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山水不相逢》余生摇摇

6、从此山水不相逢

　　顾祈祯沉默了好一会，才对着经纪人点点头，应了句我知道了。
　　挺残酷的，对于一个十九岁的少年。
　　懵懵懂懂间，他已经站在了战场。而年龄小，也并不是他可以任性的理由。
　　在这里，每个人都是一样的，都是对手，亦或是可以利用的“朋友”，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因为年龄太小而放过他。
　　他们的目标都是一样的，而通向成功的窄道，他们迟早会遇见，狭路相逢勇者胜，既然只是时间早晚问题，还不如先发制人。
　　顾祈祯不喜欢落后，那会让他想起他前面十八年，永远永远看到的，一成不变的走在他前面的身影。
　　那种拼了命也赶不上的感觉，真的是太难受，太难受了。
　　即使是熟悉，甚至习以为常，那也不代表不会难受，也改变不了另人难过的事实。
　　输给大哥就算了，输给别的人，这也太丢脸了。顾祈祯想，他不想再输给除了大哥以外的任何人。

　　那时候的顾祈祯，根本想不到多年以后，自己终究还是输了，输给了除了大哥以外的人，而且满盘皆输，溃不成军。
　　可真的到了这一天，说不难过是假的，却又有些如释重负的解脱。
　　火车已经开过了戈壁，在沉寂的夜色和纷扬的雪色之间穿行。
　　顾祈祯掐着手背上的肉，强迫自己放空思想，不去想任何事，接着把滑落的毯子往上拉，直到盖住眼睛，又强迫自己睡觉，免得下了火车被夜风一吹，唯一的一点睡意都被吹散，然后他明天就靠着刚刚两个小时不到的睡眠活命。
　　当然，他也可以选择食用安眠药，但不知道是不是吃的多了，现在安眠药对他的作用越来越小，入睡用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了。
　　顾祈祯知道，这么下去不行，终归不是什么好方法。
　　但是他没办法。
　　两年前他开始精神衰竭，被发现患有轻度抑郁症和焦虑性失眠症，这两年也看过不少医生，可大多数都没起到什么作用，只能依赖药物治疗，别无他法。
　　后来他发现药物的使用太过于频繁，导致对他的作用不断下降，就只能开始给自己下心理暗示，自我催眠，强迫自己睡着，这个习惯维持了一年，直到现在也是习以为常了。
　　逼一下自己，总能做到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祈祯迷迷糊糊间还是睡着了。
　　窗外的雨下大了，连带着纷飞的雪落在窗玻璃上，砸出闷闷的敲击声，顾祈祯本来是靠着窗睡的，被这声音敲得有些不耐，皱了皱眉又不想起来，只能半睡半醒之中换了个睡姿继续睡。
　　顾祈祯又做梦了。
　　从很早以前，他就开始频繁地做梦，噩梦居多，但偶尔也会梦到些前尘往事。
　　也许是今天想的故人旧事太多，应验了“夜有所思，日有所梦”那句老话，顾祈祯在这一天，第二次梦到了前尘往事。
　　他梦到的这段，恰能与他睡前想的那段回忆连接起来。

　　顾祈祯还是在节目里做了导师。
　　就像他的经纪人说的，节目组需要他的热度，他也需要节目组的热度。
　　他并不能免俗。

　　节目录制的时候是冬天，时值深冬，顾祈祯昨天刚杀青一部剧，第二天就赶来录制，眉梢眼角都透着疲惫。
　　由于他的最后一场戏是在水里拍摄，导演又吹毛求疵，频频喊卡，一次次从来，无数次跳水，演员这一行又常常作息颠倒，身体素质不断下降，冬天的水也不是谁都能跳的，他没能扛过去，于是光荣地感冒了。

