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再见》四月生

1、第 1 章

　　亲爱的，再见

　　“各位旅客请注意，各位旅客请注意，飞往曼彻斯特的B2458航班因天气缘故推迟，起飞时间另行通知，请各位旅客密切关注机场广播，由此给您带来的不便我们表示歉意……”

　　我坐在冰冷的长椅上，镜片上满是候机大厅天花板上炫目的白色光线，微弱的暖气让手指有些僵，我慢慢摸索着掏出手机，准备打发一下无聊的时光。一不小心触到了快捷键，屏幕上弹出了联系人，里面一栏一栏里分布着同学，朋友，同事，家人以及——千石清纯，唯一个不知道该如何分类的人。

　　突然想起信息草稿箱里那些从未发出的短信，来自手指与思维之间条件反射般的配合，收件人一栏全是千石清纯。我一条一条翻看起来。

　　【你总是说你的LUCK一碰到我就全被我偷走了，也许是真的，能认识你是我一生中最幸运的事情之一。】

　　我们是大学同学，但是算起来真正相识却是在大一新闻史期中测试的那个下午。那个下午窗外阴雨连绵，头顶的日光灯发出咝咝的鸣叫，我趴在课桌上完全想不起新闻史课本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签字，只能瞪着面前一干二净的卷子等待作弊的时机。

　　好不容易才脱手的纸条飞起的路线有些偏移，没有朝我预想的方向而是砸到了斜前座一个男生的肩膀，老师经过的时候他刚好没心没肺地弯下身去捡，结果可想而之，千石清纯作弊被抓。

　　之后我们就现场目睹了千石被新闻史老师苦口婆心教导的场景，我心里诚惶诚恐地祈祷着他别把我供出来啊，虽然我们不熟但也在一个教室里共同呼吸了半个学期的粉笔灰了，总有得点儿纯洁的友谊吧。

　　终于老师在下课铃想的时候停下了对千石的教育宣布收卷，我看着一张张纷飞的卷纸从眼前掠过，一切终于在老师夹着卷子离开教室后风平浪静，看来千石清纯真是好人诶。这时候他转过身用目光搜索了一圈，最后把那张已经被揉皱的纸条平摊在面红耳赤的我面前，挑着眉毛一脸苦笑：“长谷川昭小姐对吧，下次传纸条拜托你扔准一点儿。”

　　“千石君你够意思，我欠你一顿饭，我欠你两顿饭……”我几乎热泪盈眶地要忘记淑女形象。

　　“真是太不LUCKY了……你偷走了我的LUCK啊！”看着他被一群男生簇拥推打着走远，我突然发现日光灯下他脸颊的轮廓，头发的颜色，眼睛里的光，都很好看。

　　【其实和你做朋友感觉不错，真的很不错，是高山流水还是臭味相投我都不在乎。】

　　“我说小姐你书法也太烂了吧，十个字有十一个都看不懂。”
　　“你不抄笔记还有理了，这可是我争分夺秒速记下来的，不想抄还回来！”

　　“今天国王打马刺，你说会怎么样？”
　　“你还是好好看看火箭对骑士吧，你们小女生不都喜欢姚明詹姆斯么？”

　　“不如你今晚把那个那个传给我吧，千石君你最好了。”
　　“你在向一个男生要AV啊同学，你不觉得丢人我都觉得丢人好不好……再说你怎么知道我有那片子啊？”

　　其实怎么也没想到和千石清纯的关系会朝着这么一个方向发展，既不是我当初认为的点头之交不了了之，也不是偶像剧青春小说里那种相见恨晚速坠爱河，而是就那么自然而然的熟识起来，仅此而已。

　　开始只是在课间的时候会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聊天开开玩笑，在食堂里遇见的时候会为我当初许诺过却一直没兑现的那顿饭斤斤计较，在老师点名的时候会会发个短信通知逃课的同学速来报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勾肩搭背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我们寝室的暖水瓶全部交给他打水，他的写作课作业也会心安理得的要求我代劳，抓过他的书就可以在上面随意乱画，他也会毫不客气地推我的头，我把自己喜欢的歌装满他的MP4，而他则报复似的任由我的电脑里由于他的MP4病毒泛滥而不给我杀毒软件……

