眉和高挺的鼻子，实在是很好看。
　　可是他眼里有深深的厌倦和绝望，他说：\"人活着，真真是没有意思透了。\"
　　师父转身要走，祁越不知道力气怎么又回来了，她哇得一声哭出来，还扑上去抱住了他的腿。
　　师父僵住了，看了她很久，然后认命般问了一句：\"你是要跟我走？\"
　　她不知道他忍了半天才没有将她拧断脖子扔出去，她点了点头，抽抽噎噎：\"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