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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感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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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听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余笙的表情,见她不是特别抗拒,才接着说:“师父以前修行时收集的很多曲谱也放在了神宫,不能随便带出来,你天赋不错,可以去学学,然后回来弹给她听。”
余笙只是个普通人,完全不了解修行界,心有疑虑道:“这样……真的可以唤醒祭司?”
阮听苦笑一声,不太自信地道:“我也不知道。”
她并不了解女帝辰钦过去与千音之间发生了什么,千音收她做弟子后就将她养在神宫里。
这些年来,千音大多数时间待在皇宫中,与阮听聚少离多,只在必要的时候出现。
阮听盯着余笙放在箜篌上的十指,默了良久后,随意地摆了摆手,道:“总之,去神宫的事情就这么说定了,我还会在皇宫里住几天,怪无聊的,你成天闷在那小院子里,看起来也没啥事做,不如跟我四处逛逛。”
余笙眼睫微垂,没有作答。
阮听见她这副模样,顿时有点不是滋味,心说跟从前比起来我已经很和蔼了。她心眼很多,干笑了两声,噌地起身走到余笙的正前方,一矮身,顿时便单膝跪下了。
余笙被她这举动吓了一跳,差点没抱稳怀里的箜篌。
只见阮听头颅微垂,肩头与后背的黑发都滑到了胸前,露出白皙纤长的后颈,红衣少女盈盈笑着,双手平叠着抬到齐额的位置,拿出一种余笙从未听过的和缓又恭敬的音调,细声细气地道:“一切但凭礼司吩咐,小的谨记。”
余笙被此举惊得魂不附体,心底暗道阮听这又是在闹哪出啊?莫非阮听被鬼上身了?
余笙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阮听单膝跪跳,整个身子往前纵了一步,差点撞进她的怀里。
余笙脚尖蹬地,害怕地勾着凳子往后退了一步。
阮听扬起脸看她,清瞳如黑玉,兴奋地问:“喂,我学得像不像嘛?点评几句!”
“像什么?”余笙还没从刚才的那番惊吓中还魂。
“你呀。”阮听起身拍拍裙子,不满地咕哝,“要是在之前,你不都这么跟我说话。刚才怎么连话都不跟我说了?”
余笙暗自好笑:我不说话,你就自己演上了。
余笙强忍住笑意道:“礼司安排得好,我……无话可说。”
“那我刚才学得如何?”阮听抓住她的胳膊,期待地问。
作为祭司千音的弟子,阮听是天上骄阳,想来极少跟人服软,从未被摧折过傲骨、抹煞心气,哪怕是跪着,自有一种不可轻视的贵气和凛然傲气。
余笙望着她浓烈如火的红衣摇头,淡淡道:“你学不会的。”
“哇啊、你居然看不起我!”阮听叫了起来,“世间哪里有本司学不会的东西。”
“没有,”余笙辩解,“我只是觉得,礼司永远不需看他人眼色过活,那些圆滑世故跟繁文缛节自不必费心琢磨。”
阮听按下她在琴柱上的手,高兴地眨了眨眼,“说得在理,该赏你点什么好呢?”
余笙摇头,看着她的眼睛无奈地笑了笑。
……
这次,阮听在皇宫待了十七天,离开的前一夜,她特地前往勤思殿求见女帝。
似是知道她要来,辰钦处理完手边的公务后并未离去,而是令内侍备了晚膳。
阮听一到,辰钦让她在对面坐下,边吃边聊。
阮听记得上次跟辰钦一起用膳,还是六年前,自己的八岁生辰宴上。
一晃多年,女帝之威越发沉重慑人,昔日眼中偶尔还有一丝温和笑意,而今只剩下了无边淡漠。
“听听。”喝完小半碗老鸭汤,辰钦停箸,目光淡淡地落在阮听身上,“如若千音不醒,秋祭你可有把握?”
阮听慢条斯理地咽下一片笋,盯着辰钦毫无表情的脸看了片刻,小声地说:“流程挺熟的了。”
她担心自己修为不够,或许会出其他状况,却没有说出来。
她倒是不怕辰钦,在辰钦面前也十分自在。
但她很怕辰钦失望。
说起天底下阮听最不愿令其失望的人,辰钦毫无疑问可以排在第一位。
辰钦长睫轻颤,动手给阮听夹了一块鸭肉,声音一如既往的冷冽威严:“很好。秋祭结束,孤允你一个心愿。”
“哇!”阮听叫了起来,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太好了!我就知道,陛下对我最好了!”
“快吃吧。”辰钦起身离席,路过她身边时轻轻拍了下她的肩。
眼看辰钦往外走,阮听急忙转过身去道:“陛下,我能带个人去神宫吗?”