　　后来班里开始有乱七八糟的流言，关于我和千石的种种，各种各样的版本。罗密欧与朱丽叶版啦，灰姑娘版啦，有个版本更是曲折离奇用尽了韩剧所有经典就差我身患绝症了，我和千石肩并着肩坐在教室里听完这些都笑岔了气，异口同声说很好很强大，就让这些华丽丽的剧情在我们身上实现吧，弄得那些期望看到我们强烈澄清的同学们极其郁闷。

　　后来的后来那些所谓的“绯闻”终于在我和千石非常无厘头的反映以及继续肆无忌惮的“哥俩好”中渐渐销声匿迹了。

　　有一次晚上宿舍快锁门的时候我站在宿舍楼下等他给我游戏光盘，风灌进我单薄的睡衣里后两条腿就开始带动全身打颤，远处的路灯下面千石高大的影子破光而来，呼吸连成一串白气朦胧了他的侧脸，他说这可是很LUCKY才买到的正版别弄坏了，别以为你跟我熟我就不让你赔。

　　我答应着迫不及待伸出手颤颤巍巍地去接，却忽然感到肩上一沉，凝滞的空气好像被谁的动作搅动了，又温和的气流混在风里。面前的千石白色的衬衣在发光，他的外套已披在我身上，周身仿佛有巨大的暖流包裹，有一瞬间我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

　　他双手抱着肩不断地摸擦，跳着脚保持温暖，又婆婆妈妈地嘱咐了我千万小心别弄坏了他的宝贝游戏盘。

　　“你俩怎么在这个情侣的时间情侣的地点做这么情侣的事儿啊，真是浪费了美好的桥段。”我听见正巧经过我身边的同班同学说。

　　我看着那束光里千石朝男生宿舍飞奔过去的身影，突然一黑，遮住了全部的视野。抓紧了身上他的外套，突然想一直一直穿着不愿脱下来。

　　【谈恋爱到底是自己的事儿，就是再好的朋友也不能参谋吧。】

　　千石清纯居然是那么受女生欢迎的，这件事儿我倒是在变成他的死党之后才发现。越来越多的女生来围着我问这问那，大到人生理想小到饮食起居，似乎要我输出来千石有多少根头发才罢休。

　　当然在开放的大学校园里一般不会发生让我帮忙递情书这种中小学才会出现的纯情情节，大家告白的方式很直接，常常是我们在网上聊着聊着他就突然没了音信，或者是电话里正聊得火热突然有别的电话打进来，每每这时候我就很识相地说拜拜了，因为八成是又有告白的来了。

　　那是大二下半学期的体育选修课，我假装病假在体育馆里转悠，正闲着发闷的时候抓住了千石以及他身后那些乐此不疲的后援团，我扯住他故意瞟着后面说；“你还是趁早固定一个吧，这样下去祸害了多少少女的心灵啊，你是单身公害，都相思成灾了知道么？”

　　“那也得让我选选吧，要不你帮我挑挑？”千石穿着一身利落的运动服，显得挺拔而消瘦，阳光从体育馆上方的小窗□□进来，他额头上的汗珠晶莹起来。

　　我撇撇嘴说：“算了吧，我哪里知道你有什么恶趣味，也许喜欢有SM倾向的，或者你本来就爱好调教小萝莉？”

　　他挥了挥网球拍指向我的头，还来不及敲下去就被别的男生拉走了，攒动的人群中他只能举起手做了一个敲打的手势。

　　千石打网球的样子真是很帅很帅，或者我该换一个比帅更有内涵的形容词，但是当他脱下的外套衣角随风飞起，当他流畅的进攻凌厉的扣杀，空气中漂浮着尘埃和汗水蒸腾的雾气，明黄的小球划开顶棚上灿烂的射灯与稀薄的日光，千石的笑容明晰而绚烂，我不能思考。

　　也是在那天下午千石遇到了他后来的女朋友，是美术学院一年级生。千石告诉我，当时在他一抬头扫视场边为他喝彩加油的人群，不知道为什么就一下子遇见了她的眼神，瞬间春暖花开。我说你文艺什么啊，要上就别啰嗦，这是个狼多肉少的世道。

