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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离开你的第一年零两个月。
      还是很想你。

      相识不到八个月,只见过六次面,都是因为工作的关系,没说上过几句话,也没有单独相处过,形色匆匆,断断续续,就像是电影剪辑多出来的边角废料。
      可是我却在后来的日子里反复回忆咀嚼。
      大概是念念不忘,那些定格后就变得灰败的瞬间竟然在我的不依不饶之下生出了彼时尚且没有的情感,我不知道我在一遍又一遍的内心缠斗之中为回忆润色了多少,可是它们愈加鲜明生动,继而变得理直气壮。
      理直气壮地说你是喜欢我的,就像你说过的那样。
      第四次见面的时候,众目睽睽,人声嘈杂的培训室,你突然说:“我喜欢你。”
      我抬起头就看见了远远站着的你,隔着那么长的距离,用的却是对身边的人说话的声音,我刚好听见了,却没觉得跟自己有什么相关,带着围观表白的吃瓜群众心态抬头去看,对上你的视线,下意识地朝身后左右看了看,才隐隐觉得这话好像是对我说的。
      心,瞬间就沉了下去。

      成年男女的感情,挑明之前多少是心里有数的,可是眼前的这个男孩一口一个“小姐姐”地叫着,明朗干净得让我踏踏实实地站在了姐姐的位置上。
      说实话,在这之前我没有半分感觉到他的喜欢,而在这句话之后我心里只有被冒犯的怒意,以及众目睽睽之下被调戏的尴尬。
      感情,在我这里有着近乎传统的固执,不适合当作一时兴起的玩笑。但是后来我想,如果当时是别人开这样的玩笑或许我还能风趣幽默一把,决计是不会那样狼狈地用不以为意来遮遮掩掩。
      我的朋友不多,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却是真的用心对待了他的,像个相处自在的朋友。我们在不同的办公地点,他是新人,偶尔会在微信上问我一两个问题,很少,我们甚至基本上没有闲聊过,这就是他那句话之前的伏笔,抖断了手也抖不出一点叫做“喜欢”的包袱。
      就这样这也成了我们感情线的最高潮,如果有感情线的话,之后便是生硬的别扭,像两个小孩子,玩着视而不见的把戏。

      隔年的四月,我正式离职了,走完流程的当天晚上离开那座城市,两个多小时的飞机,凌晨落地的时候已经与他隔了近千公里。
      室友那天玩到很晚才回公寓,却是这座城市第一个知道我离开的人。
      被我占了半壁江山的客厅空了,我的卧室也空了,她却还是反应不过来我已经走了。
      因为前一天我的离职流程才走完,而那天我还在单位加班到了很晚,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精疲力尽,根本没有时间收拾行李。而离开的那天上午我还在去远在另一个区的分公司拿离职证明,最快也要下午才能赶回公寓,何况还有那么多的行李要打包,而且我们那个区约物流公司上门取件远比约快递上门取件拖沓。
      她不相信我会走得那样急。
      其实我自己也不相信。她给我发微信的时候,我才到机场不久,之前为了赶着当天就走,行李还没打包一半就约了物流公司上门取件,想着物流公司来取件的时候没打包完的就不要算了,结果物流公司中途又打电话来说用车紧张,上门取行李的时间一改再改,我确定不了时间,机票也是飞奔向机场的路上才买的,真的是乱得跟打仗似的。
      “我不知道,就是拿到离职证明的那一瞬间就突然想走,就是想今天就在家里,睡在我以前的床上。”那天真的太累了,累到想以后再告别,累到这样任性的话没有经过大脑就说了出来。
      后来我想,要是那天晚上他也恰好想要和我闲聊几句,我会不会也不经过大脑地对他说出些什么,一些我自己都不知道的话。
      可惜,没有。

