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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剪毛的第一步 ...

  •   沈维青乘车到市第三公墓,车刚到站,手机就响了。

      听铃声也知道是“工作”上的事。难得的小假期,他叹了口气,一边下车,一边还是选择接通电话。

      “沈维青,”听筒里的声音很熟悉,是他名义上的经纪人林碧越,“你不在公司?”

      沈维青说:“林姐,你说我今天可以休假。”

      “——俞乐桉的歌要再改,”林碧越置若罔闻,紧接着就道,“你马上回来一趟,从词到曲,所有都需要调整,编曲也要重新做……”

      她一口气嘱咐了许多,语速飞快,不给人一丝插话的余地。

      沈维青默默听着,从公交站沿路走向公墓大门。他上次到这里是今年清明,如今已经十二月了,才总算抽出空再来一趟。

      四周很安静。除了清明或春节,平时一般扫墓的人不多,人们总是喜欢快乐,多于无用的怀念。

      沈维青在小摊上买了一盆白菊花、几串银元宝、两打黄纸、还有一小盒火柴,又进墓园爬了很久的石阶,林碧越居然还没有说完。

      “沈维青,你有没有在听?”而且她的语气愈发严厉,“乐桉后天就要出发去《金声新世》节目组,在那之前你必须出稿,越快越好。”

      《金声新世》是一档音乐类综艺,首季大热,捧红了不少新人,眼下即将推出第二季。

      沈维青想了想,委婉道:“林姐,之前我们已经商量好定稿了。时间太紧,再修改恐怕会来不及。”

      “来不及?”林碧越立即反问,提高了音量,“改几首歌而已,你还要拖多久。现在不管你在哪,一小时以内到办公室找我。”

      说完不等沈维青反应,她直接将通话挂断。

      沈维青站在原地,停留数秒,手指和鼻尖被冬日阴天的风吹得微微发凉。

      他看了看时间,把手机放回口袋里,踏上脚下的最后一小段台阶,右拐,来到一座熟悉的墓前。

      与周围其他墓相似,这座墓旁也栽着一株香柏,挺拔苍翠,已然长得很高了;青白石刻的墓碑上没有相片,只显示墓主人是一位名叫“迟早”的年轻人,下葬时不过二十出头。

      沈维青放好手里的花,拈去碑顶一点别处飘来的灰烬,蹲下/身用火柴点燃刚才买的纸物件。

      火焰很快烧灼起来。这种时候,其他人往往会躲远,嫌烟味太呛,他却离得很近,很专注地看,仿佛喜爱那种热度。

      一阵风迎面而来,火舌一歪,险些舔舐到他的衣角,他也浑然不觉。

      一堆纸钱慢慢烧完了。

      蹲得久了,沈维青起身时有些头晕,眼前发黑,伸手扶住香柏的树干才站稳。就是在这时,他一抬头,睁眼突然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方其。

      并且对方也正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

      沈维青顿时愣住了。

      那毕竟是方其,常年在海外活动的知名华人导演,兼任制片人,作品屡次入围国际电影节,接连斩获大奖。

      而相对于已有的成就,她今年才四十五岁,算是很年轻了,身材高挑,一头利落的短发,穿着深色外套,更显得气质干练。

      沈维青细看时,才发现她的右臂上别了一圈黑布。

      其中的意义不言而喻。沈维青连忙收回视线,以免显得自己不礼貌,他不确定方其有没有认出他来。

      ——十年前,方其在国内拍摄处女作《盲目的红》,那时沈维青作为一名人气歌手,是她这部电影的片尾曲作者兼演唱者,但后来方其远赴海外发展,他们就没了联系。

      并且这些年,沈维青的外貌也发生了一些变化,整个人瘦了二十斤,原本有点肉感的身形,经历一场大病后完全瘪了下去。

      他低着头,用一根树枝拨弄地上散落的纸灰,拢到树根旁。

      方其朝他这边一步步走近,经过迟早墓前的时候,似乎停留了一秒,又好像没有,到阶梯处一路往下。

      沈维青盯着自己的脚尖,心里隐隐浮现出一些遗憾。

      不过这种遗憾并没有持续太久。等他也走下石阶,到底层的大路上,一转身,发现方其竟然还在,正坐在路旁的花坛边抽烟。

      烟雾缭绕,方其的脸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她听见脚步声,侧头过来率先叫道:“沈维青。”

      沈维青愣了一下,一时有些高兴,又有些紧张,走上前应道:“方导。”

      “你是不是以为我会不记得你,”方其放下烟,淡淡地看着他,“《白哑巴》?”

      这是在说那首沈维青给她电影写的片尾曲。

      “……太多年了,”沈维青不太好意思地解释,“方导,好久不见。”

      方其“嗯”了一声,脸上没什么表情。

      沈维青渐渐地感到有些不自在。

      这时方其忽然又说:“多少年恐怕都忘不了。我电影叫‘盲’,你给我唱了首‘哑’,弄到今天人家都还在抱怨,说我这片子红白二喜,聋哑双全。”

      《盲目的红》是一部彻头彻尾的悲剧,无数观众表示,看过以后连听到电影名或者片尾曲前奏,都会情不自禁地两眼发酸。

      只是方其的话像是开玩笑,语气却很平淡。沈维青不擅长猜测别人的想法,犹豫地笑了一下。

      方其也随之笑了笑,然后说:“我回国没多久,这几年消息不灵通,不知道你最近在做什么?”

      一句最寻常不过的寒暄,沈维青却停顿了一下,才回答:“我现在……在做幕后。”

      “是吗。”方其说。

      她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把还剩下大半的烟碾灭,丢进最近的垃圾箱里。

      沈维青看着她起身,准备好了要与她告别。

      “一起走吧,”然而方其又看向他,主动发出邀请,“你去哪里?”