　　后来有一天他们真的亲亲热热的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有点儿招架不住，天造地设珠联璧合一类的词一个接一个的蹦出来。我用鸡蛋里挑骨头的眼光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却只剩下赞叹，真是漂亮的女孩子，温柔乖巧，带着学艺术的女生特有的灵动，她向我伸出手，说：“我是浦岛春，学姐你好。”

　　我顿时觉得自己头发不够直，小腿不够细，皮肤不够白，气质不够优雅，脸上应该少副眼镜，多俩酒窝。瞬间渺小的感觉，头抬不起来，千石浅灰色的帆布鞋和她俏皮的黑色漆皮小靴在一起，也显得那么般配。

　　给我们做完相互介绍后千石趁她去洗手间的时候悄悄拉过我的胳膊问：“你觉得怎么样？”

　　我点点头竖起大拇指，拼命往嘴里塞汉堡，猛吸一口可乐，含糊着说：“以你的条件遇见这样的，算是中头彩了，LUCKY,LUCKY……”

　　【虽然我早就知道，但“我们不可能”这几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的时候，还是很难过。】

　　在我们纳闷时间是如何无声无息的流走时已经临近毕业，校园里伤感的气氛越来越浓，一连几天晚上都有喝醉的男生在楼下大喊“XXX我喜欢你”，不论是有女生声泪俱下地回应还是一句冷冷冰冰的“有病”，反正这都应该是大学生活里疯狂的珍贵的不能复制的回忆了。

　　千石被我抓来搬东西，我有大包大包的书要寄回家去，看着他抱着巨大的瓦楞纸箱摇摇摆摆走在去邮局的路上，我觉得自己有虐待他的嫌疑，不过看他一幅打死也不说累的臭屁样儿，也就狠下心来任由他第二天跑过来一直拉着我叫手臂酸肩膀疼了。

　　那时候千石和浦岛正在闹分手，不过谁也不相信他们真的能分开，这两年多像所有情侣一样，他们也免不了分分合合，合合分分，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我自然是参不透里面那些纠结的，很多私密的细节千石也不会和我透露，但我知道他是爱浦岛的，一直都是。我喜欢看他谈起浦岛的神情，温柔而坚定，瞳孔深处有软软的光，只是当他用那种属于另一个人眼神看着我的时候，我会有微微的疼痛。

　　年底的时候班里有个类似于散伙饭的聚会，班长千辛万苦争取到了阶梯教室，布置得富丽堂皇。叫了学校里最贵餐馆的外卖，各色的菜肴摆满了一排一排的座位，男生们搬进来成箱成箱的啤酒，摆明了人人都要一醉方休。

　　酒过三旬大家脸上都泛了红，不知是谁提出玩儿个刺激的游戏，在围坐一圈的人群中间转笔，笔尖和笔尾对准的两个人就要按照大家的要求做一些有看头的事情，疯狂地丢丑的，总之就必须豁出去。

　　几轮下来我们看到了平日里缄默的学习委员和最调皮的学生一起做广播体操，看到了那个最喜欢八卦小四眼和奖学金大户一同唱校歌。班长坏笑着说这一次俩人要热烈拥抱然后转动了笔杆，在大家的注视中笔旋转速度渐渐减缓，笔尖正对准了我，顺着笔杆望过去，对面的千石正和身边的同学吐沫横飞地讲着什么，他的脸色因为酒精刺激显得明亮，灯光在他蓬松围巾的绒毛上跳动。

　　“千石和长谷川啊，你们俩也太没看头了吧，本来还想刺激出一段爱情的……”希望看到乱点鸳鸯谱的尴尬状况的班长明显失望，“抱一下算了。”

　　“原来是长谷川啊，真是LUCKY啊，反正我们也不可能，呵呵……”千石走过来用手臂把我揽了一下，我听到我的羽绒衣和他外套摩擦的响声，感到他十指落在我背上的力度，刚伸出双手去，他却已抽身出来，我指甲触到了他的衣襟，耳边流过他呼出的气息，掌心却遇到了空荡的冷空气。

　　我看着窗外宿舍楼错落的灯光，眼里发涩，有零碎的雪花慢慢铺满了每一条上课下课经过的小径，掩埋了足音。由于毕业找工作忙碌和一些乱七八糟的因素我们没有机会填纪念册，尽管第一时间我们都获知了彼此的新联系方式，抱怨了社会的复杂讲了一堆老板的坏话，但我关于大学时代的记忆还是结束在那个啤酒泡沫乱飘的夜晚，那一个浅尝辄止的拥抱，那一场不期而至的初雪。