      五月中,大概在我回家将近一个月的时候,他突然问我还在那座城市吗?
      其实提出离职是在三月份,我只给直系领导写了辞职信就悄悄地开始在系统里走离职审批流程了,工作还是正常在进行,连身边的同事都一概不知,只是某天下班回到公寓的时候很自然地就觉得应该要把这件事告诉他。
      大概是他说过喜欢我,觉得应该对人家有个交代吧,我不知道,反正就是这么做了。
      我说:“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他说:“怎么了,亲爱的?”
      这大概就是我们每一次都没办法好好说话的原因。他总是喜欢提前解锁一些权限之外的话,比如那句窥不见半分前因的“我喜欢你”,比如这句未经授权的“亲爱的”,而我总是像个强迫症似的想要纠正他。
      现在想起来也是哭笑不得,我那时居然特别怕会耽误人家,总想着什么都得说清楚,说得每次都有些不欢而散的意味。
      听说男女的感情都是从这种小暧昧开始的,不管是成年人还是未成年人,所以有些人是活该单身的,比如说我,就是一个足以与钢铁直男相抗衡的存在。
      但是这一次的对话还是比较顺利的,我只是想告诉他这件事,就放任着没有纠正,心想着人都要走了,以后……也没以后了。
      他说:“那你去考老师吧。”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听得我一头雾水。
      “因为我想取一个老师,”他说,“最好是姜老师。”
      姜白,是我的名字。
      你看吧,他总是喜欢这样,还没有喜欢的时候就说了喜欢,还没有恋爱的时候就说了婚姻,但是我好像也适应了他这样喜欢超纲的说话方式,并不像第一次那样觉得冒犯了,还能和他开上玩笑。
      因为我爸爸也是姜老师,于是我说:“那我就忍痛把我爸许配给你好了。”
      其实,算不上是玩笑,因为他不会觉得好笑,我知道这个,可是我无意识地又做了这种让对话不欢而散的“纠正”,而这样的话说完我也觉得有些难过。

      我等过他的。
      那些突兀的甜言蜜语,听得多了,就算理智尚且清明,心也还是会忍不住震颤的。
      我不知道情动是什么时候,或许是某一次看见他发来的一条无关紧要的微信而我却莫名地觉得心情大好,这要是搁别人在我工作的时候给我发来这样一条闲扯的信息我估计能喷火,因为上班本来就忙得焦头烂额,结果手机一响,怕是工作上的事情你又不得不查看,结果一看……
      就看到了自己都不知道的另一面。
      原来我会因为一个人不由自主地勾起嘴角,就像往后的时光,想念也半分由不得我的控制。
      他慢慢地变成了一个蛊惑,他想让我靠近,可是每一次我试探着走出一步的时候,我感觉到他是在后退的,于是我看着脚下的那一步开始迷茫。
      或许动听的话,也就只是动听的话吧。
      只是有人擅长这样做而已,就像有人擅长唱歌或者跳舞,你是舞台下的一个,可是观众又不是只有你一个。
      可是如果我回避,又能感觉到他的失落,他不会说来,就是闷闷的,闷闷地在他的小本子上给我记下来了,逐渐累积起来了我的愧疚。
      愧疚也是一种感情。也可能是浇灌滋生出爱情的养料。谁知道呢,爱,本来就是一个食料复杂的怪物,要是它能科学配比,也不至于叫人受这样抓肝挠心的折磨了。
      反正我就陷进了这样进退维谷的境地。周而复始。
      失眠、多想、时刻留意着微信消息……
      后来朋友看不下去我在回忆里沦落的样子,挺不酷的,于是她说:“你也别留着他的东西做念想了,他送你什么了?他送你什么你都果断地把它扔了!你现在就拿出来,我这就帮你扔了!”
      我想了一下,摇了摇头。
      她大惊:“你舍不得扔!你真是昏了头了!”
      我说:“他就只是送我离开了。”
      送我离开,千里之外。

      但是如果,留下来的东西可以还的话,我想把这些回忆都还给他。完整的,一点不留的。
      五月份的那次聊天,我知道他又闷闷地在他的小本子上给我记了一笔,因为我走了,却没有告诉他。
      可是就算是这一次,我也是等过他的。
      在走离职流程的那段时间里,他说过来见一面,我想如果那次他来了,那应该是我们相识以来的第一次单独相处,不是因为开会,不是因为考试,只是因为他想过来见见我。
      可是,他终究没来,在让我给他发了一个实时定位之后,他看着一个小时的路程说,“太远了。”
      “嗯,太远了。”不然,我该说点什么?
      又是一段时间过去之后,我降落在了近千公里之外的另一座城市。
      更远了。
      等不到的那个人,从来都只会更远的。