　　节目组会提供录制用的服装，所以他穿了一身常服就往片场赶。
　　节目组一共请了三名导师，除了顾祈祯是个花瓶，其他两个都是有真材实料的。
　　一个是号称“歌坛小王子”、正当红的李佳城，另一个则是女团出身，从小练习舞蹈，舞蹈基础扎实的江月棠，两人配合过很多次，关系亲密，倒显得顾祈祯有点多余。
　　两人都是实力派，而顾祈祯那时候还没有转型，是个不折不扣的偶像派。可能两人都有一些愤世嫉俗，作为实力派自然是看不起他们这些靠脸上位，贩卖爱和梦想的偶像派，两人一拍即合，见到顾祈祯就开始冷嘲热讽，一唱一和，言辞间尽是轻蔑。
　　李佳城站在门口，看到顾祈祯也不迎接，等他走进了才伸手道：“久仰顾老师大名了，本来以为顾老师昨天就能到，我和月棠还在酒店等了好一会，没想过顾老师那么忙，等到节目快开始录制了才到。”
　　江月棠也在一旁附和道：“是啊顾老师，昨天我和佳城在酒店等了很久呢，顾老师可真是大忙人，哪像我们，时间多到没处花。”
　　两人嘴上喊着顾老师，看似尊重，实际也是一种嘲弄，毕竟在这个圈子里，看的还是资历，顾祈祯只是一个凭脸火起来的、还没站稳的流量，哪里能被一个在歌坛地位稳固的实力派歌手和在一个娱乐圈摸滚打爬不知道多少年的前辈喊“老师”。
　　他不是，他不配。
　　他只是一个花瓶。
　　从这点交谈中顾祈祯就可以看出两人的恶意，但他遇到的对他抱有莫名其妙的恶意的人多了，也就没什么太大感受了，因此他只是平静地伸出了右手和李佳城握了一下，微微躬身道：“哪里哪里，叫我小顾就好。”
　　他顿了顿，又道：“我也是久仰李老师和江前辈，昨天真的太忙了，耽误了两位老师的时间，真是不好意思，不过下次两位老师找我的话可以给我打电话，我就算再忙也挤出时间来，毕竟两位老师也不好见，能够约到是我的荣幸，我请两位老师吃饭，就当是赔罪了，两位老师可千万不要拒绝。”
　　顾祈祯说着都觉得自己虚伪。
　　他也不求能一次摆平这两个人，惹不起难道他还躲不起吗，他现在只求不要在门口撕起来，今天天气太冷，风一刮简直就是寒风刺骨，他实在没有勇气就穿着一件毛衣在凛冽寒风中和人虚情假意。
　　做不到做不到。
　　好在两人也不急于一时，没有多做纠缠，三人很快就进了场，各自回到化妆间做造型。

　　顾祈祯有固定的化妆团队，但节目组已经准备了一个化妆师，顾祈祯也不好拒绝，因此只是对那化妆师道：“我对一些化妆品过敏，可能要麻烦你注意一下了。”
　　那化妆师是个女孩子，个子不高，脸圆圆的，扎着一个丸子头，看上去年龄不大，听到顾祈祯的话撇了撇嘴，想说什么最后却还是点了点头：“我会注意的。”
　　顾祈祯颔首，把自己过敏的化妆品的牌子告诉她，连夜奔波实在是太累，就闭眼养神，不再说话了。
　　眼前是一片漆黑，顾祈祯能感受到粉扑扑在自己脸上的触感。
　　这是第三天了。顾祈祯想，他已经三天没睡过觉了。

　　“好了。”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妆总算是上完了，顾祈祯已经生出了些朦胧睡意，唔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那女孩子翻了个白眼，收拾好自己的化妆设备直接出去了。
　　顾祈祯揉了揉眼睛，晕晕乎乎地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随即去换衣服。
　　他来的时候穿了一身白色的毛衣，中途下了小雨，毛衣上也沾了点潮意，高领上的毛湿漉漉，黏糊糊的，贴在皮肤上有点难受，顾祈祯后知后觉感觉到有些冷。
　　他垂下眼，把衣服换了，再把毛衣整整齐齐叠好，出了化妆间找导演要空调遥控。
　　“哦，小顾啊。”顾祈祯找到导演的时候，导演正在调试镜头，见到他也只是抬了一下眼，“你找我有什么事啊？”
　　顾祈祯说我有点冷，找一下空调遥控器。
　　听到这导演停下了手中的事情，看着他叹了一口气：“现在的孩子可真是娇生惯养，开个空调还嫌冷。”他唏嘘一番才对着顾祈祯道：“你自己去和场务说一声吧，可别又因为你耽误进度。”
　　这话说的就不太好听了，里里外外都是埋汰之意。先不说那声颇为阴阳怪气的“娇生惯养”，就耽误进度一说也是极为荒唐，本来签订的日期就是今天，就算他来得早了也没法提前拍摄，只能是浪费时间，对于进度毫无影响。
　　他反应了一会，才反应过来，眨了眨眼乖乖应道：“导演说的是。”
　　导演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摆手道：“你这个妆再补补，回去吧，一会开拍叫你。”
　　他有些迷迷瞪瞪地回到了化妆间。

　　刚关上门，放在裤口袋里的手机就疯狂震动起来，顾祈祯眼前开始出现重影，划了好几下接听键才划开，连备注都没看：“喂？”
　　“祈祯？”那头的人顿了顿：“你怎么了？”
　　顾祈祯眨眨眼：“安姐？”

　　安沫意识到了什么，嗯了一声问道：“你是不是发烧了？”
　　顾祈祯又眨了眨眼：“好像是的吧。”

