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霜飞梦》米饼

2、苍穹

　　梦魇，她犹以为是回去了。
　　见到了何烃，见到了爹娘，见到了和府。
　　唯独见不着他，那个九五至尊，身系团龙纹袍的男子。
　　拂不散的雾，如一层厚实的网，绝望而深层地盖过来。
　　呼吸如棉，挣扎不得。

　　到底还是作茧自缚，缚住了身体，亦缚住了永生……

　　初七晌午，如不是家父病中，本不会遣何烃去梁秀才家吃喜。她那日正巧敷衍掉教习先生，从偏门出来，撵住正准备前往梁家去的何烃，附着笑：“哥哥，可愿带上妹子？”何烃瞧见她一副可怜兮兮的残样，伸手拂着她的额发：“你去问爹，看他准不准。”素歆嫌他罗嗦，一把撑着家仆的臂膀就跃上车里。
　　何烃无奈，只好跟着跃上车。他一挑开帘子，素歆便噘起嘴瞪他：“你别拿爹来压我，今日我好不容易让先生放我早走，你早乐意抛下我。”
　　“怎么会？”何烃苦笑，身子一钻，也跟着进了车里。
　　始终是拗不过，唯有催了马夫上路。车轮子开始咿咿呀呀作响，素歆马上换了个脸色，凑紧何烃坐着，似只吵杂的小雀。何烃作势唬了她，说别人府里扮喜，话不可多说，尤其是人家闺女，出家门已属不许。最好噤声。素歆暗地里俏皮地吐吐舌头，又一本正经地承诺绝不离开他半步。
　　突然前头的马儿嘶叫一声，很是刺耳，素歆赶忙挑开帘子一瞧，却见是街角斜刺里冲出一辆马车，其速之疾，却吓到这厢的马。
　　“哥哥，那是谁？”素歆问着，那驾马车帘子一飘，却看见是一位半垂暮年的老人。
　　“好象是刘相国，他接二连三的来找爹，也不知是什么事。”何烃亦觉得奇怪，但很快被素歆拉了回去。
　　“不许再说话，要是要人看见，我可就惨了。”
　　何烃皱着脸苦笑，看着妹子无可奈何。

　　进了梁府她倒乖巧，紧贴着何烃走，只是几次看物看得出身神都撞到他背部。未时迎了新人进门，她想凑过去看，却被他拉回来，讪讪地跺脚。
　　闹到了戌时一刻，素歆已闷得哈欠连天，她端着盆葵花籽坐在假山下，等着何烃。待他一来，马上牵过他手，招呼马夫要走。
　　匆匆告辞了梁府，跨步往大门走。突然一阵悦耳的兵器碰撞声和沉闷的步伐，令整个宴场霎时冷却下来。

　　大门突然被闯开，带头进来那个满身盔甲的人，何烃悄悄对素歆说：“三千禁军将军头，林坚。”她点点头，正欲抬头去看，却对上他的眼。素歆猛的一怔，他径直朝着他们走过去。
　　“公子可是六部尚书何崇缪三公子？”来人恭敬地辑礼，倒让何烃疑惑不少。他犹豫了一会，方答是。林坚又转向素歆，他便不再问，而直接说：“那这位小姐必是何尚书千金何素歆。”素歆骇得眼瞳睁大，仍不忘向他屈膝施礼。
　　“末将受皇上和太后娘娘致意，护送两位回何家别院。”因辈分级别界限，林坚不必行礼，边直接和他们说了。

　　别院？
　　素歆猛的站出来，垮了脸朝着他吼道：“别院？有堂堂正正的何府不回凭什么让我们去别院？能让皇上劳烦您来护送？”想不到她性子烈，林坚只有叹了把气。
　　梁府里寂静一片，可是除开新嫁娘，其他人都凑过来瞧。何烃蹙起眉，拉回素歆，探出一步，阻在林坚面前，抱拳拱手道：“妹子鲁莽，望将军见谅。皇上派将军亲自护送我们去别院，必是有要事，林某在此过问了。”林坚见他长得温文尔雅，且礼周，易说话，便把原话说了出来。

　　素歆仿佛自己什么也未听到，脑袋涨得发懵，本想伸手去拉何烃袖摆，可两眼一黑只听得几声尖叫，便软绵绵的倒下去。

　　祯和九年春，三月初七酉时，何府骤起无名大火，三百七十余性命丧与火海。
　　而何烃和素歆，是唯一逃离的两个。

　　那夜，玲姨拉住她，脸色已苍白如纸，形如枯槁的手紧扼住她的手腕。素歆俯身下去把耳朵凑在她嘴边，才听清她颤巍的声音：“无论如何，要保他周全。”素歆一怔，就呆住了。
　　即使玲姨非爹用骄子抬进来的，但她毕竟是姨娘。自进了何府就一直在别院里生活，他们之间的厚非也少有人提起，只是在府中几位夫人对何烃的态度中，可看出是对玲姨的不满，间接将气洒在他的身上。
　　已容不得她多想，手中的力道骤然加紧，她慌忙低下头去，对上的是玲姨几近涣散的眼神，她已出不了声，只是张着唇无用的微动。
　　素歆忙连连点头，眼瞳边缘的泪似扯断了线般的珠子往下坠：“玲姨，素歆答应你，必用此生，保哥哥周全。”
　　她听到了想要的答案，努力挤迸出一丝微笑。最后眼神越过素歆，望了门户一眼，就渐渐阖上了眸。
　　素歆握住她逐渐冰凉的手，外边已有慌乱的马蹄声和吆喝声响起。迟了，迟了，佳人已走，这一切，都已经迟了。
　　她把玲姨的手放回榻上，转身出去，何崇缪正站在门槛出，他额头冒着细密的汗和剧烈的呼吸声，他是刚刚才赶到的。她握住他的手，尽量调平了声音：“爹爹，你们的一切过去，都已经了断。”
　　她返身出了厢阁，抬头便见他驻立在那里，如此伟岸的男子，冠面如玉，却稳如尊佛雕。夜色黑暗，看不清他的脸，可灯笼却映着他面庞有股晶莹湿润，蜿蜒而下。
　　她心里泛疼，轻步走过去，张开双臂紧紧搂住他，把脸埋在他宽厚的胸襟里。哥哥，我答应过玲姨，必用此生护你周全。

　　护你周全，护你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