　　【你的重量全部落在我身上的时候，喘不过气，呼吸困难，幸亏那时你听不到我的心跳。】

　　“怀孕了……阿春她……”

　　接到千石电话的时候我正一边翻着要去影印的材料一边给主任沏咖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听筒险些从肩膀和脸颊间滑下来，这小子，不会弄大了人家肚子不负责吧，刚想谴责他这样没天理没人道想法却又听见电话那端他异常颓唐的声音。

　　“孩子不是我的……”

　　“喂！喂！你在哪儿，别胡思乱想啊，等我……”我当即放下那叠厚厚的材料抓紧了听筒，问题严重了，道德爱情伦理忠贞一大堆疑问涌上来，不过在慌乱之后脑海里真真切切映出的却是千石眉头紧锁的憔悴面孔，光想一想就让我止不住的难过。

　　电话那头对我的追问似乎没有反映，只听见嘈杂的音乐声，一阵沉默之后，是挂机的嘟嘟忙音。

　　当我盲目的奔跑在在车水马龙引擎轰鸣的的路中间拦车时，当我一家家穿梭于那些酒吧餐馆的灯红酒绿里时，等我一次次看到前的橙红色头发男子回过头来却不是千石时，天色渐渐暗下来风有点儿大，我有点儿害怕。

　　最后我走进那家我们大学时候常去的小酒馆，一排排暗色空荡的座位吸收了明亮，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的身影有那么一丝孤单，我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把手搭在他肩上，感到有微微的抖动。

　　“长谷川，来喝酒……”他向我伸出手，眼神已经散乱没有了焦距，记忆中的千石有各种各样的笑容，但是笑得这样僵硬夸张亢奋千石让我几乎要流出眼泪来。

　　他带着浓重酒味的呼吸热腾腾地流过我耳边，我一只手奋力拉扯着他的胳膊搭在我肩上另一只手跨在他的腰际，他垂着头一直不停地含糊说着什么，我只是听见沉重的心跳声撞击着耳膜，不知道是我的还是他的，走路呼吸都很吃力，在路灯下我们的影子融成一体。只是还来不及浪漫啊心跳啊就要为送他回家犯愁了。

　　我熟练的找到只去过一次的千石的公寓，连自己都纳闷儿为什么自己那么顺利地就记住这个不起眼的小区，又熟练地从门前的脚垫底下找到钥匙，其实千石并没有和我说过，只是这是他大学时的习惯而已。我拖着他摸索着进了卧室，里面是一张宽大的双人床，我扶他躺下，顺手摸开床头灯，轻柔的光线包裹中他沉睡的样子安静和煦。

　　那天晚上我就躺在千石身边，被褥上是他的味道，耳边是他平稳的呼吸，而手臂只要在向右挪一寸就会触到他的身体。脑海里飞快地掠过许多许多杂乱的思绪，有那么一会会儿我几乎有占这个英俊男人便宜的冲动，不过我提醒自己这可是千石清纯，于是扯过被子翻了个身面向窗外的月光。

　　早晨不知道是我先醒来的还是他先醒来的，金黄的阳光落在我们中间的空隙，千石的头发和睫毛在光圈里显得格外迷人，他笑呵呵地说：“真是LUCKY还好你够朋友，不过你昨晚一夜没回家会有人担心的吧。”

　　“我一家现在都躺在这儿呢。”我话一出口才意识到有很大的歧义，连忙补充道，“我是说我销路太好了，还没在千军万马里选明白呢。”

　　“眼光太高了吧，有啥要求说说，我给你留个神儿。”

　　“最低标准也得是高大英俊，温柔体贴，睿智幽默吧。”

　　“那不就是我嘛？”

　　“美的你吧，我那是说休格兰特呢。”

　　“嘿嘿，我明白，其实长谷川你是一个特别好特别好的女孩儿，该找一个比我更好的。”

　　“我知道，废话，这还用你说。买早饭去！”