      后来一遍一遍地回忆我们之间的那些细枝末节的时候,我想为什么当初我不问问他呢,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如果把一切说得明明白白了,一切又会不会不同呢?还是说有些人本来就是注定要错过的,比如,我与他。
      只是,我与他,没有了我们,也从来就不曾有过。
      我悄悄地删过他,我知道这不过是一段气数已尽的相遇,当初本来就温温弱弱,何况如今还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半口气吊着还不如及时咽了,免得挣扎的时候死相太过丑陋,反倒让一场相遇不得善终。
      可是后来又自己偷偷摸摸地加回来了,怂得时候也是真怂了。只因为朋友说她以前也删过,后来很后悔,那次删了之后那个男生就再也没有把她加回来了。
      从此江湖不相逢。
      现代人的一键删除差不多就相当于大家互相在对方的世界里死了,一干二净的那种,但如果没删的话那就相当于躺尸,指不着哪天还能回光返照一下。
      “反正我也不是指望他把我加回来才删的。”我说。
      “反正你会后悔的。”她说。
      所以说意志再□□的人都难免在情感事件里左右摇摆,毕竟不久前,这位少女才“力拔山兮气盖世”地让我丢掉对他的念想。
      她说:“我以前没有尽全力就放弃了,所以才会后悔,可是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已经没有机会了,但是你现在还有尽全力争取的机会,要不这几天你主动争取一下,反正尽力了总不至于以后后悔。”
      我挺害怕“后悔”这一类的词的。
      可是我终究也没有争取到什么,除了“死相”更加丑陋。
      那几天回忆起来简直不忍直视,我基本上丧失了正常对话的能力,无论他发来了什么我都会完整地复制粘贴给我的这位“战略顾问”,然后再将她替我想到的回复完整地复制粘贴给他。如果她隔了十几秒都没有回复我,我还会神经兮兮地打电话过去,唯恐她突然撂了担子。
      “想到没有啊,这句到底该怎么回啊?”
      “你还在不在啊,正常回是怎么回啊?”
      “你先别睡啊,你睡了谁来跟他聊天啊!”
      ……
      在我“努力争取”的这几天里,我的这位朋友作出了无私的奉献以及受到了我非人的啰嗦,我们从相识以来都没产生过这么紧密的联系,友谊也一度达到了命运共同体的高度,但是我和他的关系却在冲刺花前月下的过程中终究还是成了镜花水月。
      但是我还是有所收获的,在尽量不克制对他的情感,尽量把理智收押的那几天里,我的心里装下更多的他。
      偶尔我会想如果没有那几天的“努力争取”,我后来的放手会不会利落一点,心痛会不会少一点,会不会不那么没完没了的念念不忘。
      这大概是我人生第一次因为努力而后悔的,想想都觉得哭笑不得。

      关于努力,隔着那么远,其实我也做不了什么,就是每天卡在他下班的时间主动给他发微信。
      就只是这样,纯聊天,而且大多数的时候都是他和我的朋友在聊,我在中间神经质地做着文字搬运的工作,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一文字工作居然可以将我的感情线迅速拔高到情难自抑的地步。
      “是有多高的地步,不就是没忍住主动给他发了条微信吗?”朋友不屑地嗤我。
      她这样的表述是不确切的。
      是在我主动找他聊了好几天,他都没有主动找我聊过一次的情况下,我决定那天不再主动找他聊天了,为表决心,我将手机指纹解锁打开微信点开他的微信聊天界面好几次之后,果断地将手机锁屏扔到的了一边。
      可是当我的内心还在重复着今天不能再主动给他发微信的时候,我的微信已经发出去了,我惊恐地盯着我的手,我的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重新拿着的手机,我的手机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的微信,我的微信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点开的和他的聊天界面,界面里显示着我刚刚发出去的“你下班了吗?我今天去动物园了,刚刚才回来!”
      “你说神奇不神奇?”我问她。
      “幼稚。”再次被嗤了,她说:“啧啧,我幼儿园的时候都不会像你们这样谈恋爱。”
      “你再说一遍!”我说。
      她不以为然:“再说十遍你们就能不幼稚?”
      “不,我是说你觉得我们像在谈恋爱?你真的觉得我们像在谈恋爱?”我说。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那么兴奋,跟个神经病似的。
      “你没救了,真的。”
      嗯,好像确实是这样。
      那天晚上的聊天是我独立自主进行的,没有朋友的辅助,后来也不知道具体聊了点什么,大概就是他讲了一下工作,我讲了一下动物园,明明就是没有营养的对话,但就是像吃了垃圾食品一样,心里特别开心,还觉得有些激动。
      这个比喻似乎不太好,看起来有点讽刺,不过没关系,谁活着还没有被讽刺过呢,对吧?
      反正那天晚上的聊天很开心,就算有什么破坏的种子在蓄积能量也只是掩藏在这份快乐之下,分不了我们太多的心神,于是干脆就忽略了。