      沈维青的第一反应当然是回答“那太麻烦您了”。但他随即接触到方其的眼神,从中读到了几分不容置喙的意味。

      “……我回公司,”于是他最终说道,“还是鼎籁艺声。”

      数分钟后,他们走到停车场,坐进一辆私家车里。

      低调的代步车,方其自己驾驶,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沈维青闲聊,谈一些过去的事。

      半封闭的狭小空间内,沈维青余光所及,总能瞥见方其右臂上那块黑布。他尽可能接住方其抛出的各种话题,不知不觉,涉及到越来越多他与迟早之间的旧事。

      车开上大路。

      “你和迟早感情很好,”方其说,“不像只是组合搭档。”

      沈维青答道:“我们认识很多年了,从中学到大学,一直同窗。”

      方其听了,语气变得感慨:“那的确是很有缘。难怪,我看你刚才的样子,你对迟早——”

      她说到一半忽而顿住。车开到路口,刚好遇到一个红绿灯,停了下来。

      沈维青被吊在半空,内心疑惑。而方其好像彻底把后半句忘了,拿出手机开始收发消息。

      沈维青只好目视前方,默数红灯的秒数。

      冷不丁方其在旁边问了一句:“沈维青,你是不是被雪藏了?”

      沈维青蓦地侧头,看见方其还在摆弄手机,头也不抬,语气听上去也轻描淡写。他则是心中剧震,思绪乱作一团。

      绿灯亮了,车向前行驶。

      方其已经放下手机,握住了方向盘:“我刚刚打听到的。你不想说实话无所谓,但你说自己在做幕后,也不想想,上过舞台见过光的人怎么会甘心退到幕后,这样的谎太不高明了。”

      沈维青动了动嘴唇,没有回应。车内的空调温度大概是太高了,他的鼻尖逐渐沁出了一层细汗。

      方其倒是神色平常,伸手打开了车载音响。

      她插入一张数据卡。最开始的时候,音箱里放出了一首英文歌,她似乎不满意,不断切换,直到两人都听见了一段清澈的吉他前奏。

      沈维青的手指绷紧了。

      “——《青春是迟早的事》,”方其说出了这首歌的名字,“自己以前的歌,还会唱吗?”

      沈维青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什么,“会”还是“不会”。

      方其接着说:“这是你们青枣乐队的第一支单曲。那年你们势头正好,首专的成绩非常漂亮。可惜后来一场事故,没有迟早了,你也被雪藏,所有人无比看好的‘年度最佳新人组合’,存在仅仅一年,就烟消云散。”

      这番话太过直白,一字一句揭人疮疤。沈维青的手从一片苍白,到被自己掐出了红印。

      “……方导。”他低声道,尝试着阻止方其说下去。

      “你原本应该有单飞的机会,”但方其还是选择了继续,“我刚刚找人了解到一些传闻,你是因为一笔钱,和公司管理层闹翻了?”

      ……是吗?

      沈维青的神色恍惚起来,似乎坠入了无比久远的记忆里。无数声音在他脑海回响:

      “损失……解约费……”

      “专辑版权……买断……”

      注意力变得难以集中。沈维青猝然闭上眼,呼吸急促,竭力要把脑中那些杂乱的声音清扫开。

      方其稍侧头,看见了沈维青脸上的表情。她终于不再追问,目光平视正前方的车窗。

      一首吉他民谣结束了。

      新的歌曲很快接上,但好似是无声的,沈维青什么也听不见。

      过了很久,他睁开眼,视线重新聚焦,又一次落在方其右臂的黑布上。

      沈维青想:方其的性格比较强势,偶尔牙尖嘴利是没错,但从未听说她热衷于关心别人的闲事,或是多话。

      “方导,”他说,“您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方其转动方向盘,车身平稳地拐过一个弯。

      她没有让沈维青等待太久,就答道:“我打算拍一部新片。”

      沈维青微怔,下意识地以为,方其或许是同情他,想给他一个写歌的机会。

      “您没有必要……”他开始推辞,觉得以方其的地位与声势,假使让如今的他来参与新电影的音乐制作,着实是纡尊降贵。

      岂料方其直接打断了他,出声问的竟是:“你有没有兴趣参演?”

      ……

      沈维青呆住了。

      他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什么?”

      方其没再重复。

      “方导,我不是演员,”沈维青忍不住提醒她,“我没有过任何相关经验。我根本不会演戏。”

      方其随意说了个人名:“他之前也不是正经演员。”

      那人是模特出身,通过担任方其某部电影的主角一役,一举成名,但沈维青并不认为自己也有那种天分。

      “你可能暂时对拍戏没什么想法,”方其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说道,“正好我也想问你,你连自己唱过的歌都不愿意面对,那你现在最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沈维青感到一阵无措。面对这个问题,他发现自己的内心是空白的,或许最实际的答案是他现在很缺钱,可他的愿望难道就是拥有很多钱吗,也不是。

      而方其没听见回音,反倒轻微地笑了一下,莫名说了句:“就连这一点,都很合适。”

      沈维青更加茫然。

      “我……”他迟疑着开口。

      这时,车载音响切到了一首节奏轻快的流行情歌。

      与之前所有歌曲都不同,这首歌在制作上并不完整,仅仅是一段demo。但歌手的嗓音年轻而干净,唱腔热烈、纯粹,即便只是片段,也饱含一种直入人心的力量。

      ——整体和迟早以前的风格,有一点点相似。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剪毛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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