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啊，有妖怪！》甘木喵

62、第二块树碑

　　周明阳挂了电话，仰头看了眼晴朗的夜空，缓缓叹了口气。跑了一个尚清源，反而多出了一些弄不明白的事情，比如过于模糊的梦境、沈空的未竟之语、还有序的虚影。
　　说起来他到现在都还没和沈空说一说序的事情，本来这次打电话想顺便一起说了的，可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就没办法说出来，仿佛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告诉他，说出来了，就会让事情越发糟糕。
　　他百思不得其解这一“糟糕”的预想是基于什么样的逻辑关系而得出的结论，明明一切都回到了正轨，但怎么说呢，在他的心中总是有一块拼图怎么也无法安放到适宜的位置，边边角角要么外突要么少了什么，总之就是格格不入。
　　周明阳头痛地挠了挠头发，大概是睡太久或者别的什么原因，他都觉得自己都不像自己了，于是他决定回去再躺一会儿，好好整理一下思路。
　　他缓缓站了起来，被他一脚揣进病房里的半头飞灵已经消失不见，那玩意儿大概对他的兴趣有限，这会儿已经没影了。
　　山风吹得他头有些晕，腿还蹲麻了，周明阳刚往里走了走，忽然顿住了脚步。
　　在他的眼前，被月光照亮了的阳台门上，一个悬吊着的人影清晰地印在了干净光滑的玻璃门上，足尖垂直，背上还有什么坚硬平直的东西支棱着，在山风的吹拂下，缓缓地，缓缓地晃动着。
　　周明阳：……什么东西。
　　他摸着胳膊上倒立的汗毛，想要假装没看见往里走，然而那影子可不像是要放过他的样子——那东西大概晃得时间太久，挂住的支撑点耐不住绷断了，使得它如同断掉的风筝，猛地坠落下来。
　　周明阳吓得心脏都快要跳出来，条件反射地急退几步，然而还是没能躲过，头顶上掉下来的东西重重砸在身上，直接把他砸趴下了。
　　这一砸可要了他老命，虽然一层楼左右的病房并不是很高，但那东西本身重量就不小，再加上周明阳睡了一天正是头晕眼花的时候，差点撞得他一口气没喘上来。
　　他的腹部被硬物狠狠砸了一下，好在他几乎一天没吃东西，不然隔夜饭都给顶出来。
　　周明阳像只翻不过身来的乌龟一样挣扎了片刻，脸都憋红了才把身上的东西推开。他这才发现，掉下来的不是他一开始以为的妖魔鬼怪，而是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小孩子，孩子背上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只是这小孩有点过于沉重坚硬，像是身上绑了快钢板似的。
　　周明阳懵逼着脸，把这些归结为自己大概太虚，不仅体虚眼睛还花，才疑神疑鬼看什么都像妖怪。他摸了摸大概要长淤青的腹部，自认倒霉：“小朋友，你有没有摔伤？爬阳台很危险的，我带你回去……”
　　他没能说下去，因为那小孩转过了头，把正脸对准了他。
　　很难想象一个孩子能瘦成这样，他的脸色苍白憔悴，皮肤紧绷，透出底下交错的青色静脉和细细的红血丝，眼下面是深深的黑眼圈，眼睛里也没有孩子们独有的亮光，而是暗沉沉的一片。
　　周明阳愣了一下，之前噩梦带来的心悸还未消散，再加上苍白的月色之下，任何事物的色调都冷了三分，让他着实吓了一跳，直接反应是他的魔眼被吓回来了。
　　眼前的世界陡然褪去颜色，黑色的纹路交错遍布在一切可视之物上，熟悉而又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却让周明阳悄悄松了口气。这是他保命的东西，只是使用过度，骤然失去了作用，现在回来了，他心中的不安才退去了些。
　　他将眼睛闭上了，敛着手，小心翼翼地不碰到身边任何事物，放空心神，片刻后，再睁开时世界又变回了原来的模样。然而只是这一会儿功夫，从楼上阳台摔下来的小孩子已经不知去向，而阳台的门连同外面的病房门都开着。