　　我用力卷过被子，把千石晾在一边，他顺势抓起枕头向我丢过来，我笑着，但眼前的阳光和千石的笑脸，一下子就被枕头的阴影遮住了。

　　【你知不知道大冬天的戴戒指又摘下来其实很凉啊。】

　　每个女孩子都曾经无数次无数次想起过这样的画面，圣诞节，珠宝店，西装整洁的男孩子带着温和的微笑，把闪耀的戒指牢牢套在自己的无名指上，然后是无穷无尽的幸福。

　　“你给我戴上看看呗。”我盯着千石手里中绒线盒子里的戒指，口水都要流出来，“好歹也是我帮你选的啊。”

　　“这……不太好啊。”千石一副为难得要死要活的样子，重色轻友的男人啊。

　　选择圣诞节这么浪漫的日子来求婚，亏这小子想得出来，其实自从他大度的接受了浦岛受过侵犯并且怀孕的事实那时起，我就知道离俩人携手走上那截红地毯不远了。千石和浦岛虽然也有波折坎坷，但比起当年大学里的那些由于毕业劳燕分飞，工作忍痛断情和因为另外一些污七八糟的原因分手的情侣，他们算是幸福的一对了。

　　“快点快点就戴一下下啦！”我非常不顾自己形象地揪着千石的外套，从他的领口我看到里面笔挺的西装和宝蓝色的领带，当年穿运动装的男孩子现在也是西装革履的成熟男人了，温暖的笑容也被岁月悄悄填进了深沉的厚度。

　　宽大的手掌托起我的手，铂金的戒指在圣诞树五彩斑斓的光线里缓缓套入我的无名指，千石手指温暖的抚摸和金属质地冰凉的触感交织在一起，小巧却无比明耀的钻石发出刺目的光芒，我抬起头，看到他眉眼，在圣诞夜溢彩流光的巨大的背景下，恍若梦境。

　　“好看吧！”我举起手在他面前晃过，蹦蹦跳跳地炫耀着，在他伸出手来抢夺之前，转身跑向街道对面。迎面而来的是明晃晃的灯光，孩子们甜美的笑容，汽车欢畅的鸣笛，树梢快乐的风声。

　　“你等等啊，抢劫啦……”身后是千石熟悉的声音，以及和我脚步契合的频率。

　　我们像是两个孩子，肆无忌惮地跑过被遗忘的年华。

　　街心公园的溜冰场，我们并肩躺在光滑的冰面上，喘着气，笑着，晴朗的深蓝色的星空上有丝丝云迹，我看到千石脸上由于奔跑和寒冷引起的微红，我们呼吸变成白雾，那些滑冰的孩子们围绕着我们嬉闹着叫嚷着，冰刀与冰面接触发出清脆的声音。我取下戒指，从小小圆环的中心望过去搜寻最亮的星星。

　　“我有点紧张。”千石的声音从身边传来。

　　“你还有紧张的时候？”我的目光依旧盯着星空，继续把玩着戒指。

　　“要不你跟我练练？”他把平躺在冰面上的我的身子翻过来，深情款款的清了清嗓子，我这时候发现他的眼睛比溜冰场旁边的射灯还亮，只能低下头去看冰面上朦胧的倒影。

　　“你是我每天醒来就想见到的人，我愿意给你做饭和你一起做家务，我愿意给你买衣服陪你逛街，我愿你和你吵架作你的沙包，我愿意跟你生一堆孩子给他们换尿布……嫁给我吧，浦岛春。”

　　我的目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和他的纠缠在一起，直到听到那一句话：嫁给我吧，浦岛春。

　　“走吧，一会儿浦岛就来了。”隔了好久我才勉强把目光从他眼睛里拔出来，从冰面上坐起来，把戒指还给他。

　　“恩。”千石慢慢把戒指收好放进外衣内侧的口袋，然后伸手拉我起来，我抓住他的手掌，感到上面随时会消失的温暖。

　　“祝你成功。”

　　“LUCKY！”他挥着手的背影消融在圣诞节红绿相间的灯光里，远处街道上车辆带着巨大的风掠过。

　　【有的时候会思考我们之间，结果却满脑子只剩下你的面孔，你的言语，你的笑。】

　　我最终还是走上了相亲这条路，这是我早有预料的，所以那天我妈打电话来告诉我周六去和你小岛阿姨吃个饭有个人想让你认识的时候，我一点儿也没吃惊。

　　只是后来她补充了一句：“我还以为你会跟千石那小子在一起呢，现在的孩子真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我楞了一下说：“您可别瞎说啊，人家跟老婆可甜蜜着呢，我哪能去当小三儿啊。”