      我最后删除他的决定做得很草率。
      我知道,任何时候删除他都不会是一个好的时间,从来都不会有更好的时间,如果我没办法避开当初和他的相遇的话,我只能让一切变得更加糟糕。
      我们有两周没有说过一句话了,这两周的时间里,我一直在等,等他能够主动和我联系一次,但是我慢慢还是清醒了——如果没有了我“努力争取”时的超常主动,我们之间就没有了联系。
      或许也不是完全没有联系的,至少这个说着喜欢我的人一两个月还是会在微信上和我聊一次的,和从前一样,像有点紊乱但又不是太失秩序的月经周期。
      有些话,我不会说,也没有立场说,我也不是他的什么人。
      更多的时候是等待,是假装毫不在意,甚至我会大笑,我害怕受伤,所以软肋我都会画上坚硬的骨头。
      我知道如果他在我删除他之后还曾经和我有过联系的话,他一定又会误会了,会把原因归咎于在此之前一段不太愉快的聊天。
      女孩的离开从来不可能只是因为当下的不愉快,她可能已经不快乐很久了,只是她之前都没舍得离开。
      我知道,如果我没有及时回复他的信息他又会生闷气的,关于这一点,我其实是后知后觉出来的,然后一经顿悟立时就推演解释出了之前的种种,心里觉得后怕,决计以后手机绑在身上也不能让这位小公子等我的消息了。
      其实后来想想,他在我的朋友圈留了言,我回了他,然后我就可以去睡觉。可是偏偏那天我就执着了,大概是觉得他还会再回我,我想在他回我之后立马就可以回他,而不是等到隔天。
      隔天,是隔阂的朋友。这是他用极其细致婉约的身体力行告诉我的,还产生了我的小小编年史中的“六一事件”,我想,余生的这一天我都难免会想到他了,欲言又止,闷闷地较着劲,最后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的他。
      他说:“你昨天晚上没有理我。”
      那天晚上他给我打了微信语音电话,为什么要强调这一点,因为我们平时都是打字的,连语音都没有发过,更别说语音电话了,如果那个语音电话打成功了,那就是我们认识以来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语音电话了,可是他的电话打得太晚了,我已经睡了。
      其实后来想想,我也还是想不通他为什么那么介意,难道就因为那天是六一?六一在此之前于我们也没什么特殊的意义,上一个六一我们甚至都不认识。可是如果知道他会那么介意的话,我想我做梦应该都会接起来的,可是我的睡眠很浅,休息的时候手机都关了静音。
      早上起得很早,一起来看到他的未接语音电话就给他回了信息,那天是周末,可是以前那个单位经常会加班,所以我只说:“今天要上班吗?”
      没问他昨天找我什么事,以前上班的时候可能会问吧,怕他有什么工作上的事要问我,可是那时候我赋闲在家,我们的聊天也是一些闲聊,只觉得应该是找我聊天。后来他也没说什么,但是他说完那句话之后我却恍然大悟——
      原来他早上跟我聊了几句就突然不理我了,中午又跟我聊了几句又突然不理我了,不是因为工作太忙了,他是故意的!
      不然为什么明明早上就可以说的话,他为什么要拖到晚上才说,而且晚上也不是一开始就说,而是聊了一会儿之后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我心中紧跟一凛,直觉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但也就是那么一瞬间,等我细想一番,也没找出什么错误点,于是又心安理得下来,只是后来在及时回他的信息这方面就学得格外严谨了。

