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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再见长安城 ...

  •   我们仨人终于到了长安。
      这个令我午夜梦回,盼了多少年,以生命作代价也要回来的故乡。望着高大的城墙,上写着偌大“长安”两字,时世动乱,这个城市是否如名字期许的那般,长泰久安。我的眼睛在长安城下渐渐模糊。这个带给我所有最重要记忆的城市。我回来了。师父师兄师姐,你们回来了吗?
      城下检查的哨兵明显比几年前多了三倍,看来城内发生了不少变故。林海生被缴了剑,站在一旁接受检查,看样子很难过得了这关,我已经没有心思去管这些,恨不得马上飞回家。我在长安还有家!那个我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
      身后声音突然聒噪起来,几个士兵带着一个兵官急匆匆地跑过来,兵官看了一眼,刹那间激动得黑脸通红,扑通跪在了地上,“林将军您受苦了!欢迎您回来!长安城需要您!”这场景虽有些出乎意料,但我们早就看出林海生必非等闲人。
      林海生安抚客套了一番,向我们走来。
      “感谢两位兄弟一路相伴,若不是两位,我林某早就死在倭寇的乱刀之下,如若不嫌,不凡到府下休憩一番,聊表我的谢意。”
      我连说长安仍有牵挂急事去办推辞了。百里清明点了点头,也找理由婉拒了。
      “能与两位相遇,也是在下的缘分。如今世道不平,两位兄弟武学超凡,如若有报答朝廷之志,无妨找我。在下忝蒙圣恩,在长安城领护城将军一职,两位若要找我,不胜荣幸。”
      我们和林海生告辞后,走在长安城的街上,各怀心思,我要回家,可是我对百里清明一无所知,不知这里有没有他的归宿。
      “如果你没有去向,可以随我去。”我认真地看着百里清明。
      百里清明似乎在思索什么,被我打断,哦了一声,说不必,我们就在此分别吧,后会有期。
      我看着百里清明萧索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人群中,埋头便向家中跑去。虽然离开长安很多年,但是长安城并没有很大变化,我闭着眼也能回去。只不过长安街再也没有几年前热闹,人心不太平,对战争提心吊胆又如何安心生活。整个城市笼罩在一层阴郁忧愁中,仿佛天上驱不散的乌云。我一路疾跑,离家越近,心越迫切。看着熟悉的围墙,树木,河流,芦苇,我的心忐忑得要跳出来。我捂着胸口,站在门口深深吸了口气,门开着,我冲过大院,这个曾经种满植物被我练剑砍得生灵涂炭的地方,走进大厅,师父过去喝茶传道授业的地方,此刻坐着数十个人,我激动地扫着这些面孔,却一个也不认识,如洪水般的希望慢慢平静下来。
      几个人站起来,神色惊讶,很是提防,但看我没有丝毫杀气,放下心来。“这是我家!我师父呢!你们是?!”我气急败坏道。又冲进了过去师兄师姐住过的房间,虽干净整洁,却都不是曾经的模样,让我觉得师兄师姐没有回来。师父的门却深锁着,怎么敲都没有回应。
      这时有两个人走了过来。
      “阁下莫非寻错地方了?”其中一个斯斯文文的人轻声问道。
      “不可能,化成灰我都认得这里,这是我家!”我有些歇斯底里,脑海翻涌,思绪如缠绕在一起的海草。
      “你们是谁?为何会在我家出现?”待我稍微冷静下来,我反问道。
      “我们?”两人面面相觑,“我们是长安游侠,保护长安的江湖团体……”
      长安游侠?这四个字在我的记忆中隐隐现现,师父就是长安游侠中的一员,甚至在我七岁的时候,师兄也似乎成为了其中一员。这个从小在我心里就特别崇拜的高大组织。我的心中像黑夜燃起了星星之火。