　　周明阳看着走廊外透进来的光，有些哭笑不得。那小朋友长相看着可怕，也不过是个闯了祸就跑的熊孩子。大概是生了什么病，才会是那副瘦骨嶙峋的样子。
　　这样想着，他慢慢站了起来，掩上阳台门，又打算把病房靠近走廊的门关上。在握住门把手的时候，他一愣，关上门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门外有病人家属提着热水瓶往茶水室走，有扶着病人慢慢地散着步的护工，对面有一个病房似乎来了不少病人家属，人头攒动，热闹得很。有个长相清秀的年轻人似乎受不了里面的氛围，干脆走了出来，看见周明阳望过来的目光，微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周明阳有点尴尬地笑笑，很快转开了目光。刚好一个矮小的护士捧着文件夹走过，周明阳叫住了她：“护士姐姐，请问您刚才有没有看见一个小孩子从我房间走出去？”
　　那护士奇怪地抬头看着他：“没有啊，怎么了？”
　　“刚刚有个小孩子从楼上的阳台掉了下来。”周明阳指指天花板，“摔在了我这一层，我一个没注意就走掉了，不知道有没有摔伤。”
　　“我一直在这儿啊，难道看漏了？”那小护士皱眉，忽然想起什么，神色马上就不对了，“是不是一个很瘦，十来岁的小孩？”
　　“是的。”
　　“坏了，他怎么又跑了！”小护士转身就走，被周明阳叫住了。
　　“那孩子怎么了吗？”
　　“这也不是秘密，小孩子生了病，需要休养，孩子却偏偏说自己没病，三天两头往外跑，家长也不好好看着。”小护士抱怨了一句，“这怎么当父母的，都丢了好几次了。我先叫人去，你回去吧。”
　　周明阳点点头，关上了病房门，躺回了床上。
　　天花板时不时划过亮色的车灯，在树叶或者别的什么障碍物的遮挡下，旋转着变幻出奇形怪状。周明阳看着还是有点晕，就把眼睛闭上了。
　　随后，他猛地睁开双眼，奇异的光彩在他的瞳孔中流转，他并未转动双眼，整个屋子里的东西就已印在了他的双目之中，任何东西都无所遁形。
　　藏在床底下的生物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随着一声尖叫，病床从中间被分开，一只枯瘦的利爪直直捅向病床上的人。周明阳早有预见地往旁边一侧，顺手捞起桌上的水果刀，迎着飞向自己的半张病床，随手一挥，病床四分五裂倒在了地上。
　　然而下一刻，那双闪着冷光的利爪就借着掩护向着他的门面而来，周明阳矮身避过，抓住空隙想要划向怪物，却不料这东西速度非常快，在墙壁上一蹬便跳上了天花板，倒挂着看向周明阳，龇着獠牙低吼。
　　周明阳这才看清楚这东西的样子，还是刚才的那个小孩，身上一身条纹病服，然而那发红的眼睛、滴着涎水的獠牙、把天花板抠出一排洞眼的利爪让它看上去十分不同寻常。
　　周明阳紧盯着这东西的动作，眼角的余光扫过一地的残骸，不由得皱了皱眉，他的能力破坏力太大，这么一番动静可不小，说不准就会引来外面人的注意。
　　他只是想了这么一会儿，怪物再一次扑向了他，周明阳一直注意着，见机侧过身，在怪物还没反应的时候搅住它身上过于宽松的病服，这怪物的身体就厉害在四肢和爪子上，躯体竟然还残留着人类的脆弱，被周明阳背过身一扳就无法再跳起来。然而这怪物实在是动的厉害，周明阳不得已一腿曲起抵在妖怪的背后。他仔细看着怪物身上的纹路，并没有着急下刀，而是运转魔眼仔仔细细地瞧着。
　　不得不说这妖怪的长相十分“经典”，周明阳所见过的妖怪似乎都有一些微妙的审美观念，再奇怪的东西都有理可寻，哪怕是伏尸也复刻了尸体的形态，更不用向人类靠拢颜值逆天的高端妖怪。到目前为止，他还真没见过没有传统意义上青面獠牙、利齿红眼的妖怪，不由得稀奇了几分。
　　忽然，周明阳抵在怪物身上的膝盖感受到某种坚硬的东西，这东西貌似之前顶过他的肚子，还没等他想明白是什么情况，那硬物就以极快的速度，大力顶着周明阳的膝盖将他整个人掀翻在地。
　　妖怪得了空档，却没有扑向他，而是转身冲向病房门，试图逃脱，而这时，周明阳看到门把手转动了——有人正要从外面开门。
