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纸巾》虚从

7、第七章

　　洪妍的脑袋空白了好一会儿后，才被求生本能逐渐拉扯回来，不过即便她无数遍告诉自己要冷静，身体依旧被恐慌支配着。
　　很明显她被设计了，就像先前她设计张何夕一样，至于是谁……她看了一眼手机上仅存的几个电话号码。
　　太明显了。
　　比起绝望和恐惧，洪妍的求生欲更强一些，所以她一直试图令自己稍微冷静一些，在不确定事情是否有转机之前，她还有希望。
　　她做了几个深呼吸，令自己的声音不再夹杂颤音后，这才拨通了方成的电话。
　　对方接得很快，声音也一如既往的温柔：“妍妍，怎么啦？”
　　洪妍好不容易稍稍稳定的情绪差点被这一声“妍妍”给影响，她死死掐着自己的胳膊，努力让声音不那么干涩：“你现在在哪儿？”
　　“在家呢，刚起床。”
　　“怎么起这么迟？早餐还没吃吗？一起出来吃早餐吧？”
　　“嗯？今天吗？今天好像是工作日呢，你不用上班吗？”
　　“公司电路出了点问题，正在抢修呢，意外获得了一天假期。”
　　“哦？运气不错。”方成笑道：“那半个小时后我们在春雨茶楼集合？”
　　“嗯。”
　　洪妍挂断电话后，忍了忍，还是愤恨地用力将脚边的包踢远了，此时正巧有人路过，被包绊了一跤，好在最后被旁边的同伴扶住了，两个人往地上瞧了瞧后，扶人的那个说道：“怎么回事啊，一大早的搞平地摔？”
　　“不是……我刚刚好像被什么东西绊到了啊。”
　　“哦？你倒是说说地上有什么？你那没来得及归位的脑子吗？”
　　两个人一边相互吐槽一边走远了，洪妍站在一旁目睹了全程，明明距离二人不远，偏偏他们像是完全没有瞧见似的从旁边直接走了过去。

　　洪妍抵达茶楼时，方成已经在里面了，他看见她后，笑着朝她招了招手，并起身为她拉开了椅子。
　　她看到他的举动，只觉得心口阵阵发寒。
　　两个人入座后，方成拿过菜单，一边点一边询问洪妍想吃点什么，她这时候哪有什么心情吃饭，直接回了句“随便”。
　　方成似乎察觉到她的情绪，放下菜单看向她：“怎么了？一大早的心情这么差？”
　　洪妍本不想这么快摊牌，她本想先从他嘴里套一些有用的信息出来，毕竟如果这一切真是方成的手笔，那他很可能已经知道了什么，他在报复她，这种情况之下想要问出解决方法可谓是难如登天。
　　但是她没忍得住。她明明那么喜欢他，为他的一举一动着迷，眼看着他也喜欢上了自己，没想到倒头来却遭到当头棒喝。
　　这一切竟然都是假的。
　　被情绪左右的洪妍盯着方成看了许久，最后带着一丝哭腔，沉着声问道：“方成，你做了什么？”
　　方成微微一愣，紧接着重新笑了起来，他将菜单放到旁边，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你总算发现了？还以为你以你的精明程度会早点发现呢。”

　　他承认了。
　　果然是他。

　　洪妍的眼泪轻飘飘地滑了下来：“为什么？”
　　方成的声音依旧温柔，只是吐露出来的言语却宛如一把生了锈的到刀，一遍遍地重复插入心口：“是啊，为什么呢？”他放下茶杯，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我也想问‘为什么’呢，何夕不是你的好朋友吗？”
　　熟悉的名字狠狠地撞击着洪妍的神经，她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她想辩解，她想说她并没有料到张何夕会自杀，她只是觉得被甜蜜包围的张何夕有点刺眼，想给她制造点麻烦而已，她并不想她死的，毕竟她们是——
　　——好朋友。
　　想到这儿，洪妍突然哑了声。
　　对啊，她们本来是好朋友的。

　　洪妍抱着头，低声哽咽着，喃喃道：“我不想这样的……我没想这样……”好像只要这么说了，就能将自己撇清似的。
　　“难道是有人逼你这么做了吗？”方成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可洪妍却从中察觉到一丝寒意：“这段时间，你对何夕有过哪怕一点点悔意吗？”
　　悔意？
　　应该是有的吧。
　　但是更多的是虚伪假象中的泡沫幸福。

　　洪妍擦擦眼泪，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对她除了憎恶应该没有别的感情了，她无论哭再久也无济于事，他不会心疼的。
　　也不会信的。
　　洪妍深深吸了一口气，故作平静地问道：“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
　　方成似乎无意隐瞒这些，听她问了，他略带嘲讽地扯扯嘴角后便说了。