      我大概是个好学生吧,一学会就做了卡片吊在脖子上,一刻也没敢忘,还时时刻刻想着活学活用,比如那天晚上,我一直到了将近十二点才收到他的回复,不仅是我,还有被我死活拖着的朋友也没睡。那是她担任我的“战略顾问”的重要时期,没有了她的从旁辅佐,又没有了从动物园回来那天多巴胺的汹涌来袭,我对自己组词造句的能力都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那时候尚在病中,这也是我辞职回家的一部分原因,每天都睡得很早,就算睡不着也不敢熬夜,只闭着眼睛窝在床上假寐,然后假着假着就真的睡着了,“弄假成真”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吧。
      其实一直在胡思乱想,竟然还莫名其妙地想到他会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直到等来他的回复心中总算呼了一口气。
      他说:“跟朋友出来玩了,刚刚在开车没看到。”
      他又说:“其实我看到,我之前故意没回的。”
      他接着说:“我只是想调皮一下。”
      一口气就这么被推送着提了起来,就好像你去菜场买根葱,结果人家还非要送你一块大豆腐,可是你只想做一碗葱油拌面,你说:“老板,我不想吃豆腐。”
      可是人家非要热情地说:“没事没事,你拿着,拿好了。”
      好吧,拿来给我一脑袋撞上去吧。
      几句话之后他又说了一遍:“我跟朋友在外面玩。”
      我的智商在这时候才终于上线,我向我的“战略顾问”咨询:“你说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如果我再矫情的话人家也懒得哄了,让我跪安?”
      “别想太多,就你这死要面子的性格也就在我面前矫情矫情,你要能在男人面前矫情得起来你早就能嫁人了,再说你是不是对‘哄’有什么误解啊,你哪句话听出来人家在哄你了?”
      “……”
      果然他最后说:“下次不这样了,你早点睡吧。”
      哪里还能睡得着了。
      那天晚上我一直假寐到了天亮,但是假着假着还是假的,你看,不是每次都能弄假成真的,至少睡眠这件事就不能。