　　这一刹那，他的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潮水般的回忆在这一瞬间淹没了他和他的好奇心，根植在意识深处，不希望被人发现的想法占了上风，他被莫名的焦虑推着搡着，几乎是立刻追了上前，手中的水果刀就要刺中妖怪。
　　门开了。
　　“呃，这么热情迎接我啊？”沈七叶被怪物撞了个满怀，差点飞出去，好在他身后的周明烨结实得像堵墙，刚好兜住了他。他才刚站稳，手里刚拉开的门整个儿都碎了，一块一块掉了一地。
　　沈七叶：……
　　周明烨：……
　　周明阳：……
　　路过的一个人被吓了一大跳，刚要凑过来看怎么回事，被冷脸的周明烨给吓退了。
　　沈七叶扫过房间的景象，飞快地反应过来，一把摁住怀里又恢复无害的小孩，在他背上贴了一张符纸。
　　“……对不起。”周明阳眼中的奇光消散开来，他手足无措地后退两步，手里的水果刀“咔嚓”一声，没能坚持住，刀片整个儿从刀柄上掉了下来。
　　周明阳被这声音惊了一跳，如梦初醒道：“我……”
　　“换地方说。”周明烨打断了他的话，他眼神向后一扫，周明阳跟着看过去，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医生一声不吭地站在他们身后，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呆了，挂在脸上的眼镜歪了都不知道。
　　闹了一场的结果，是他获得了一间高级病房
　　“刚缝好伤口就剧烈运动，现在惨了吧，都脱线了，搞不好还会感染，还要不要命了？”这位被吓到的医生一回到自己擅长的领域，就完全忘了刚才发生的非同寻常的事情，痛心疾首地喋喋不休，“家属也是，不好好看着病人，放着他一个人作死是想干什么？”
　　“我就去打了个饭……”
　　“那你饭呢？”
　　“我迷了路，一直没找到食堂。”沈七叶拉着跟过来的小孩，一脸无辜。
　　周明烨不忍直视地捂住脸。
　　“本来回去修养也是可以的，但是你这么会活泼，让我不太敢放你回去啊，年轻人。”
　　刚才还生龙活虎的周明阳此刻打了麻药缝了针，反应比平时慢了半拍：“啊？我可以出院了？”
　　“……这孩子是不是傻了？”
　　“可以回去那就最好。”周明烨捏了捏眉心，“要是再砸一个高级病房，我钱再多也不够花的。”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这么一说，在场的几个人都尴尬地没声了。沈七叶和周明阳是不知道如何解释，这位医生则是恨不得自己没看到别人的秘密。他苦哈哈地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又叮嘱了几句，就逃也似的走了。
　　高级病房不愧于它的价格和名头，设备崭新，巨大的液晶电视屏挂在墙上，只是没人开。墙的隔音效果相当出众，大概把这里拆了都不会有人过来敲门。与此相对的尺寸毫无变化的病床，哪怕你有再多钱权，或者力大无穷一个打十个，是病人就得躺在狭窄的病床上，方便医生护士操作。
　　“我早说应该转这儿来，你们不肯。”沈七叶拽着小孩的手一起坐在沙发上，随手拆了一包薯片，卡擦卡擦啃得像个仓鼠，“不错，这病房还有零食。”
　　“又不是什么大毛病，高级病房也太兴师动众了。”周明阳挣扎着探出半个身坐正，他哥任劳任怨地给他垫靠背。他就缝几针，又不是只剩一口气，怎么也没理由占用高级病房资源。
　　“确实兴师动众，破坏了人家一张床和一扇门，最后还不是调过来了。”周明烨瞥了他一眼，抬手调整了点滴速度，“你砍得可真够彻底的，大卸八块拼都拼不起来，我都没法找质量差的理由搪塞。”
　　周明阳尴尬地往里缩了缩，把半张脸埋进了被子里。
　　“到底发生了什么？”周明烨盯着他看，“你身上杀气很重你知道吗？”
　　“是吗？”周明阳茫然地抬起头，余光瞥见那跟过来的小孩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抱着被子蜷缩起来，“我在阳台打了个电话，一转身那小孩子就掉下来了，他藏我床底下，忽然偷袭我。你们可以回刚才的那个病房看看，天花板上有几个洞，就是他抠出来的。话说你们就这样放着他没关系吗？”
