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沅夫人》无青

6、生病

　　姝沅赶到的时候，暮真的房里已经站了很多人，几位宫廷医生，三位王子，还有他们的侍女与侍臣。不过，这么多人之中，却没有一个人说话，气氛便显得更加沉重。

　　缪居、勐尘和季微的目光都放在了昏迷不醒的暮真身上，三人的反应各不相同。季微是害怕不安，勐尘是不知所措，而缪居，自责、懊恼、担忧……各种情绪，不一而足。

　　姝沅在脑中稍微理了理目前的状况，拿定主意先走到了季微的身边，蹲下身，当着一群人的面将他搂进了怀里：“殿下不要怕，二王子殿下会没事的，嗯？”

　　“二王兄也生病了吗？”季微的声音软软糯糯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安。

　　姝沅抚摸着季微的后颈，尽量放轻了声音放缓了语调：“不是哦。二王子殿下只是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过几天就又能和您一起玩了，没事儿的，嗯？”

　　“真的吗？”季微将信将疑地看向姝沅，姝沅回以极其肯定的眼神，终于让季微安下心来。

　　“那，二王兄现在要睡觉了对不对？”

　　姝沅点了点头。

　　季微眨巴眨巴眼睛，忽然伸出小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止是不说话了，连呼吸都放轻了，彻彻底底地安静了下来。

　　季微打小身体便不好，一路生着病长到这个年纪，到最近这情况才稍稍有所好转。如今又让他回到这样的情境中，也难怪会如此害怕不安，好在暂时是哄好了……

　　姝沅稍稍松下一口气，转头看向了勐尘。这孩子正将重心从一只脚转移到另一只脚，一会儿后又从另一只脚转移回原先的那只，看起来不自在极了。

　　在姝沅认识勐尘的这四年里，她也见证了无数次勐尘与宫廷医生的会面，但原因和季微不太一样。勐尘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受了伤，譬如在学校里与同学打闹的时候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了下去，才需要宫廷医生的治疗。每次治疗时，他都会表现得十分坚强，仿佛那些小伤口一点都不痛。现在看到暮真需要治疗了，勐尘表现得比自己受伤时还要无措……

　　担心哥哥么？姝沅暗自思索了一番，决定先将勐尘与季微一同带离当下的环境。

　　姝沅用一只手抱住季微站起身，几步踱到勐尘身边，向着他伸出了另一只空着的手：“殿下，二王子他现在需要休息，我们先出去吧？”

　　勐尘看看她，看看暮真，又看看她，似乎想问些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点点头，拉住了她的手。

　　走到门口时，勐尘忽地停住了，回头看了一眼暮真，小声问了一句：“二王兄他……没事吧？”

　　姝沅给了他十分肯定的回答，勐尘这才又再度迈开了步子，但还是很不放心似的，一步三回头，直到彻底看不见暮真才作罢。

　　这个样子，让姝沅觉得不对劲儿极了，那股不协调感，和前段时间在图书室中看到暮真的感觉十分相像。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将两个年纪小些的王子送回房间安顿好之后，姝沅又匆匆忙忙赶回了暮真的房间看他与大王子的情况。

　　暮真还在昏睡，一张脸闷得通红，姝沅将手搭在了他的额上试了一下，发现温度烫得吓人。

　　“二王子殿下究竟怎么了？”姝沅皱着眉看向领头的宫廷医生，出声问道。

　　那宫廷医生先是看了看缪居，缪居低着头，他看不清后者的脸色，于是他又看向了淮优夫人。淮优夫人将嘴抿成了一条直线，可以看出她并不愿意将暮真的情况告知姝沅。

　　片刻的僵持后，淮优夫人缓缓地点了点头，宫廷医生抹了抹额上并不存在的汗，满脸严肃地回答了姝沅的问题：“二王子殿下应该是由于过度劳累才引起了发热，但具体情况还不明朗，也许还伤到了什么地方，得等他醒来以后再为他做更详细的检查。”

　　“那……殿下大概什么时候能醒？”

　　“这不好说，我刚才已经让殿下吃下了退烧的药物，但究竟什么时候能起效，得看殿下的体质如何。”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姝沅忍不住叹了口气，缪居的脸色也变得更沉重了些，但他还是强打起精神，十分礼貌地送走了几位宫廷医生。

　　屋内只剩了姝沅、缪居、淮优夫人和几位侍女，气氛一时有些沉闷。淮优夫人正想开口请姝沅“不必忧心，早些回房休息”，缪居却先她一步开了口，说出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都是我的错。”