      这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聊天。
      我只是失了一些风度。两个礼拜也不是太久,可是有些等待一程又一程,似乎永远也看不到尽头,就算我拾两片云彩放在眼前也遮蔽不了去路的荒凉。
      假的就是假的。
      可是人心又那样古怪,它偏偏就要同理智抗衡,它偏偏就要反复与回忆纠缠,它从结局回溯到起始,它将回忆拆解重装,它像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初遇于一场面试。
      那时候我刚刚工作一年,在单位里是年纪最小的,叫谁都是姐姐,好不容易碰上了一个比我小的,我立马就来劲了:“小几个月也是小,你得叫我姐姐。”
      那段时间唯一的爱好就是逼别人叫我“姐姐”,不知道为什么,甚至一度到了痴迷的地步,可惜脸又看着显小,这么说挺不要脸的,但我那时候确实是不惜报大年纪都骗不到一句“姐姐”,唯独是他,一点都不扭捏,张口就是:“小姐姐。”
      心花,顿时怒放!
      非常强烈的满足感。
      这也是为什么我骨子里不太能同人亲近,他却能在我这里受尽独宠的原因了。这种宠爱不限于业务答疑以及考试前给他塞题库,我还特别愿意在个人问题上给他助攻,尽把他往漂亮小姑娘身边推送,每每这么做的时候心里都特别开心,那种七大姑八大姨式的开心。
      后来回忆起来,我觉得我这个人一厢情愿起来也是特别忘我的,压根就没发现人家本身就特能招女孩子,哪里用得着我瞎热心,但觉悟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是在培训室他第一次对我说“我喜欢你”的第二个晚上了。
      还是在那个将要维持半周的封闭培训,还是那间培训室。
      座位是按照事先摆放的姓名牌安排好了的,我们分在同一个小组,我坐在他的对面,隔着一张桌子我的目光不经意地瞟过他和他旁边的女生,一会儿再抬头的时候他和那个女生的距离居然更近了。
      这样动态的变化很容易抓住人的八卦心理,于是我开始不断地假装瞟过,与此同时对面聊天的两个人也越聊越近,最后居然近到了我想我踢一脚我们中间的那张桌子那种隔空的震颤都足以把那个女生直接震到他的怀里去的地步。
      夜里我抱着手机躺在床上对着电话那头的朋友说:“圣人只说过语言可以拉近心与心之间的距离吧?”心里想的却全是那段越缩越短的身体距离。
      “圣人说了什么关你什么事?”朋友说。
      “有道理。”但是我心里还是有一点不舒服,对他前一天说过的话耿耿于怀,如果她对别的女生有心思又何必对我说那样的话,让我觉得不受尊重。
      头上还能感觉到他轻轻放过的手掌,就在这一天,就在他与其他女孩越靠越近之前。
      那时候,我们两个搭档保险销售的模拟演练,都是拟好了的套话,我扮客户,他办销售人员,前面的对话是简单的寒暄然后引入产品,最后才是客户问询帮客户做保险计划书,结果我们俩才按着套路说了两句,寒暄都没寒暄完,他突然来了一句:“那您打算什么时候退休呢?”
      直接就跳到了客户问询的后期。
      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他,反应过来人就笑趴在了桌子上:“我才刚上班呢,你就指着我下岗了!”
      很短暂的触碰。
      等我反应过来抬起头的时候,他的手已经收了回去,似乎他根本没有发出过这个动作。那是我意料之外的动作,当下只觉得心头一惊,有什么紧跟着一闪而过,只是太快了,我没有抓住。
      然而,这天晚上,当我躺在床上的时候,我抓住了其他的一些东西——他不是喜欢我,他是喜欢……撩拨我,但又不止我,我只是之一。
      之一。
      那个时候我觉得这个年轻的男孩着实花心。明目张胆地花心。

      可是当我站在终点回望这段过往的时候,我又隐约有了另一种解读,无处问询,我不知道这是否是我的臆想,或者只是对回忆的美化。
      他和别的女孩靠得那么近会不会只是做给我看的?这是“六一事件”给我的提点,他是会记仇的,闷闷地记着,然后闷闷地报复,这一次是报复我前一天晚上再一次将他推给了其他的女生,在他说了“我喜欢你”之后。
      如果说我以前将他推给漂亮女孩是出于“七大姑八大姨”的心态,那么那天晚上我是有些故意的。而这个故意是对他那句话的再次回应,因为我很珍惜和他的现有关系,我那个时候身体不好,工作又忙,根本没有花前月下的心思,我没觉得他喜欢我,我喜欢简单关系,我不想给出模棱两可的答案让他觉得还有希望,我怕耽误他及时找到一个合适的女孩……反正我那时候有一万个拒绝他的理由,却找不到一个我们应该在一起的理由。
      那时我刚出院,还在喝中药,拼搏上进的心思半分都不敢有了,只想着千万不能熬夜,早早就草草地完成了当天的模拟通关,封闭培训期间的住宿是两人一间,正好我的室友也完成了,于是我想拉她一起回去,可是她还要陪她的朋友练习。
      正好他也没通关,我就想他和我室友的朋友搭伙练习,他们可以相互促进,好好学习,我和室友也可早点回去休息,皆大欢喜。
      所以我会说我只是“有些故意”,因为发展到这一步的时候,其实我是没有任何私心的,直到他突然将我的手肘猛地拽向他,很大的力气,我差点摔到了他的身上,他说:“我是你的吗?你凭什么把我推给别人。”
      我突然就愣住了。
      但是我是个自我保护意识很重的人,这样的人很善于掩藏和误导,越是觉得形势逼迫的时候越是能装出一副混不吝的样子来,我笑眯眯地说:“这么漂亮的小姐姐,还是单身,你不吃亏的。”
      这一刻我肯定是被他打上了“故意”的标签的,而我也下意识地完美演绎了他给的标签。
      那天晚上我在手机的电子文档里写道:“我踉跄着险些摔倒,男女力量的悬殊,那一刻,我终于不得不承认他不是我自以为的可以当成弟弟的小男孩,而我才是那个小女孩,倔强得要命,从来都学不会示弱。”
      或许写下来的时候我都没有真正懂得这句话的意思,直到失去的时候,我突然明白了一些,不会示弱的人注定是会失去些什么的。
      不会示弱的人就算失去了也没机会挽回了,因为她还倔强。

