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穷碧落》一生半夏

4、第四章

　　白天的这一场雨时大时小地持续了一整天。在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才终于有所止歇。栖梧山上缭绕的雾气，并未因雨止而有所消散，只是在云层里偶尔透出了几缕光线。

　　偶尔山道旁的树上也有猴子手抓野果，灵活地攀越而过。唧唧喳喳的声音，混着群鸟的啾唧，在山间绵延回荡。

　　碧落听见天焱报上的名号，隐约记得“天”字这似乎是某个修仙大派里的一代弟子的辈字。

　　那些修仙大派往往门第观念极重，想来少年也是出自名门。其次，修仙大派往往还极为仇视修魔之人，尤其是碧落宫众，无怪乎天焱会对刚才的事情如此激动。

　　心里寻思着这些问题，碧落在口头上，还是对天焱的话毫无回应。

　　天焱早已知晓碧落的不喜言谈。当下，他也并未在碧落的冷淡上纠缠，只是依旧小心翼翼地跟上碧落的脚步。

　　二人之间，再度陷入了沉默。

　　太阳一点一点地落了下去，碧落和天焱一步一步地向栖梧山的山顶行去。

　　山间偶尔有风吹拂而过，树叶上残留的雨珠，陆陆续续地被拂至地上。一滴滴晶莹的水珠，被夕阳映照成了火红。

　　此时的夕阳已经完全是橘红的色泽。柔和的橘色光线映照在碧落的脸上，为他偏于苍白的脸颊，添上了一抹艳色。一直都在暗自观察碧落的天焱，突然就想到了他曾经得以一睹的那株染血的万年雪莲。

　　那株雪莲乃是他们家族的传家至宝。而天焱，也不过有幸观赏过一次。只那一次，他就再不能忘记那株雪莲的美丽。

　　那种圣洁与妖娆的综合，让人一见便被其震慑住，进而一生再难忘却。

　　天焱突然就觉得，碧落此时的样子，自己或许也会终生难忘。

　　太阳的光线渐渐地收束在了天边。碧落的面颊，在昏暗的暮色里，愈显苍白无力。一直留意着碧落的天焱，不禁有些叹息。

　　叹息过后，天焱依旧是沉默地跟上了碧落的脚步。如此，二人在暮色中又行了许久。

　　天焱虽然有些好奇碧落此行的目的，但是，终究也并未开口询问。毕竟，他们二人才是初见。如此冒昧，甚为不妥。

　　等到二人行至栖梧山顶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透了。若是天气晴朗，此时估计已经是月上中天。

　　也亏得二人都是修真之人，在黑夜中依旧如白天般可视。

　　虽然天焱是首次自己出来闯荡。但是，由于身世和师承的关系，他原本就是在这样的山上长大。

　　对比他从前见过的山峦，栖梧山的山顶，也并无任何特殊。天焱观察了一番后，就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等天焱再次将注意力放在碧落身上时，碧落已经坐在了山巅的一块石头上歇息。

　　端坐于石头之上，闭目养神的碧落，褪去了初见时的冷若冰霜，倒是显出几分修佛者的慈悲来。迎面而来的风，将他的长发丝丝缕缕地吹起。发是极动，心是极静。

　　草丛间成群的流萤片片飞过，围绕在碧落的身边，将这夜色点缀得愈发柔美。

　　天焱眼见着这样的景致，暗想，这山却是有其不同之处。山不在深，有仙则名。碧落，莫不是这山中的山神吧……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而过。

　　许久，碧落方才起身，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尘土，继续往山的另一头行去。

　　先前还在发呆的天焱，见碧落起身，便立即跟上。

　　二人越行越深，最终，碧落停在了山林深处的一座小木屋前。

　　那座小木屋，想必已经有些年代了。那些墙壁都已经斑驳不堪。整座木屋都显得有些摇摇欲坠。

　　行至木屋的门口后，碧落动作轻柔地掸了掸木门上的灰尘，才轻轻推开那扇已经甚为残破的木门。

　　旁若无人地做着手上的事情，碧落仿佛已经与整个外界隔绝。只这座木屋，才是真正地同他一道。

　　当下，被扔在后头的天焱也不知是否可以进去。虽然这是他第一次出来闯荡，但是不窥人隐私这点，他还是知晓的。

　　屋外，天焱一直在徘徊，踌躇；屋内，碧落一直驻留在小屋中央，静立良久。

　　良久，碧落终是移动了几步，取出身上特地带着的布巾，缓慢而认真地擦拭起了小屋里的桌椅。

　　他的每一个擦拭的动作，都极为认真仔细，仿佛他手下的就是他这一世最为珍贵的东西。而他一直颇为冷淡的眼神，此时也难得地变得轻柔而温和。

　　碧落的动作缓慢而放松。他并不担心外面的天焱会突然之间破门而入，以致惊扰了这座小屋的宁静。在进屋前，他早已在小屋的周围布上了一层结界。

　　木屋本就颇小。一共算来，也不过有四张椅子和一张桌子。碧落在擦拭完了屋内所有的桌椅后，就挑了其中一张背对木门的椅子坐着。而后，碧落以手托腮，凝视着面前残破的墙壁，渐渐陷入了沉思。

　　屋外的天焱此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别人主动和他交往。而他第一次主动结交的人，就是碧落。在他的观念里，与人结交，原就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情。

　　或许，在他的心里，根本就未想过，原来还会有人拒绝别人的结交。

　　但是，无论有多么的迷惑。碧落那冷淡的态度，他还是知道的。到底要不要继续留下？

　　正胡思乱想着的天焱，忽而注意到了手中的油纸伞。刚才的困惑一下子都消散了。还是留下吧，这个人其实并非有多么地排斥自己。不然，他也不会给自己这把伞。

　　正当屋外的天焱终于坚定了留下的决心时，小屋的门被推开，碧落从小屋里走了出来。

　　碧落在看到天焱的时候，心里实则有些吃惊。原本，他将天焱晾在这里，就是让他自行离开。不过，既然天焱没有离开，碧落也不会赶人。这么多年，他身边这样的过客多的去了。

　　不过，还有一件事，倒是令碧落颇为惊诧。看这结界似乎从未被碰触过，也就是说，眼前的少年从未想过要进屋么？

　　思及此，碧落看着少年的眼神，微闪。

　　而天焱则在碧落走出小屋的一瞬，就将目光锁定在了碧落的脸上。这是天焱第一次在碧落的脸上看到表情，虽然转瞬即逝。有点怀念，有点悲伤，有点苦涩，有点喜悦，还有点无可奈何。

　　似乎是被这样的表情慑住了心神，天焱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又呆呆地跟了碧落一路。

　　依旧是同来时一般一路沉默的旅程。等到二人行至山下的时候，天边都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昨天晚上，天上依旧无月，想来今天也不会是个晴天。所以，趁着早上这难得的雨停的时间，杏花村里的村民们都陆陆续续地早起劳作起来。

　　许是因着先前的雨水冲刷了空气里的粘稠，田野间村民们劳作时婉转的歌唱听着格外清晰。

　　而跟着碧落的天焱此时倒是有些犹豫。若是按照他原定的计划，现下自然是要到杏花楼抢购水酒的。然而，他又很想继续跟着碧落。

　　连他自己也想不透为何自己会这么想结交碧落。或许是因为碧落和他从前见过的人都不一样，又或许只是年轻人常有的对强者的崇拜。

　　一边思索一边前行的天焱，抬头时才猛然发觉，现在走的路不正是在往杏花楼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