　　“殿下，这这么能怪您呢？您也不知道二王子殿下会在半夜跑到您的书房去玩……”淮优夫人急了，然而她越说这劝慰的话，缪居脸上的自责之色便越重。说不到一半，她自己就噤了声，再不敢多言。

　　“既然殿下您也觉得是您的错，您可想过——”姝沅觑了淮优夫人一眼，在她的注视下大大方方地走到了缪居的身边，还十分自然地将手搭在了他的肩上：“该如何挽回呢？光是自责可不能改变现在的状况哦。”

　　缪居看着躺在床上的暮真，眼神逐渐柔和了下来：“您说的对，我就在这里照顾暮真，直到他醒来。”

　　“好，我陪您。”

　　看着姝沅和缪居各自搬了椅子在暮真的床边坐定，淮优夫人心底有些着急，想要再说些什么，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心念一转，决定先将目前的情况报告给国王。

　　这一头淮优夫人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那一头缪居一直安静地听着，没开口，更没阻止，甚至于，在门关上的瞬间，他竟觉得松了一口气。

　　暮真变成这个样子，怎么会和他没有关系呢……缪居双眼无神地盯着空中的某个点，想起了不久前曾发生的事，思绪纷乱。

　　^

　　“阿真要来帮我工作？”

　　“真的吗？”

　　“我家阿真长大了呀，真是个乖孩子呢。不过……”

　　“啊，原来是这样。”

　　“谢谢你，阿真。”

　　“那么，帮我把这些资料分类吧，可以吗？”

　　听到弟弟说要来帮他的忙时，他是怎么想的？似乎，那时的心情是有些复杂的？

　　不知不觉间，弟弟已经长到这么大，都可以来帮他的忙了……

　　最开始的时候，他还想着要凭一己之力肩负起治理国家的重担，让弟弟们远离这些琐事，简单地享受王族的生活就好……现在看来，他大概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了。

　　老实说，最近一直在处理着父王交代下来的任务，却总是无法好好完成，他着实有些头疼。

　　弟弟能来帮他的忙，他的第一反应是：松了一口气。

　　就让他做些简单的工作吧，毕竟弟弟也是要长大的呀，而且……这也是所谓的“相信”吧？

　　缪居摸了摸弟弟的发顶，一直被什么压着的心忽然变得轻松起来。

　　这种轻松的心情维持了很久，直到今天早上，他推开书房的门。

　　其实起床时他就觉得有些不对了。从很早以前开始，暮真就养成了习惯，每次都会比他起得更早一点，然后到他的房间前等他醒来后一起去餐室。缪居也想过阻止他，但暮真不愿意，他只好随着弟弟的心意，将早起读书的习惯转为睡前读书，以便让起床的时间能往后延一些。

　　但是今天早上，暮真没有来。他特意先去暮真房前看了一眼，门关着，窗帘也拉得很紧，看不到里头的动静。摸不准暮真究竟有没有起床，缪居不敢敲门进去，便去询问了暮真的侍女，并从她口中得到了“二王子殿下还在睡”这样的答案。

　　当时他只觉得暮真也许是累了。这半个多月来的休息日，暮真都在帮他做资料分类的工作，虽说要做的事情十分简单，但毕竟暮真还是个孩子，今天也是不必去学校的休息日，就让他好好休息吧。

　　缪居没有打扰暮真，独自一人去了餐室。

　　餐室里空无一人。

　　姝沅总是起得很早，这个时间点早就用过了早饭，而勐尘和季微喜欢赖床，此时还没起来。
　　少了个陪自己吃饭的人，缪居忽然觉得有一些寂寞，但只是一瞬间，很快他便整理好了心情，保持着十分平静的心情准备继续去处理他的那些“工作”。这份平静一直保持到推开书房的门之前。

　　当推开书房的门看到弟弟倒在他的书桌之上时，缪居就意识到大事不妙，理智也不在线上了。

　　他甚至都回想不起来，自己是怎样把弟弟抱回房间，怎样吩咐了侍者去请宫廷医生，怎样找来了人去通知姝沅夫人……他所能回忆起的极限，是姝沅问他“该如何挽回”的那一刻。

　　慌乱也好，自责也好，都没有用。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照顾好阿真，仅此而已。

　　缪居理清了思绪，眼中恢复了一点点神采。他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将暮真额头上盖着的帕子拿下来重新打湿，动作轻柔，眼神亦温和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