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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个小疯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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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薇香几乎惊呆了。
和自来熟又胆子大的莉迪亚不同,曾经天真烂漫的名流小姐已经成为了一位封闭自闭的老女人。
郝薇香在长久以来都拒绝着任何的社交和靠近,为了保护自己,甚至将佣人们都从她的感知范围内划去,拒绝任何的阳光。
她身边只有两位照顾她许久的女仆。
绝大多数时候,她只需要在这间曾经的婚房里自怨自艾。
在绝望和痛苦中一点点折磨自己。
但在猝不及防间,她秘密的堡垒闯入了一个调皮又可爱的女孩子。
凝视着她天真的面孔,郝薇香再一次感到一种心碎的滋味。
像是在慨叹自己曾经的痴傻,又似是愤怒她不请自来的闯入。
但她终究是个大人,一个接受过合理的教育的女性,不可能任性负气地把怒火撒到小姑娘的身上。
而小女孩依然满怀期待地注视着她,没有嫌弃,也没有惊诧和恐惧。
她注视着她。
就好像看着其他任何的生命一般。
在孩子的眼里,一切都是平等的。
没有贵族和平民,也没有伤害和指责。
她不知道郝薇香是为家族带来耻辱的被抛弃的女人。
她也不觉得自己这番放在外面去简直惊骇又恐怖的打扮引人唏嘘。
她只是注视着她,就像是在看任何的花花草草,在看任何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莉迪亚安静地看着这位有些古怪的女士,她并不觉得她真的很特殊。
尽管她的意识告诉着她,这样的言行举止和打扮女人就是这个时代的怪胎,没有一个女性会像她这样。
但她同时又冥冥中觉得,搞艺术的人在痴心设计作品的时候,什么古怪的造型没有,无论是手上的作品还是自己的打扮,天南海北各色各样的多了去了,不过就是在昏暗的房间里穿了个婚纱,朋克也好行为主义也好,那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虽然这一串东西莉迪亚一个字都不懂,但这并不妨碍莉迪亚给郝薇香留下一个“不是什么怪人”的印象。
既然她不是什么特殊的人群,那莉迪亚又为什么要怕这个看起来过分纤细和脆弱的女性呢?
郝薇香慢慢地反应过来,目光在她干干的嘴唇上停留一会,她可爱的小苹果快要皱成了一团。
这带着点委屈和小期待的表情让她无法抵抗,尽管她现在对整个世界、所有的人都充满着恨意和厌弃,然而她无法拒绝一个天使。
又有哪个三十不到的失意女性会残忍地拒绝一个宛若天使般神秘地降临眼前的无害的女孩呢?
郝薇香缓缓地站起身,走上前,牵起了她的手。
踏出那一步的瞬间,她几乎要摔倒,似乎用尽全身的力量才撑住了自己。
握着女孩子柔软的小小的手,郝薇香才有种莫名的恍然,自己似乎很久没有这样站起来,走向另一个屋子了,哪怕那个屋子是餐厅,她依然感到了恍惚。
莉迪亚完全没有怀疑,如同她敏锐的感知,她的胆子也大得惊人。
如果眼前是个粗鲁的壮汉,她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躲避、逃跑和隐藏。
但眼前的正是郝薇香女士本人。
尽管郝薇香打扮古怪甚至浑身上下流露出一种孤僻又疯癫的气质,但她依然是个会用花瓣熏香并且尽力维持自己的优雅和体面的仍未完全熄灭少女心的女性。
当一个女性放弃了打扮和收拾自己,让自己就这样放任沉沦,失去了丁点的爱美之心,她才是真正失意而绝望的模样。
郝薇香慷慨地为莉迪亚提供了各种水果,甚至还让女仆给她准备了适合小朋友吃的米糊。
莉迪亚没有任何疑心地吃着,班纳特家的人再有先兆,也不可能预料到他们家居然有个姑娘敢大胆到跑到数公里外的庄园去“冒险”,而在莉迪亚看来,在郝薇香这里用餐和在卢卡斯家里吃东西没有任何区别。
莉迪亚开心地吃着,郝薇香虽然没吃,却没有什么胃口。
她一向如此,不规律地饮食和几乎不见阳光让她的身体过分惨白、纤细和虚弱。
她坐在位置上发着呆,等莉迪亚吃得差不多了,才对女仆点点头。
女仆薇薇安小声地问着莉迪亚各种事情,比如她的爸妈,比如她如何过来的等等。
根据她的回答,女仆很快就明白了,感到惊诧的同时再度为莉迪亚的大胆震惊。
莉迪亚说得有条有理,言行举止也很是乖巧妥当,礼仪良好,有着出色的教养。
如果不是知道她真的是偷偷溜进庄园的,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个可人儿是如此的大胆。
郝薇香好像在听,又好像没有。
她再一次陷入了某种恍惚之中,而她经常这样。
稚嫩的童声带着欢笑,在这种安静到连走路声和说话声都不敢轻易响起的庄园里回荡。
郝薇香怎么也不可能对着别人家偶然到他们庄园的小孩说不许你笑声和说话,而这样的滋味——其实并不如她所想的那般难熬。
至少在这样童言童语的声音里,郝薇香的心情是平静的。
没有怒火,没有烦躁,没有绝望。
她只是单纯地觉得平静,就像是舒服的月华照在身上。
带着点冰冷的疏离,却同样有着光特有的亮度。
没有阳光的刺目和灼烧感,郝薇香是如此安定。
她就坐在一边,板正地挺直着脊背,安静地听着。
似乎并没有特定的指向,也没有说话的意思。
但她依然维持着贵族小姐该有的体面和优雅,尽管她面容憔悴又虚弱。
“薇薇安,你为什么不带她逛一逛呢?”