      “那你们知道我师父无邪子去哪了?”我兴奋起来。
      “阁下是无邪子爱徒?”这时对面坐中的一位长者站了起来。
      我使劲点了点头。他拉着我坐下,详细问了我一些过往的事情,随即安排身边的一个人出去。不一会,我终于看到了师父。
      比起五年前,师父似乎更瘦了些,两鬓的头染了霜,此刻站在大厅门口,院外高大梧桐树的剪影洒在他身旁地上,一种故旧到仿佛每天都在发生的情景猛然冲上我心头,这个让我牵挂了五年的师父,此刻就站在那根似乎前天才被我胡乱描过字画的梁柱旁,仿佛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就像人每天都要吃饭喝水一样,一切都没有改变,我像五岁的时候看到师父从门口回来那样,扑在了他怀中。泪水在我靠在他肩膀的一刹那泉涌而出。我紧捏的拳头打在他肚子上,他轻哼了一声,笑得既痛苦又高兴。
      师父带我去当年师姐陪他心上人练菩提剑的森林。这里落叶如故,没有任何东西能更改四季的轮回。我很轻易就找到了当年师姐痛哭着依靠的大树。师父看着我,很深地叹了口气,用手抚摸着树皮,脸上的皱纹像泥土的细微裂缝,百转千回。是什么缘故,让师父变得如此衰老。我想到了此刻坐在我们大厅的人,长安游侠这个组织在太平岁月是不会出现的,当成员从隐藏的阴暗中走出来的时候,说明这个社会病了,需要他们。师父从小教导我们以家国为重,我们都很理解他的抱负,如今国家有难,师父肯定是倾尽了身心。
      我身上有太多的疑问不知从何问起,师父却先道,“你师姐为了救你,在五年前死了……”师父别过头去,声音哽咽得让他的头抬不起来。
      这些话像空洞的雨水猛的闯进我脑海中的屋檐,我站在屋檐下却无处藏身,我一时间不知作何种情绪,待我终于明白师父跟我表达什么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已经全身湿透。
      耳边只有师父悠悠低沉的叙说,仿佛屋檐下那些无关紧要却将我打湿的雨滴。
      “你们被抓那年,长安发生了一场很大的浩劫。我用一种特殊的手段,让你们躲过了——那场你们被捉的安排,其实是我一手策划的。”
      “那场浩劫波及长安游侠太多人,差点就遭受灭顶之灾,多亏了林将军保存了我们长安游侠的有生之力,如今尚能在国家水深火热之时替君分忧……”
      “你们三人被他们押往南方,可惜路上发生了变故,遭受了倭寇偷袭,我朋友一伙为了保全你们,孤军奋战,拼命击败了倭寇,你和你师兄却在这场惨烈的打斗中失散了。只有你师姐找回来了……”
      “她担心你,回来等了几天,等不到你的踪影,又跑了出去,一路往南,踏上了寻找你的旅程。”
      “可是这一去,她再也没有回来……直到三年前,我看到了她冰冷的尸体。”
      师父的声音悲若游丝,完全不像多年以前那个气质非凡的男人。仿佛岁月,将一切抽筋剥骨,让人失了魂丢了魄。
      我倚在树上,看着对面高大的芦苇,以及隐在芦苇后面若隐若现的河水,风刮得像刀子一样疼,那年我们躲在芦苇后看师姐哭得像个泪人,却没有人敢走上去安慰。河边的身影一如往昔,一切都是原来的模样,长安街的冰糖葫芦,像脸一般大的南瓜花,师姐此刻坐在河边将头埋在膝盖,肩膀随着抽噎一耸一耸的,呜咽声比河水声好听,背影比夕阳动人。我终于鼓起了勇气,将手放在她肩膀上,闻着她秀发的香味,如同过去魂牵梦缭的味道,那个被我刻上自画像的妆奁被她抱在怀里,我充满了幸福的微笑。
      ……
      我被师父从河里救起,在家躺了五天,高烧还没完全退去。