辰钦脚步不停,只有淡漠如常的声音传来:“记得带回来就行。”
“好!”阮听笑眯了月牙眼,一口答应下来。
……
次日,天空下起了小雨,秋凉浸骨,木芙蓉花意零落,稀稀疏疏落了一地。
阮听牵着黑将军来到乐库外面时,正巧碰到余笙在清扫阶下落叶。
她唤了一声黑将军,扬手指着余笙背影,轻声道:“要不你再去吓唬她一次?”
黑将军微微偏了偏头,伸出长着黑斑的红舌头,用一种非常人性化的疑惑表情盯着阮听,仿佛在问:你确定?
阮听皱了皱鼻子,也觉得这么欺负人家是不太好,最终还是摆了摆手,牵着狗小步走上前去。
不知道为什么,她只要一看见余笙,心中总会莫名翻腾出想要戏弄一番的冲动,或许是余笙表现得太正经了,又或许,余笙长了张惹她心动的脸。
余笙觉察到身后来人,转身放下扫帚,颔首一笑。
她的额发微湿,被秋雨润透,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是沉在秋水下的黑宝石,澄澈而神秘。
阮听触及她的目光,闹了个大红脸,唰地别过头去,高声说:“我来接你出去玩!”
余笙揉了揉耳朵,微嗔道:“三里外都听到了。”
阮听绞着狗绳,轻轻地哦了一声,然后补充说:“陛下同意了的。”
余笙受宠若惊,没成想阮听居然真会为了自己去求那至高无上的女帝。
她说:“你……大可……不必如此。”
阮听只是一个劲儿的笑,让她赶紧去内室收拾东西。
余笙与她耐心地对视良久,终究拗不过阮听,提起裙角进了琴室。
阮听则是蹲在门口给黑将军抓脖子,黑背巨犬伸长了舌头,狂摇尾巴,一副憨憨傻傻的讨喜模样。
她逗了会狗,想去看余笙都收拾了些什么东西,把狗绳往旁边的柱子上一系,折身在旁边摘了一朵木芙蓉往里去。
余笙并没有在整理行李,而是跪坐在琴榻前方,凝视着自己的右手发呆,都没有注意到阮听进来了。
阮听不想让她看见自己折了花,将手背在身后,走到她近前问:“想什么呢?”
余笙看她一眼,抬起右手时,目光又移回了右手上。
“冥冥之中或许真的有因果,大祭司救了我,保下这只手。现在经它奏出的乐曲,有可能唤醒祭司。”余笙轻声感叹道。
阮听上前两步,拎着裙子蹲下,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右手,如对稀世珍宝般细细打量。
阮听说:“余笙。”
她随手把刚折的木芙蓉扔到一旁,耐心地与余笙对视。
年长的少女轻轻嗯了声,眼睫微垂,望着红衣少女俏丽绝美的面容,心绪止不住地萌动。
那只手上有一块泛白的丑陋疤痕,是曾被人踏在尘土间碾压的证明。
阮听把脸慢慢凑近,往上哈了两口热气,而后,以柔软的嘴唇微微碰触,仿佛妄图隔着岁月,治愈她经年的疼痛和凄楚。
余笙像是被烙铁烫到似的,急急忙忙想抽回手,却被阮听大力攥住,不许她挣脱。
“礼司……”余笙的声音有些哑,带着她自己都没有听出来的暧昧和颤抖。
像是有什么小虫在心尖儿上横行霸道,连带着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从四肢百骸蔓延出一种酥麻的感觉。
阮听复又以柔唇碰了碰她手背上那道疤,瓮声瓮气地道:“以后我也会保护你的,你只需要好好弹琴给我听就行了。”
琴榻上的木芙蓉,垂颜盛放。
仿佛被这句话撬开了心防,余笙忽然溃不成声,眼眶酸涩难耐。苍天竟许她如此美梦,似是将这些年来她的谨小慎微与隐忍都看在眼里,处心积虑筹划着今日送她一份重礼。
“阮听……”余笙拼尽全力控制住喉咙里难以自抑的苦涩。
片刻,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阮听,我……可以、抱抱你么?”
阮听没有说话,但是微挑的唇角和眼尾充分表达了一个意思──当然可以!
半个时辰后,阮听牵着黑将军,身后跟着眼眶通红、拎着大包小包行李的余笙出了乐库的大门。
途中,两人撞见不少行色匆匆的宫女侍卫,见状吓得大气都不敢喘,诚惶诚恐地垂首让开道路,等她们先过去。
来到织梦宫前,龙牙抱着剑从墙上跳下来,看到她二人的第一句话就是:“阮听又要砍你的手?”
“我没欺负人呀!别老把我想那么坏!”阮听一听就火大,作势要打他,被他一个腾挪转移给躲开了。
余笙摇了摇头,“没……没有。”
“那你哭个什么劲儿?”龙牙百思不得其解道。
阮听叉腰,趾高气扬地望着龙牙,哼了哼才说:“是感动的泪水,感动,记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