      “那如果还有机会呢,你们会有可能在一起吗?”窗外是灼烫的阳光,坐在地板上,朋友这样问我。
      空气中长久的静默,我摇了摇头,轻声说:“不会。”
      她突然认真地看着我,带着探究的意味,惯常她这样都是为了给后面那些大大咧咧的奚落和揶揄做一下反差效果的,可是那天她只是那样看了我一会儿,然后默不作声地低头捡着小碟子里的干果。
      我有些不适应,推了推她:“喂,你别不是为我感到难过吧?”
      “滚滚滚,你们这样的人最是心狠了!”她别过头来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而气势过去得很快,她又将头埋了下去,眼眶红了,声音也是噎着的,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不和好就算了。”
      不和好就算了。
      有点骄蛮,有点委屈,但更多的是无奈。
      这话不是对我说的,可是想对他说的那个人已经不是身边人,有些话吞吞咽咽,最后成了孤魂野鬼。
      有些人的爱情还没开始就结束了,徒留着反复猜想和念念不忘,如我;有些人的爱情恣意热烈地绽放,却在开到最好的时候才突然发现花期其实早就过了,零落一地,连挽留都来不及,如她。
      她说你们这样的人,纵容的时候能把人宠到天上去,不满的时候也从来不会抱怨,只是一味得让人恃宠生娇,直到最后把失望累积够了就头也不回地走了,连反应的机会都不给人留,你们这样的人……你们委屈的时候也不说,你们不说出来我们怎么知道你们会那么在意,我们怎么知道那样是你们不能接受的!
      她的前男友很爱她。
      不然谁会不顾惜自己去娇宠着另一个人。
      而我只是一个胆小鬼,做不到那样一声不吭的伟大,我会说,会小心翼翼地试探,只是每一次都只有失望而已。
      倔强,只是因为不安罢了,一个体面的掩饰,留不住的要怎么挽留。
      不会示弱?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不会示弱。有人试过的,只是她还倔强。
      培训会的时候无意中谈到一封内部邮件,那种邮件一段时间不看就会自动归档,界面上就看不到了,除非专门去找,同事们谈的时候随意问了我一句,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于是心不在焉地说:“没注意,应该是我住院那段时间发的邮件吧。”
      他不知道从哪走了过来突然说了一句:“心疼你。”
      当时其实觉得挺突兀的,只当一句玩笑话听着,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后知后觉地放在了心上。
      可是他知道我身体不好,知道我不能晚睡,仍旧会很晚才给我发信息,仍旧会因为我深夜没有及时回复的他信息而介怀,仍旧会带着责备的语气问我为什么生病了没有告诉他。
      而我其实是说过的。
      之前分公司的会议,他问我为什么没去,我说我请了病假。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其实当时也没有其他心思,只是正常的一问一答,只是后来他责问我为什么没告诉他的时候,突然想到了这么一桩。
      所以说有时候记性太好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去动物园回来的那天,他说他也想去,我说你来了我带你去。当时也只是他那么一提,我这么一说,直到他那边的犹疑,我才反应过来他真的在想这件事。
      然后他说等以后的升职拓展军训再去,正好是在你那座城市办的。
      那应该是要等好几年之后的事情了。
      我说:“好。”

      好。
      有时候你只想要现世的温暖,哪怕一点点微弱的火苗,可是有些人已经能说那么动听的话了,动听得一字一句都能让你刻在心上,那你又怎么可以贪心更多呢?
      这样就很好。过去也很好。
      一江一河,一朝一暮,江河流尽,朝暮停。
      谢谢你曾予我朝暮欢喜。
      谢谢你曾让我落泪。
      还有……
      我后悔遇见你了,可是遇见了也很好。我很难过我们走失了,可是走失了也很好。我不想再想你了,可是想你也很好。希望你以后也好好的,我们不再相逢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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