      这个曾经欢声笑语的家,如今却充满了悲怆和肃杀,尽管我大多数时间躺在床上,却很清楚地意识到,一切都不一样了。那年师姐新买的妆奁仍然摆在桌面,我还没来得及再偷偷去刻上一副自画像,就被尘埃覆盖。师兄的房间长满了蜘蛛网,仿佛这个房间已被遗忘似的,其实我知道师父对我们几个,对师兄另有一种感情,他不止一次喝醉了说过师兄就像他九岁就死去的儿子。这么多年过去了,师兄丝毫没有音讯。我相信师父肯定花了很多时间寻找我们,甚至十分后悔当年的决定。当一个人渐渐变得爱回忆和唠叨的时候,他老了。师父老了。
      当我决定要出去走走的时候,师父站在门口一遍又一遍叮嘱,怕我不谨言慎行,怕我惹祸。可我哪里有多余的闲情去惹祸。爱惹祸的人一般都精力旺盛,不知天高地厚,而我更像将死之人。我拖着沉重的身体,日头的阳光像沙子一般摩擦我的太阳穴,晒得我昏昏沉沉的。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出来一趟,可是我在房间实在待不下去了。
      长安城不时看见一排排的士兵走过,穿着重重的盔甲,挎着长枪或大刀。天气里充满了沉闷的肃杀。在街上走的士兵比百姓还多。当真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那棵师姐喜欢的桂花树,挂满了一树白白的桂花,不少落在地上,被踩得破败不堪。我记得那些年,泸西糕点店的老板一大早就赶过来将被露水打下来的花瓣拾掇回去,做成桂花糕。糕点带着淡淡的桂花香味,回味无穷。师兄曾经买过一盒桂花糕送给东瀛女,那天他真诚地对我诉说,这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尽管当他把桂花糕塞到东瀛女手中的时候,连眼睛都不敢看,就拖着巨大的身躯风一样跑了,整条长安街只剩下他带起的灰尘,和愣在原地的东瀛女。
      我盯着桂花树幻想万千,肩膀无故被打了一拳。我本能地侧身后退,以避开接下来攻击。却转眼看见百里清明出现在我面前,嘴角带着一丝狡猾的笑。我耸了耸肩,表示无聊。百里清明兴致不减,神神秘秘地把我拉到过去我最喜欢和师姐听故事的茶楼。一杯茶下肚,身体微暖,刚才幽暗的思绪飘散不少。
      原来百里清明也是无事之人,回来这些天天天在街上打发时间,不想今天遇到了我,简直是可遇不可求。
      百里清明神秘兮兮地对我说,一个月后长安城将有一场比武,仍旧是中原与东瀛的打斗。这个传统自我九岁的时候就有了,只不过每年都是中原力压东瀛,赢的毫不费力,渐渐我就没有了观赏的欲望。直到多年前,那场比武成了招亲,人气空城。特别是结局,更是流传甚久,你今天到长安城去打听,上到六七十岁老人,下到八岁幼儿,都能听到一些故事的影子,哪怕谣传下来,变了很多味道。可是这两年却完全不一样,从未落败的中原,都铩羽了。特别是去年,东瀛的天才剑客佐佐京,在七招之内大伤慕容彬,满城失色,都呼变天了。从那起,长安城的倭寇越来越多,百姓再也没有过去的喜乐了。这个称谓长安的城市,也越来越不安宁。倭寇制造的烧杀淫掠事件此起彼伏,鸡犬不宁。官府却拿倭寇没有办法,倭寇像流寇,到处流窜,长安城又太大,士兵人数多了,民不堪扰,人数少了,却打不过作犯的倭寇,更助长了匪气。长安城的百姓简直生活在水深火热中。
      百里清明的想法我当然很清楚,无非是想上擂台,挫一下倭寇的锐气,重涨雄风。“可是像慕容彬那样的长安第一剑,都走不了八招,你又想如何。”我抬起头看着百里清明。他的眼神无喜无忧,呷了一口茶,“那又如何?到了如此田地,我们回来做什么?作为武学之士,不应该做些什么吗?”百里清明说这些话的样子完全不像一个不管世事的翩翩公子。明明他一身打扮和气质就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浪荡贵公子,这些日子是什么让他如此忧国忧民,莫不如百姓所说的,变天了。