　　当初，他的确逐渐忘了张何夕。
　　某天早上醒来时，他只能昏昏沉沉地记得自己被一个爱了很久的人甩了，却想不起来分手的具体过程和缘由，唯一明确的是他失恋了。
　　一蹶不振了好几天，直到参加了张何夕的葬礼。
　　明明只是关系普通的同班同学，方成却在看到张何夕的遗像时感到心口像是裂开一般疼。除了疼，还有扑面而来汹涌而出的巨大悲伤。
　　他对此很是费解。
　　这种疑惑一直持续到他无意中看见手机里的备忘录，里面零星记录着一些细碎的东西，比如“奶嘴XL”、“棉柔巾和纸巾”、“预约月嫂（重要）”、“记得买花（一级紧急）”等等 。
　　手机是自己手机，但是手机备忘录里的内容他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但是每次看到这些内容的时候，他都感到十分难过。
　　究竟是为什么？

　　年后的那场同学会，他总算明白了这是为什么。

　　同学会结束后，他正往地下停车场走，刚走出电梯，意外碰见了一个中年女人，对方看起来有些疯癫，擦肩而过的时候对方突然拽住他的手腕，嘴里一直叨念着：“不对不对不对！你的记忆不对！”紧接着她从裤子口袋里费力掏出个东西，塞进他的手里。
　　一瞬间，原本宛如浆糊的记忆瞬间清明。
　　他说不出那一瞬间具体是什么感觉，像是被一条蟒蛇缠绕着，越缠越紧，几近窒息。
　　中年女人将东西给他之后又说了很多，她的话颠三倒四听得十分费劲，但方成还是一一记下了。
　　她说他的记忆被人为修改过，她说他只要拿着同属性的东西就能恢复，而且只有拿着这类东西的人记忆不会被篡改，她还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比如夸他手里那个东西厉害，以及那个东西的用法和作用。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方成一定不会相信这种天方夜谭。
　　但他现在信了。
　　方成问那个中年女人，知不知道是谁修改了他的记忆，对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神神秘秘地指了指他的口袋。
　　等他伸手去摸口袋里的东西时，中年女人又疯疯癫癫地跑了。
　　他将口袋里的东西掏出来，是一只小猫挂饰，可能是做工粗糙的缘故，猫的脸看起来有些狰狞。
　　他又低头看了一眼那个中年女人塞在他手里的东西，是一根口红。

　　方成说这些的时候，情绪没有一丝起伏，就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一般。他甚至重新拿起菜单，招呼服务员过来点了几样早餐。
　　“您一个人吃这些会不会太多了？”服务员尽职地问了一句，全程没有看洪妍一眼。
　　她看不到她。

　　早点被端上来时，方成给洪妍夹了一块，见她一直不动，便开口道：“放心吧，周围人即便看不见你，也不会看见一个包子凌空飞起的画面的，人的脑子会将一切不合理的情况自动修正为合理情况的。”
　　方成不紧不慢地吃完了他的那一份早餐，接着擦擦嘴：“不吃吗？接下来要去哪儿？我送你一程？”
　　“方成……”洪妍轻声道：“我道歉……我去何夕的墓前道歉，能……能不能……”
　　“不能。”没等她说完，方成直接拒绝了，“知足吧，至少你还活着。”
　　“何夕那么怕寂寞的人，现在可一个人在下面待着呢”方成说完这一句后，留下她一个人离开了。
　　洪妍低着头不做声。
　　这种“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差别呢。

　　洪妍在茶馆待了许久，直到中午有其他客人要用她那一桌，她才起身离开。
　　出门的时候临近中午，阳光正好，洪妍抬头看向太阳，异常刺眼。

　　【漂亮的何夕小朋友：
　　希望你能收到这封信，因为我正在去寻找你的路上，如果到时候我迷路了，希望你能不计前嫌地帮我一把，帮我找到你。
　　你知道的，我的方向感一直不太好。
　　不过你也没资格嘲笑我就是了，毕竟你的眼光这么差，找了一个那样的朋友，和一个这样的老公。
　　洪妍的事情你应该都知道了吧，我做这件事会让你生气吗？不过你生气也没用，只能等我找到你的时候再让你揍一顿消消气了 。
　　对了，我没有置她于死地，因为我觉得在这种情况下活着会更痛苦一些，毕竟人类是群居动物。
　　啊，不多聊了，我好想你，还有我们的孩子。
　　等我。

　　永远爱你的方成。】

　　之后的某一天。
　　“哎呀邪了门儿了，我刚才明明感觉撞到什么了，怎么啥也没有啊？”一个司机打开门，四下看了看，却什么都没发现。
　　“没有不好吗？非得撞个人你才开心啊？”车里的人满不在乎地玩着手机。
　　“什么话！”
　　“行了行了，赶紧上车吧。”
　　司机直骂晦气，重新上了车，踩着油门离开了。

　　半个月后，这个地方飘散着宛如腐肉一般的恶臭味越发浓郁，甚至上了一次地方新闻。