　　“谁是小三儿啊，你跟千石认识还不比他老婆早，还不是你自己折腾的，守着这么一个好男孩不要，”我妈在电话那头看不到我囧囧有神的表情，不管三七二十一继续数落，“有空去买两件新衣服，小岛阿姨的儿子可是剑桥大学毕业的，在英国大公司上班，是见过世面的，别老是穿成……”

　　“行了您就别在这儿跟我啰嗦别人老公啦，我明天就去挥霍穿得像伊丽莎白女王行了吧。”我匆匆挂断了电话，突然觉得好像和千石清纯很久不见了。

　　我从没想过什么红橙黄绿青蓝紫的知己，也没想过什么暧昧的关系。

　　在林立的商厦之间穿行的时候就会感觉自己实在是个被流行时尚落下的村姑，橱窗里漂亮闪烁的衣裙昂贵的价格也同样耀眼，左挑右选才看中一件性价比比较工薪的拿来试穿。

　　“长谷川！”我正站在镜子面前扭扭捏捏地整理着裙子，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我身后慢慢探出头来，千石清纯。

　　“千石！”我突然想到自己身上裹着的是又露肩又露背的黑色套裙，笑容也不太自然。

　　“不错不错啊，看来你打扮一下还是有那么几分姿色的。”千石摸着下巴笑得有点儿不怀好意。

　　“你什么意思啊，我可是未经雕琢的璞玉啊，咱走的一直都是清水出芙蓉的自然路线。”

　　“好好好，是我欣赏水平不够，不过芙蓉姐姐您这盛装是要去参加哪国宴会啊？”

　　“我是要和英国剑桥的高材生约会，不久我可要飞过去过英伦贵族的生活啦。”

　　“那我先在这儿恭喜你终于嫁出去了，普天同庆啊。不如我送这件裙子给你吧。”

　　“不跟你客气，多谢。”

　　售货员小姐看给我付款的千石的时候眼神儿挺熟悉的，很多人都用这样的目光看过我和千石，当我们在校园里抢一根雪糕吃的时候，当我们在酒馆里勾肩搭背畅饮时，当我们一起逛书店唱片行电玩店时，当我们……我知道她肯定以为我是情侣之类的关系，但时还是像以往一样，谁都没有去解释一句，任由她继续用暧昧的态度给我们信用卡和收据。

　　“以后真的要去英国生活吗？”千石一边帮我按电梯一边问。

　　“恩。”电梯门开了我们走进去，金属的内壁清晰的映出我们的影子，我第一次很认真的看我们并排在一起的样子，我的个头到他的耳垂，他还是很帅，我还是很平庸。这么多年有些东西一直没变。

　　走出商场千石把裙子递给我，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咽了回去，我的头发飞起来纷乱了视线，耳边不断有车辆驶过的声音，最后他帮我拦了辆出租车，在关上车门的时候他说：“再见，保重。”

　　后来才意识到，我和千石的那么多次大的小的告别，他都没有这么正式的说过再见。

　　“各位旅客请注意，各位旅客请注意，飞往曼彻斯特的B2458航班将在15点30分起飞，请乘坐此次航班的乘客到六号登机门登机。”机场的广播响起，我收起手机。

　　“阿昭，要起飞了。”小岛谦一温和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起身整理一下行李准备登机。

　　小岛谦一是小岛阿姨在英国工作的儿子，我们已经决定去英国定居，谦一在那边的公司给我们很好的福利和房子，我甚至可以不工作也不用害怕饿死。还有，谦一对我也很好，真的很好。我几乎可以肯定，等待我的会是我在青春年少时都未曾梦想过的幸福。

　　登机前我拿出手机准备关掉，却看见一条未读短信，来自千石。

　　【我本来想去送你的，可是因为风雪堵车太严重了，可能赶不上了。要保重啊。】

　　我很快速地回复，然后关掉了手机，谦一在前面接过我的行李。

　　飞机滑行，起飞，整个城市的灯火在远离，我盖上空姐送来的毛毯，慢慢闭上眼睛。

　　我回复的内容是：亲爱的，再见。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