      “那恭喜你,你上台我一定捧场。”我用手撑着下巴。
      “不好意思。我替你报了名。”百里清明止不住得意的笑。
      我愣了一下,按往年规矩,比赛会提前半年报名,我半年前还在被北流呢,他怎么可能帮我报了名。“那就多谢了。”我抿嘴一笑。似乎这是我这么多天来第一次笑。
      百里清明比我笑的更明朗,却什么都没说,让我多喝茶,养好身体。虽然我不知道喝茶对病体有什么好处,但是我却顺水人情地听他的,反正多喝茶也没什么坏处。不过此刻他的心思我真是猜不透呢。
      分别后,百里清明说比赛那天会来找我的。我依旧是笑笑,“我一定会去看你比赛的。”我仍旧不知道他住哪里,是长安何许人物,但我相信他那天一定能找到我,并且我也一定会看他比赛。
      回到家,却没有跟百里清明在一起时候的轻佻,以前跟师父他们经常玩闹,可如今,师父却像变了个人,整日都是跟那些长安游侠的人洽谈工作。有时候我想问能帮上什么忙,师父却摆摆手。也许他仍把我当小孩看。又或许仍然是当年一样,为了保护我们。他平时教导我们要为人大义,为国捐躯也在所不辞,可是真有难的时候,却舐犊情深般,总是什么都自己挑,不敢让我们冒险。
      我跟师父说起比武的事,师父不出意料的摇摇头。我问师父,佐佐京真的那么厉害吗?师父说这些是小江湖的事,是杀人之剑的事,杀人之剑并不能挽救长安。我们若想真的拯救苍生,就应该把精力放在为皇帝做事,那把才是帝王之剑,才能扭转乾坤。“可是你能容忍倭寇们近两年如此欺负我们吗?就算帝王之剑能拯救黎民,可黎民的尊严还在吗?”
      师父看着门外,目光很是遥远,遥远到很久前的岁月。“我希望长安城再出现一个像他一样的将军,这样我们就有救了。”
      我沉思了一会,道“易振将军?”
      师父吃惊的神色一晃而过,点了点头,却不再说话。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换作以前,我和师姐肯定嬉笑一番,可是现在谁都没有这个心情。师父比过去严肃了,我心里认为。
      “可是我看不惯被东瀛人欺负。”我咬着牙坚定地道。
      师父仍旧不说话。
      “师父你们为什么不派人去灭一灭他们的威风,难道长安游侠真的没人了吗?”我步步紧逼。
      师父叹了口气。我看着他眼中涌动的风景。
      “这两年倭寇力量发展之烈,远超我们的想象,所以两年前我们栽在他们手上措不及防。我们一直来都很麻痹,麻痹于易振将军创造的伟大和平之中。”
      “倭寇的野心超乎我们的想象,易振将军死后十年内,倭寇无不在秣兵历马,觊觎着中原这块土地。三年前那场大偷袭,直接将长安城的美梦搅醒。长安游侠遭遇重创,这两年我们一是在休养,二也是韬光养晦,麻痹他们,最后来个致命一击,杀个措手不及。不过慕容彬竟然在七招就输给了东瀛人,他也算是长安青年一代翘楚呀……一把菩提剑,更是长安第一剑……没想到……”
      “如果师兄在,未必打不过他。”我坚定地说。
      “要不是我,说不定你们三个此刻都能站在我面前……”师父黯淡地说。
      “世事难料,师父当初何尝不是为我们着想,我相信师兄师姐都不会怪罪你的。”
      “我们忍了这么久,明年春至,就要大兴武力,彻底将倭寇清除出境了。”师父舒了一口气,拍着肩膀对我说。过去的师父潇洒放任,现在却像个运筹帷幄的老头子。
      我期待着比武那天到来,我相信百里清明一定会给长安百姓眼前一亮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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