　　闻言，沈七叶转头看了眼周明烨，表情有些奇怪。而周明烨摇了摇头，眉头蹙了起来。
　　这一对视被周明阳捕捉到了：“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没事，他现在没有攻击性，而且他应该是我的工作对象。”沈七叶摸了摸小孩的头，把他背上的符纸摘了下来，折了几折塞进口袋，那小孩就像瞬间活了一样，眼睛里有了亮光。沈七叶把剩下半袋薯片展示给他看，问道，“你的医生有说能吃这个吗？”
　　小孩有点犹豫地说：“不能多吃。”
　　“那就是能吃。”沈七叶挑了挑眉，一把将零食塞进小孩手里，拍了拍手站起来，“委托人是他的父母，说他生了怪病怎么治都没有起色，我看大概不是病，而是被妖怪附身。”
　　“沈空跟我提过，让我提醒你……”
　　“就是这个事情。”沈七叶牵起小孩的手，“这点小妖怪我还是能解决的，差不多该见见我的委托人了，你先休息着。”
　　说罢，沈七叶火烧屁股一样牵着小孩子的手走了，把周明阳想说的话堵在了嗓子眼里。
　　周明阳的头更晕了。
　　他哥抹了一把脸坐了下来，看着神游天外的周明阳，也不由得有些头痛。他家不省心的弟弟确实和别人有些不一样的地方，但是最近，周明阳更那个世界的接触得愈发频繁，遇到的事情也越来越危险。哪怕像曾经所做的将他带在身边，锁在家里贴上沈七叶做的符纸，也没了用。就像刚刚发生的事情，有的东西总会自己撞上来。
　　而他却束手无策。
　　周明阳看着他哥一脸憔悴，神情中也带上了些许担忧：“沈叔……先生说你没怎么睡过，你还好吗？”
　　“我没事。”
　　“工作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事，你不需要操心，老老实实养病。”
　　周明阳心说我看你比我更需要躺病床上，不过他再厉害，对上他哥还是会怂，就没敢说。
　　就这么愣神的功夫，他哥已经跑去阳台接电话了，说着工作没事，然而周明家和尚家接连出事，他肯定也没法放松。
　　周明阳把自己往被子里塞了塞，因为麻醉而不甚灵光的大脑迟钝地转着，今天也够倒霉的，碰上了个找茬的妖怪。还好门把手上烧成灰的符纸提醒了他，不然他根本不会升起警惕之心。
　　沈七叶能处理那真是太好了。
　　话说之前也有个半拉头的飞灵也自己出去了吧，看来那符纸也不怎么顶用……
　　不对劲。
　　半个头的飞灵、符纸、极富攻击力却被沈七叶称为“小妖怪”的怪物、沈七叶和他哥之前奇怪的对视，还有他莫名其妙没能记住的梦境。
　　不仅如此，刚才在千钧一发的时候，要不是他忽然反应过来，避开进来的人将刀刺在了门上，那么四分五裂的就不是病房门，而是沈七叶。
　　明明他的刀如此危险，明明就在前不久他才刺伤了一个活生生的人类，这么快，他又差点发犯下大错。这固然有鲁莽没考虑周全的原因，但那时的妖怪已经要逃走了，并不能对他造成威胁，他不应该，也不太可能会想到要去赶尽杀绝。
　　周明阳只感到一阵寒气从脚底板升到天灵盖，意识醒了大半。
　　他的手心里还残留着浅浅的一层灰烬，而这层灰烬很快就被冷汗打湿，随即被他紧紧捏住。周明阳闭上眼睛，咬紧了牙关，太阳穴的青筋一阵一阵往外冒，然而他的抵抗是徒劳的，很快，跳得飞快的心脏平息了下来，那被他所抓住的一丝违和，也随着愈发昏厥的神思渐渐消散了。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将指甲抠进手心里，刺破掌心的皮肤，狠狠扎进肉里，提醒他自己，这一切都不对劲。
　　某间普通病房的门外，一个样貌清秀的年轻人停住了脚步，似乎有些困扰地皱了皱眉，很快就松开了眉头。在他的身后，一个拎着水壶中年妇女推了他一把：“你愣着干什么，叫你在老头子面前表现表现，你倒好，一脸敷衍，小心以后分不到家产。”
　　“知道了，妈。”卢玥无奈地接过中年女人手里的水壶，朝病房走去。只是在转身的时候，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