过了一会,郝薇香突然看向她的女仆忠诚善良的薇薇安。
她的两位女仆,一位是寡妇,很能干,也做些粗活,另一位就是莉莉安,负责郝薇香的日常,有时候也会在厨房帮忙。
莉莉安有一点惊讶,但随后她收拾好了自己的表情。
“是的,女士。”
“那我一会来找你玩哦。”
莉迪亚并没有拒接,她对这个地方充满好奇,这里的每个人每样东西都对她有着别样的诱惑。
郝薇香隔了一会,直到莉迪亚跟着薇薇安走远了,才慢慢地点了点头。
虽然沙提斯庄的大部分房间都被封了起来,或者废弃多时积了不少灰尘了,但应付一个小姑娘的好奇心还是足够的。
薇薇安对这位年幼的小客人表现出了极好的耐心,她是个正常人,也没有经历郝薇香那种刻骨铭心的情殇,能够在这座孤独的庄园呆那么久,她已经十分不容易了。
如果不是郝薇香身边离不了人,而这里的薪水又很丰厚,她也许不久后也会像其他的仆人一样辞职离开。
薇薇安非常乐意为这个小姑娘讲解这里的一切。
莉迪亚的话不算多,也不少,但她嘴巴可甜,哄人一绝,她又极会看人眼色,薇薇安也有心想要逗逗她,让她对沙提斯庄有个好印象,而不是把这里当做什么鬼屋。
这一来一去,两个人说得可欢快了,这交流着实让人舒服。
一高兴,音量自然也就控制不足了,原本压着声音也着实不容易。
整个庄园开始传出一点欢快的言语声,不热闹却多了一点人气。
郝薇香也听到了。
事实上,在薇薇安带着莉迪亚过来餐厅这里的时候,她就已经听得清清楚楚了。
也许是她的精神真的出了些问题,她有时候会过分敏锐到神经质了,受不得一点大的声音。
但今天,她确信自己真的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郝薇香女士,我可以再来找你玩吗?”
薇薇安告诉她,她必须要回家了,不然就太晚了。
而薇薇安会亲自陪同,请卢卡斯家的车夫驾着沙提斯庄的马车送她回去郎博恩,薇薇安会代表郝薇香女士亲自和她的家长班纳特夫妇说明情况。
郝薇香久久地沉默着,半晌之后,才点点头。
薇薇安稍微松了口气,她真怕女主人会突然发病赶人,吓到小朋友。
“那我……”莉迪亚开始掰手指,算了算之后,随便地比了个5,“那我三天后找你玩好不好?”
“好。”郝薇香慢慢地点点头,居然答应了下来。
“不过这一回你一定要得到你爸爸妈妈的许可啊。”薇薇安不放心地补充一句,随后抱起她,请示之后送她回去了。
郝薇香坐在那里,没有多的动作,宛若一尊被抛弃在一边的雕塑。
薇薇安带着莉迪亚离开了沙提斯庄,大门关上的声音她没有错过。
过分的神经质让她的听力变得极好,尽管视力可能有所下降,但在黑暗的环境里,一切都是如此明晰。
人生失意,日复一日的折磨和等待,还未完全消磨她最后的一点良知与善意。
最终将其理解为真是命运让他们相遇,是上帝给予她的一次救赎。
这很不可思议。
但莉迪亚的到来就如同敲响古旧城堡的钟声,在这座闭塞又没落的古堡彻底的沉寂和死去之前……
她的到来,如同打开封闭的天窗,将阳光从闭塞的窗户中照进来的那一股力量,她会这座即将死去的城堡注入了全新的活力。
年轻的生命为郝薇香即将枯萎的心带来了一点点的生命的希望,郝薇香依然还在那个封闭的房间里静静地注视,但她愿意让因为莉迪亚而打开的缝隙透进一点点的光。
也许最初只是破碎的一点点光斑,但总有一点她会向阳光的地方更靠近一点,更进一点,然后伸出手来。
可能她永远也不会离开这间封闭的房间,正如同被抛弃的伤害永远不会愈合,但她会向阳光更进一步,直到那一点点温度和力量,支撑着她继续下去,更久地撑下去。
“您怎么了?”
另一位女佣轻声地问着。
“我看到了阳光……阳光透进来了。”
郝薇香笑了,很淡却让人一下愣住。
“并不灼热,也不讨厌……真不可思议……”
女仆手里还拿着木条、螺丝刀等工具,郝薇香先前让把所有窗户都封起来,这个工程量很大,庄这里又只有两位女仆,主人不愿意让其他工人进来,那就只能他们自己慢慢来。
到现在为止,不过是将将把一楼的房间和二楼女主人的卧室窗户封好了。
郝薇香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
她想到了和莉迪亚约定的话语,尽管并不太相信他们家会让这个小姑娘再来名声恐怖的沙提斯庄,对于她不能再来了也有些遗憾和惋惜,但郝薇香的心里还是带了一点点的期待。
如果莉迪亚来了呢……?
“先等一等吧。”
“什么?”
“小姑娘大概是不喜欢这样闭塞昏暗的环境的,所以……等一等,如果她不来了……你再继续封上吧。”
“好的。”女仆压下了自己惊讶的表情,低头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