　　安沫：“……”
　　“严不严重？”安沫心下开始盘算时间：“不是说了让你好好照顾自己？我是你保姆啊每天这里那里照顾你，你自己连点生活自理能力都没有？”
　　她有些气愤：“啊，你说你有什么用啊？”
　　“姐。”耳畔传来少年清亮的音色，简单的一个字眼因为带了服软的意味，竟显得几分软糯。“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安沫心下一软，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训责又生生咽回下去，幽幽叹了一口气道：“我一个经纪人还要负责保姆的活是吧，真是上辈子欠了你了。”她接着问道：“你现在是在那个选秀节目的录制场地？”
　　顾祈祯烧得模糊了，一双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着额前落下的一撮碎发，眼里泛着朦朦胧胧的水雾，脑子里倒很保持着最后的清醒：“恩。”

　　“这样，祈祯你先去找一下场务问问有没有温度计，我这边还要一会，你测一测现在多少度，撑得住的话就先把今天的内容录完。”安沫顿了顿：“你这次进组本来就迟，要是再因为你的缘故导致节目录制推迟，保不齐别人在私底下怎么说你呢。你现在还是上升期，不能被扣上一顶耍大牌的帽子，外界都在捕风捉影，你不是想要拍路导那个剧本吗？要是这个时候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就真的说不好了。”
　　她说的好听，其实话里话外都是说无论如何他今天都要把这个节目录完。
　　顾祈祯茫然地张了张口，最后只是垂了垂眼睫，乖乖应道：“好，我知道了。”
　　正巧这个时候有人来敲门：“顾老师，可以开始拍摄了。”

　　当全场的打光灯打开的时候，顾祈祯已经用冷水洗了一把脸，清醒了许多，但脑子里还是糊乱，只保持了最后一丝清醒，他穿着节目组提供的黑色西装，打了条暗红的领带，安静地站在舞台中央，猝不及防的亮光使他有些迷茫，反应慢了半拍，好一会才笑道：“大家好这里是《全民偶像》，欢迎大家。我是节目导师顾祈祯。”
　　说完他往后退了一步，把中央的位置让出来给李佳城。
　　李佳城介绍完了是江月棠。
　　节目组这种安排可以说是用心险恶，一般这种开场白都是由场内分量最重，咖位最大的人来，怎么也选不到顾祈祯身上，但是他们偏偏选了顾祈祯来开这个场，为的就是让粉丝开撕，给节目组炒足热度，撕得越激烈越好，这样带起来的热度就越多，营销的预算也能少一点，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屡试不爽，算不得少见。
　　至于被撕得那个怎么想，就不关他们的事了。
　　退一万步说，他们付了钱，拿了钱就应该好好办事。
　　说不定撕着撕着就火了呢，到时候人家还得感谢他们呢。

　　三人各自介绍完，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练习生一个接一个进场。
　　每个人的衣袖上都贴了姓名贴，但进场的时候还是做了自我介绍，虽然不知道会不会剪进成片里，但万一呢，那到时候就是赚到了。随后是才艺表演，表演什么的都有，每个人展现出来的能力也有所差距，可以说是鱼龙混杂，良莠不齐。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过外行的原因，顾祈祯总觉得没什么兴趣看下去。
　　就连目前为止评分最高的那位，也只是被衬托得比较好。
　　但到底都是些孩子，看着他们脸上的局促，顾祈祯也不太好打击他们，都是先鼓励两句，再委婉地指出不足，说的也不多，毕竟他只是个外行。但其实说不说都无所谓，反正坐在他旁边的两人一唱一和，已经把人批得都差不多了。
　　体无完肤的那种。
　　总的来说，就是他负责微笑，旁边两个负责打击。
　　他开始的时候迷迷糊糊的，看台上都是重影，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看了些什么，更不知道说什么，但他早就背好了台本，开口也是旁边两个先说，他依样画葫芦跟着说两句还是可以的。
　　后来也不知道是不是适应了，看着看着竟生出一丝清明来，只是始终打不起什么精神来，不过还是装出一副精神的样子，仿佛聚精会神地看着表演。
　　就算现在舞台上的这位，看着就是连基本功都没有的样子。

　　到这里，节目组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们并不是下定决心做一套好节目，只是看最近选秀节目成为国内市场的潮流，趁着这股热潮打算捞上一笔而已。
　　想到这里，顾祈祯不自觉叹一口气，但是也理解，毕竟商人在商言商，投资就是为了牟利，只要能够赚钱就足够了，而要赚钱就要保证节目组有热度，也因此顾祈祯才会出现在这个节目上，否则他一个花瓶，怎么可能上到一个选秀节目。
　　顾祈祯正是当红，粉丝也不是一般的多，只要他不出岔子，节目的热度就已经有了保障，在这个基础上，节目的好坏程度也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既然没那么重要，也没有人想多此一举，反正都能拿到钱，那安安心心混吃等死就好了呗。

　　这个圈子太过浮躁，能静下心来打磨作品的是真的没有几个。
　　这也是为什么好导演，好演员越来越少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